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衣服厚重，那条手链始终挂在江言左腕上，多数时候并不扎眼，偶尔被王子刚看见，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王子刚也不再抓着错处不放，上课打起精神，成绩保持稳定，五班就能保持一派祥和。
中间又下过一场雪，温度刷向新低。
雪过天晴，阳光直射在未被人踩踏过的洁白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许凡最近迷恋上了冰糖葫芦，每天中午放学都要在门口买上一串，不一定吃得完，吃的就是一个氛围。
“黑枣的好吃！”
尝试过山楂、草莓、菠萝、葡萄等口味的许凡断然道，林意对此表示你开心就好，她觉得哪个都不好吃。
下午，刚一进班级，许凡就看见一堆人围着李强，其中竟然还有郑然，李强站在中间，手里捧着一条明显是自己动手织就的围巾，宛若举着胜利的火炬。
“干嘛呢？”
林意坐在李强凳子上，大声问。
“不知道谁送给班长的，来的时候就在他桌子上了”
郑然答道。
“呦”
林意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李强不满道
“谁说不知道是谁送的？人家有留信的好吧”
众人又撺掇着李强让他看看是谁，郑然甚至眼疾手快地把信抢了过来，刚想拆开，就被林意对着后脑勺扇了一巴掌。
郑然委屈地还没回答，林意眼神示意郑然把信还回去，下一秒郑然立刻懂了，没理会旁边几个人的起哄声，把信塞回李强手里。
李强也没有打开读给大家听的意思，众人也不自讨没趣，纷纷作鸟兽散了。
“郑然还蛮聪明的嘛”
在后排目睹全程的许凡小声说，江言也看见了那一幕，附和道
“他觉得和李强关系好，所以才这么闹，换个关系一般的，他才不会去起哄”
许凡忽然想到什么，转身问
“他不会还读别人给你写的情书吧？之前不是说你有一年收到情书，就是他们诗朗诵——”
江言伸出尔康手打断她
“当然不会让他读啊，诗朗诵是因为那信是别人拜托他转交给我的，我让他以后别再帮这种忙，他就非要给自己加戏，说以后每年他来给我补上”
许凡：“郑然还真是说到做到啊”
江言嗤笑一声
“他就是在报我没让他看的仇”
许凡转回去，心说江言还挺细腻，哪怕是跟最好的兄弟，哪怕郑然并无任何恶意，他也不会贸然对第三个人暴露出怀春少女的心意。
既然不能回应，保持你知我知，就是他对此最好的回应。
高三的生活枯燥无味，回忆里一整年好似凝固成一小块时间，难得有几个闪闪发光的部分，多是灰头土脸的疲惫与麻木。
圣诞节来临前的一周，德中内已经洋溢着各种节日的氛围，各种款式的废弃玻璃纸开始出现在各个垃圾桶里。
下午第一节课铃响，王子刚匆匆走进五班，站在讲台上不忙着讲课，先说
“咱们班有没有织男织女啊？”
底下人立即开始交头接耳，许凡不理解王子刚在说什么，但有不少消息灵通的人，听见这话后已经一脸了然地笑起来。
林意侧身小声说
“好像是高二有个宿舍熬夜织围巾，被宿管阿姨抓包了”
许凡这才明了，想起中午李强收到的东西，下意识地朝前排看去。
果然，不少人反应过来后都朝李强看去，看得李强颇为此地无银地笑起来，王子刚继续说
“咱们班应该还好，你们也没有这么闲，但是有个别同学，特指有对象的啊，你们这个年纪说是早恋也有点不合适了，但是现在是关键时期，分不了手的麻烦你们也尽量不要吵架，多把心思用到正道上……”
许凡万万没想到王子刚谆谆善诱的内容竟如此清奇，但班级里不少人都心照不宣地看来看去，料想王子刚对此也是心里有数。
“好，都把昨天发下去的卷子找出来，李强！”
李强浑身一抖，不是已经说完了吗？
王子刚继续道
“去我办公室把桌上的卷子拿来给他们发下去”
李强这才松一口气，起身出门。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心虚什么啊？”
下课后，林意拍着桌子大声嘲笑，后排郑然大呼小叫
“谁来给我织一条？”
林意瞬间转移目标，横眉扫他一眼
“你想得美啊”
郑然晃着脑袋欠揍地说
“又没说让你给我织——”
林意揪住郑然后衣领
“没人给你织！别做梦了你”
郑然哼哼着走了。
江言坐在后座问许凡
“你会织围巾吗？”
许凡头也不回
“会戴”
江言乐了，笑道
“那我给你织一条？”
许凡拿不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江言有时候脑回路很奇怪，如果许凡点头说好，估计他真能熬几个大夜整出来一条。
许凡转身，下巴搁在江言摞起的书上，说
“省省吧，你很闲？”
说完又觉得奇怪，他前几天收到那么多礼物，怎么没人给他送围巾之类的东西呢，问完后江言表情很精彩，有点古怪又有点无奈地说
“这种东西，一般都是情侣之间，或者是追求者才会送吧”
许凡当然知道
“对啊”
江言又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所以有没有可能，我既没有情侣，也没有追求者呢？”
许凡心说你胡扯，随即又懂得了江言的意思。
这两个月里，陈子彬来五班的频率逐渐下降，每周会来一两次，隆冬已至，各班班主任都以此为由取消了体育课，陈子彬没有理由再来借球，当然也不常来。
不过每次来，都会状似随意地给许凡带点东西，多数时候甚至还有时盈盈和林意的份儿，吃人嘴短，两人对此从不发表意见。
倒是江言，好像跟陈子彬较劲似的，这两个月里几乎每天都会给许凡带些小玩意儿，零食多半被另外四人瓜分。
由此，郑然和徐闻远也不再在陈子彬来时起哄了，清楚明了地跟江言站在一条线上，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陈子彬贿赂得不够到位。
晚课开始前，林意正吃着陈子彬刚刚送来的曲奇，郑然在后排不满意地说
“林意，人家追许凡，你怎么还跟着捡便宜？”
没等林意回答，许凡就先掩耳盗铃地说
“没追我！谁说他在追我？”
说完又哭丧着脸
“他要么还是追追吧，这么不上不下的好难受”
林意表示不赞同地冲郑然说：“那咋啦？”
郑然说不出一二三，只能忿忿地推江言
“去！你也给她买点！”
江言不咸不淡地说：
“我买得还少了？”
说完又低头继续玩手机，看不出情绪。
郑然也不自讨没趣，许凡趴在桌子上，感觉江言周身的低气压如有实质一般传来，摸出手机放在桌下给他发消息
“你生气了？”
江言也在看手机，秒回
“没有”
许凡：“……”
难道你不是应该反问我，为什么生气吗？
许凡叹了口气，回道
“真没有？”
这回江言犹豫了下，回了两个字后直接起身从后门出去。
“下楼”
许凡看看时间，还是站起来，只不过是从前门离开，出去的时候江言果然等在门口。
“干嘛啊你”
许凡语气故作轻松，实则她自己也很苦恼，虽然别人怎么做和自己无关，但到底是会受到些影响，还好现在郑然和徐闻远不再无差别起哄，许凡会好过一些。
不然简直是想一颗雷把周围全炸掉。
“不知道”
江言嗓音清冷，没穿外套，只穿着一件卫衣，正把手插在裤袋里，一步步往楼下走。
楼道内来往的人很多，脚步声和交谈声混杂在一起，许凡也不出声，跟着他慢悠悠走着。
积雪被堆在人迹罕至的地方，皎月投下清丽的光辉，照在上面是一片晶莹的洁白，有人走过的地方则难免被踩出灰黑色的印痕，那印痕连接在一起，成为一条条小径通往四面八方。
两人随便选择一条已被踩过无数次的路，通向小卖部。
“江言”
两人并肩走，到狭窄的地方许凡就先迈一步，前方小卖部人流量激增，赶在到达前，许凡先一步叫他。
江言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深吸一口气，半晌才看向一边说
“你喜欢他吗？”
许凡：“当然不”
早在几个月前，她就已经很明确地说过了。
江言：“那他怎么还这么执着……”
许凡：“……”
对此两人都无话可说，江言也不在这上面纠结，转而问
“那你喜欢谁呢？”
许凡一身反骨，当时第一反应是，我非得喜欢谁吗？
转而一想又不对，她确实有一个喜欢的人，没有特别的原因，所以她也弄不清喜欢的是对方，还是喜欢和对方在一起时的自己。
但无论如何，欣喜或者心安的情绪总是不会骗人。
许凡没有正面回答，零下二十多度的空气中，江言却好像感受不到寒冷一般，双手放在裤袋里，落拓挺拔地站在许凡旁边，肩宽腿长。
她转身站定朝他问
“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
江言的目光牢牢追着许凡，听见她的反问没有作声，也不像是感到错愕，只是沉默地看着许凡，答案呼之欲出。
可他最后的回答是放松地笑起来，许凡被他笑得一愣，恼怒道
“快说！有没有？”
江言不答，转身走进小卖部，片刻后出来，手里多了一根烤肠和两瓶热饮，江言把烤肠和其中一瓶递给许凡。
许凡接过咬一口，在寒冷的空气里呼出一大团白雾状的热气，继续不依不饶地问
“说啊！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江言！”
许凡问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引得周围的人都看过来，带着探究的目光，纷纷激动地感觉自己即将得知一个能震撼德中的大八卦。
江言当然不会站在原地把话说给所有人听，迈步推着许凡朝前走，许凡不动，但积雪地面路很滑，纵使许凡不想走，也被江言推着向前滑去。
半晌，许凡不想再较劲，准备乖乖自己走路，江言的声音很轻地从背后传来，与其说是回答，更像是与风融合在一起的叹息。
“有”
许凡站定，江言也跟着停下脚步，许凡看他，他也一眨不眨地看着许凡，听见她问
“你刚才说话了吗？”
江言：“我说，有”
就是那一刻，许凡移开目光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月亮还凝固在原地，江言站在月光下，站在她身边。
许凡没有继续追问，江言也没有多言，她沉默着慢慢吃掉那根烤肠，直到走到楼下，江言才没话找话地问
“你都不给我留一口？”
许凡：“……我咬过啊”
江言：“我知道啊”
许凡伸手把只剩一口的烤肠递给他
“给你给你，吃完顺便把签扔掉”
江言伸手接过，许凡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伸手，转身蹬蹬蹬上楼，逃也似地不敢回头看。
江言慢悠悠地把那一口咬掉，捏着那根签子晃回班级，当着许凡的面扔进教室里的垃圾桶。
不知为何，许凡忽然感觉此刻的江言好像一个小流氓，因为抒发了自己内心的不痛快而感到痛快，高高兴兴地走回座位，谈笑间都带着意气风发。
许凡也始终不明白，江言突然的高兴，是因为那一口烤肠，还是因为自己提出的问题，抑或是因为他给出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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