许凡让司机师傅把车停在门口,独自拉着旅行箱刷卡进了小区。
旅行箱下两个轮子硌在不规则砖面上,发出让人烦躁的巨大声响,还没来得及撕下去的托运牌在侧边颤颤巍巍。
刚结束颠沛出差之旅的许凡实在懒得把它拎起来,只一脸烦躁地调大耳机中的音乐声。
元旦刚过的广州,并不算冷的风中夹杂着湿润的潮气,薄风穿过铁树巨大的叶片,顷刻间路灯齐刷刷亮起。
许凡快走两步打开单元门进电梯上楼。
进门时许凡毫不意外地看见了母亲周蕙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哇塞好香的汤!”
许凡把行李箱放在玄关,换上拖鞋就冲进厨房,除了砂锅中的猪骨煲外,几道菜都已经摆上了餐桌。
周蕙脱下女儿的外套挂在门边,笑道
“饿了吧?飞机上吃过东西没有?”
许凡眼睛盯着周蕙把汤端出厨房,才晃悠着去洗手,扬声道
“吃了两口,冷餐不好吃”
周蕙笑眯眯地说
“入了冬,还是要多吃热乎的”
许凡连连点头,坐下来和周蕙共进晚餐。
“阿粥也没在家?你们也真是的,当初租在一个小区,说是互相照顾,结果两个人都三不五时地就要出差。”
许凡闻听这话,笑着说
“阿粥明天回来,明天晚上咱们出去吃吧,你请客”
周蕙对请客没什么异议,话音一转催促许凡道
“我这两天在这,刚好和你去看看房子?”
许凡装傻地摇头晃脑,试图对周蕙的询问充耳不闻。
可惜隔着手机的周蕙,和如今正坐在对面的周蕙战斗力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任凭许凡如何八风不动,也遭受不住整晚上的唠叨。
“买房子干嘛,阿粥也没买房,再说我老出差,一年到头在这边也待不了多久,买房的事儿等我辞职养老的时候再说吧,啊”
周蕙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那对象呢?房子和阿粥比,对象怎么不比啦?”
许凡不愿意车轱辘话来回说,买房她懒得操心,找对象更是八字没有一撇。
看来明天的饭能不能约上都很难说,除非阿粥选择她然后立马和男友分手,两人明天当场出柜。
不论是哪种可能,许凡都将承受更猛烈的炮火。
出柜嘛,许凡狡黠一笑,余光觑着周蕙说
“那等阿粥跟这个分手,我就趁虚而入,我们俩一起过,这下你放心了吧”
周蕙翻了个惊天白眼,冷冷道
“你们俩要是弯的,阿粥还交那八百个男友干什么?早都凑到一起去了,拿你老娘当傻的?”
许凡讨了个没趣,连同性恋都胁迫不了一心为孩子操心的母亲大人,还能怎么狡辩呢?只好闭嘴不言专心吃饭。
酒足饭饱后,许凡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刷手机,边刷边和周蕙聊天。
“你哪天回去?”
许凡问道,周蕙这次是来这边出差,顺便探望女儿。
“后天”
周蕙正在忙碌,头也不回道。
许凡和阿粥住在同个小区隔了两栋楼,内里格局大差不差,不大的两居室。
说是两居室,其实客卧小得可怜,只适合偶尔招待客人。
周蕙昨晚到达以后,今日花了一天时间打扫客厅和两个卧室,好让许凡回家就可以直接休息。
“你要是困了就洗洗好,回房间去睡”
周蕙从洗衣机里拿出洗好的衣服晾上,对沙发上的许凡说道。
回头一看才发现许凡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正盯着手机,脸色灰暗,指尖和嘴唇不住地微微颤抖。
许凡眉头紧锁地盯着朋友圈里的一行文字,像是不识字却试图用蛮力弄懂上面的内容是什么意思一般。
下面没有点赞,评论却叠得老高,林意和郑然下面一个个回复。
最后一个回复是在傍晚,许凡一时间有些怔愣,回过神后已经下意识地点开了朋友圈主人林意的私信。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同学群里潜水,那一年里认识的朋友也逐渐淡了联络,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活跃在群里的同学也销声匿迹。
她上次跟林意的互动还停在半年前的新年祝福上。
林意回得飞快,许凡右手猛地抓住左手手腕,试图平息那阵抖动,周蕙走过来一脸关切地问
“出什么事了?工作上的事吗?”
许凡感觉耳朵像被浸在水里,周蕙的声音犹如从海面甚至更遥远的海岸处传来,让人辨不真切,于是只茫然地抬头看了周蕙一眼。
周蕙担心女儿,顾不得**,低头往手机上一扫,见林意又新发过来一条:“真的”。
许凡也看见了那两个字,脑袋霎时间轰地一声巨响,逃也似地关上手机,沉重的金属顺着脱力的掌心滑落。
许凡脑海中蓦然闪过多年前的盛夏清晨,那是她第一次踏足北方,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江言。
彼时的她年纪尚轻,除了生死契阔与子成说外就是此生不再见的决绝,不知道世间多数的人与事都如白开水般温吞,爱掺杂着恨,痛苦掺杂着甜蜜,想念与遗忘之间还有着横跨多年的中间地带。
而她游离在这中间地带里,恍然发觉,自己的心始终没有着落。
周蕙伸手拍拍女儿的肩膀,等许凡平静些许才轻声问
“是你高三时候的朋友?”
许凡胡乱点点头,抓过手机又看了一遍,感觉自己浑身发软,好在头脑已经逐渐恢复清明,许凡轻轻推开母亲,说
“我先回去睡了”
周蕙点点头。
许凡强打精神去冲了个澡,回到房间也不开灯,就这么歪在床头,打开手机盯着林意的“真的”二字发愣。
在南方潮湿的冬夜里,思绪被拉回到七年前的夏日。
那年周蕙和许凡父亲破裂多年的感情,终于迎来了离婚作为收尾。
许凡的父亲小三养在外头多年,撕破脸后众人才发现小三的儿子都已经快上小学了,当时给周蕙和许凡都恶心得不行。
一朝离婚,许凡还没等从终于摆脱低气压的家庭环境里感到高兴,就得知了自己要转学回到母亲老家的消息。
周蕙父母早亡,在外打拼多年,也可谓是事业有成。
但再有成一时间也解决不了许凡的户籍问题,本来努努力攒够积分,还有希望让许凡留在那边高考,怎料最后还是没能坚持到那一天。
跟着母亲转回原籍的许凡只能被迫离开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跟着周蕙搬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度过自己关键的高三生涯。
“你爹可太缺德了”
听完许凡碎碎念全程的阿粥如是评价道,两人正坐在快餐店里,许凡没动薯条汉堡,只不时嘬两口可乐。
阿粥正吃着薯条,盯着许凡已然麻木的脸,蓦然反应过来,一拍桌子
“所以你这就要走了?!什么时候走?”
许凡神色怏怏,不知道是不是被高温晒蔫了,道
“后天,八月就开学了,到那边要适应环境,还要找家教,你说得对,许志远真是缺大德了”
阿粥刚才纯粹是被激的,现在倒不好跟着许凡一起骂她爹了。
其实许凡对父母离婚这件事是举双手赞成,她和父亲本就感情不深,再加上小三的事儿,可福祸相依,离婚虽好,转学可不好哇。
阿粥推推许凡的手,故作轻松地笑笑
“走的时候我去送你,反正一年也就回来了,过年的时候我还能去找你玩,那边的雪肯定很漂亮”
许凡也勾勾唇角,阿粥说得对,最多一年也就回来了。
而且现在也实在没别的办法,硬着头皮也得去。
“送就算了,等你过年的时候去玩吧,反正高考完,我们俩还得往南走”
阿粥和许凡相视一笑,狭小的桌面上没剩什么食物,两人推门离开空调房,走进四十度的热风里。
两人从幼儿园就在同一所学校,是实打实的发小。
上了高中对未来有了些不甚清晰的规划以后,两人便约好要考更南方的大学,离家远行,然后过上幸福的独立女性美好生活。
这计划虽然略有波折,但总算没有完全夭折。
两天后,许凡不情不愿但又无可奈何地跟着周蕙踏上了北上之旅。
两个多小时的飞机,连一部长电影都看不完,许凡的世界却已经天旋地转。
思及此处,许凡摸出手机沉吟片刻,还是点开了购票软件。
又问林意日子定在哪天,林意说郑然和其他人还在路上,江父把日子定在三天后,并宽慰许凡,实在赶不及也不用来回折腾。
许凡胡乱保证道自己一定到场,最近的一班飞机是明天上午,早到两天倒是有林意作伴,但她并不赶时间。
高考结束后许凡就再也没有踏足过母亲的家乡,唯一一次的来回都是乘飞机,起落时看得见下方零星的城镇和原野。
时间就好像被偷走一般,宛如旅程并不存在,她不过是一瞬间就从一个地方到了另一个地方。
许凡甚至不知道这中间究竟隔了多远的距离,而这段距离中又蕴含着多少她未曾见过的风景与离合悲欢。
于是她转而打开了另外一个软件,两地相隔三千多公里,高铁没有直达,换乘两段时长也要二十多个小时,刚好后天下午能到。
许凡买下高铁票,推门准备去和周蕙讲一声,没成想周蕙还在客厅里,见许凡推门马上起身说
“凡凡”
许凡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轻声说
“我得回去一趟”
周蕙愣了下,一是没想到女儿反应会如此剧烈,二是没料到女儿的用词是如此笃定,半晌才点点头,问道
“是……你高三时给你送围巾的小伙子吗?”
围巾?
许凡顺着母亲的话展开回忆,看向客厅左边角落里的橡皮树。
远程控制灌溉下,倒是还活得不错,绿油油的墨绿色叶片正支向天空。
窗外已经完全陷入夜色笼罩,对面楼几乎挨家挨户地亮着灯,将月色拒之窗外。
许凡看着半满的月亮眨眨眼,想起来了
“不是”
周蕙起身帮许凡收拾行李,正好她的箱子还摆在门口,问
“什么时候走?你有没有什么厚衣服?不行现在出去买两套,那边现在零下二三十度,就这么回去手要被冻掉的”
许凡:“明早九点,没有……有?”
说完起身去衣柜里翻找,找了半天,每一件都被周蕙无情否决。
许凡最后无奈地提议到了换乘的城市再去买。
周蕙叹了口气,见女儿这一趟旅程是必走无疑,只得拉着许凡赶在商场关门下班前赶到,强行在一众春秋款里买了些勉强御寒的冬装。
晚上回去后许凡沉默着打点好要带的衣物和用品,把手机充上电,和周蕙互道晚安后就进了房间。
周蕙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她的婚姻并不幸福,所以女儿这么多年未谈恋爱,周蕙也并不着急。
直到现在才蓦然发觉,许凡的独身,也许并非因为碰不上合适的,恰恰是因为,已经碰上了。
许凡这一晚睡得不好,回忆与梦境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幻想世界。
如夜色笼罩东半球一般将许凡固定在其中,导致她几乎是全凭本能浑浑噩噩地上了车在窗边落座。
直到列车发动,才恍然想起自己是要去往何方,江言的脸也不可避免地浮现在许凡脑海。
初见时的清晨旋转放大绽放成了一个万花筒,许凡早饭只吃了两口,眼下头晕目眩地合上眼。
窗外上午的阳光透过车窗打在许凡右肩,和煦的冬日暖阳也变得炙热。
那是七年前的八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