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坐在飘窗上,正在回手机上的消息,许凡则靠在门上,深呼吸平复刚才哭过的喘息。
窗帘拉开被拢在两旁,阳光斜射进来,照在江言床上的深蓝色四件套上,被子整齐地铺着,枕头摆好。
许凡想象着江言到家掀开被子,就可以立刻钻进去。
房间不小,装修偏向于简约风,室内东西也很少,想来江言只在假期会回来小住。
床尾飘窗边摆着个懒人沙发,旁边是两个同款实木书架,其中一个里面则摆着各种手办与摆件。
靠近门边是电脑桌,许凡终于挪动脚步,拉开椅子坐下。
林意起身坐进沙发里,道:
“其实你可以翻开看看,他肯定不会介意”
许凡勉强笑笑:
“要是介意的话,他就来托梦吧”
说着拉开电脑桌下的抽屉,手还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里面是耳机和各种数据线、口香糖、手机壳,还有两块复古表,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林意又说:“想要什么随便拿,他也不会介意的”
许凡起身走过去,坐在江言的床上,叹了口气,举起左手:
“拿着这个就行了”
林意这才仔细看着许凡手上的挂饰,道:“难怪”。
许凡又说:
“不过他不知道,我一直戴着”
说起这个,许凡忽然想到什么,和林意对视一眼,林意道:
“你送他的那条呢?找找看还在不在!”
说完从沙发内一个鲤鱼打挺,开始拉开抽屉翻找,边找边说:
“言哥言哥保佑我一定能找到!”
这回许凡坐进沙发里,看远处的行人,在雪地中格外显眼。
林意翻找半天无果,从书架上抽出一个笔记本。
那本子格外显眼,因为所有的书都竖着侧放,只有这个略显少女的本子,正面戳在书架里,奢侈地占据很大空间。
林意打开后随意翻了翻,随即整个人定在书架前,颤声道:
“凡凡,凡凡你看——”
许凡看见林意表情怪异,故作轻松道:
“他不会在里面偷偷画了张我的——”
话没说完,许凡已经走过去,看着本子扉页。
纯白纸张上只写着两行字:
“她于我,正如一弯在汹涌海面上洒下光亮的银月”
许凡噤声,当然不会有什么肖像画,两行字上面只朴素地写着她的名字。
下方则是江言的名字。
许凡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泪眼婆娑,唇角却倔强又僵硬地勾起,伸手捂住嘴巴。
她多年前在海边,未出口而仅仅是在脑海中闪过的问题,竟以这种方式得到了回答。
下面的日期显示是某年新年深夜,那时他们早已远离彼此的生命,他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是在想念吗?
许凡猛然想起多年前的冬日,她问江言的问题,他则回答:
“万一变成一地鸡毛可怎么办?”
他害怕会变得如此,害怕会让许凡后悔。
纵然如此,许凡仍然感到后悔。
人生难得圆满,许凡害怕他还惦记着当年许下的诺言,又怕他还记着曾许下的诺言。
毕竟他们都不曾相恋过,哪怕一天。
阳光逐渐变得暗淡,最后被全然掩去,许凡忽然感觉有点冷。
林意把本子递给许凡,许凡随意翻着,里面内容不多,大概只写了一半。
每页也都没有写满,只有短短几行字,笔迹潇洒潦草。
许凡飞速翻动着,很多页上都写着她的名字,也许那是他想对她说,却没说出口的话。
第一页是:
“许凡,一生平安”
后面则是更早时写的,她的名字和我爱你三个字来回颠倒。
再后来则是最近四年,许凡将他拉黑后,江言动笔的次数明显多了些。
多数都是流水账般的废话,说自己今天吃了什么,睡了多久,做了什么事情,写到最后才偶尔写着:
“我有点想你”
“我有时候会想你”
“我很想你,许凡”
他没有问过,她是不是也有着和他别无二致的想念。
许凡的眼泪如泉般喷涌,滑在未施粉黛的脸颊上。
林意不忍再看,离开书架前别过脸去,许凡则像自虐般一字一句翻看。
半晌,林意才轻声劝道:
“他从来不和我们说,我知道,你也和他一样,只是你也不说”
说完又沉默下去。
许凡没有回答,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在看见Eros时顿了顿,感觉这个名字说不出的熟悉。
但她没有停留,而是向后看去,终于在翻到最后一页时崩溃大哭。
林意赶紧走来,抱住许凡,轻轻拿起她手中的本子。
最后一页赫然贴着一张打印好的机票购买信息,原定起飞时间是昨天下午,目的地则是许凡如今定居的城市。
林意难以置信道:
“他都没和我们说过要去找你”
许凡喃喃着:
“他总是什么都不说”
经年过去,那句承诺早已在暴雨中被江风吹散,许凡从来未曾当真过,不然也不会绝望地拉黑了之。
可江言却不然,许凡艰难地想象着江言是抱着怎样的情感,把购票信息打印出来贴在最后一页。
是想以此终结自己单方面的思念吗?
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那些呢喃私语和热情似火的爱意与想念,终于要跃然于纸面,化为实质降临人间了吗?
许凡不知道,她再也不会知道了。
她只知道,江言要走了。
徐闻远轻轻敲门,许凡把本子放回书架,林意道:
“带走吧,不然你让它去哪呢?”
许凡犹豫片刻,徐闻远已经推门进去,道:
“要走了”
许凡没有背包,直接拿走总觉得有些不合适,便道:
“回来再说吧”
三人这才出去,客厅内的人已经纷纷下楼。
一行几十人浩浩荡荡地驶向墓地,墓地距离市区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但风景秀丽,周围很安静。
天空不知何时起已是乌云密布,灰白天色直延伸至天边,远处是和天空相连的大片雪地。
抵达墓地后,工作人员正在做下葬前的准备,一行人安静地立在一旁。
江父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物,放在掌心,竟是方才许凡和林意谁也没找到的那条手链。
“小许,这条手链江言戴了很多年,应该是你送的吧?”
许凡接过,上面还有车祸时,残留着的江言的血迹。
在皮带边缘洇进去,已经干涸。
江父轻轻喉咙,又说:
“当年我就不同意他妈的想法,要是让他自己选择,也不至于——”
江父没说出不至于何,只是沉沉叹了口气。
许凡心下了然,江父这两天应该也看过江言的笔记本,所以才听到她的名字后,如此反应。
想来只是还没来得及去问。
可如果他能自己选择,就不至于此吗?
也许不然,许凡决定和他在一起,江言的选择是再等等。
人生百年,在这种时候多等一天都是荒废。
可道理来得太迟。
银饰还很亮,并没有蒙尘,也许江言真的时时带在身边。
江父又道:“也算是物归原主”
许凡思忖片刻,艰涩地说:“您要是不介意的话,就一起放进去吧。”
江父接过,点点头:“也好,也好”
下葬、封穴、献花、告慰、默哀。
忙活完再回到市区预定好的饭店,已是下午。
饭后,宾客散去,只有很亲近的亲属留在江家。
许凡这才再次上门,征求江父同意后,带走了那个本子。
天空阴沉着,好似要提前宣布夜色降临,许凡和林意驱车回酒店。
这两天四人都在一起吃晚饭,白天林意则陪着许凡做做头发、买买衣服,打发时间。
许凡也不知道自己留在这座城市究竟为何,每日漫无目的地和林意在城市中穿梭,直到不得不离去那天。
许凡借了徐闻远的车,独自驱车去墓地。
这几天里,她终于接受江言已经彻底离去的事实,纵然还是感到难受,但已经能转移些注意力了。
陵园占地面积很广,眼下只有松树青绿,小河冰封着,要到来年开春,丁香盛放,才看得出远处的青山。
眼下墓碑一排排整齐地立在雪地上,有些碑前摆着白酒、点心,甚至还有冒着热气的熟食。
许凡一一走过,顺着记忆走向江言。
江言的碑前摆满花束,许凡站在前面,比他高了不少。
天空蓦然飘起雪花,纷扬着落下。
雪花落在许凡发顶、肩头、鞋面上,也落在江言的墓碑上。
她始终沉默而立,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
想说的话不过是些日常的闲谈,放在眼下却一时不知该谈些什么,昨日已逝,多说无益。
许凡不知道自己究竟站了多久,回忆一幕幕闪回,最后才轻声道:
“上次在江边,我们没有道别,这次也不跟你道别。我想你会一直活在我的记忆里,活在我的生命中,所以,我们再也不需要道别。”
然后她没有回头,在漫天大雪中转身离去,没说再见。
人生难得圆满,唯有淌过时间的河,才算是胜利。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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