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过后,几人白日里四下找地方碰头,而夜里几乎都是聚在医馆中。
本以为上次那妖会有下一步动作,事实却是城内出乎意料的风平浪静,几人一直相安无事。
但是季渺渺也没闲着,每天一到夜里就会偷偷揣着刀往城门方向去。
因为偶然一次,她发现在距离城门一寸左右之处,风怎么样都无法吹过去,这城门不像个门,更像是个屏障。
无奈,她只好每天夜里贴上孟云声画的隐身符,然后在城门口肆无忌惮地挥刀,试图劈开这屏障。
而可怜的孟云声只好崩溃地越级画符,然后晕倒。
就这样不要命地劈了整整两晚,累死累活的季渺渺好像还真的劈开了指甲盖大的裂缝。
还好她的气海本就比常人的大许多,不然抵不住这样的消耗。
只不过,季渺渺还是有所保留。
因为她与顾清成亲的日子到了。
*
次日,季府。
天际方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亮光,风中飘来冰冷的气息,床榻上,季渺渺已经坐起身,垂着眼睫,骨节分明的手把玩着刀柄。
这匕首还是之前师弟给自己的。
他说是在季府的库房寻来的。
季渺渺用着挺趁手,便一直带在身上了。
“小姐,该起身更衣了。”
映月的声音隔着床幔传来,但又好像不止她一人的声音。
季渺渺弯了弯嘴角:“好。”
他收好刀,往外面扫了一眼,除了映月外,还有三位比较年长的女子,其中一人双手捧着一个檀木做的箱子。
她觉得这里面大概是她的嫁衣。
果不其然,那女子打开箱子,正是一袭红衣,几人开始为季渺渺洗漱妆发,并穿上略微繁琐的嫁衣。
一番捯饬后,季渺渺抬眸望向铜镜中的自己,头戴凤冠,满头珠翠,绯红的口脂,一身昳丽的红色。
有些厚重的大红绸缎上是绣工精致的凤凰,金线生花,粲然生辉,如同流霞般美丽。
穿上倒是意外的合身。
她甚少穿如此鲜艳华丽的衣裳,平日里一身白衣的她如同冷清的月,现下她如同一把带血的利刃,盛开的牡丹,美得锋芒毕露,令人想要臣服。
此刻,季府门外传来了明快的唢呐声。
接亲队伍已至。
“顾清”来了。
季渺渺红唇轻勾,盖上挂着流苏的绯红盖头,由映月搀扶着出门。
跨出门槛时,她垂眸,盯着脚下的路,因此没有看见骏马上的少年。
“顾清”慵懒地坐在马背上,一袭红袍,身形修长,短发未束,脸上是雌雄莫辨的俊美,嘴角上扬,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季渺渺,由内而外散发出高贵地气息。
明明顾清的长相与于熄完全不一样,但是他给人的感觉在这里的就是于熄自己。
就这样,季渺渺被扶上了火红的八抬花轿,司侍喊着“启程”,一路上,十里红妆,经过的地方都撒了碎银和花瓣,街衢上人头拥挤,见到新郎和新娘的轿子时,华丽的队伍引得人群尖叫声接连不断。
车内的季渺渺早已将盖头掀下,觉得头上太重,她还拆了几根金钗子。
要是能带出去就好了。
师母得夸她会赚钱,夸三天。
想起府上处处奢靡的样子,她忍不住吸一口气。
没办法,谁叫咱师母也没多少银两呢。
季渺渺收回思绪,转头看向窗外涌动的人群,他们的样子如同提线木偶一般。
她开始莫名地烦躁,这几天,她的耐心真的要耗尽了,如若今日再不能离开,她不介意用一些极端的方法。
哪怕冒着巨大的风险。
*
轿子最后被抬到了顾府门前。
于熄伸手,将季渺渺牵下马车,一冷一热,两人的手在这诡谲的婚礼中紧紧相握。
如同最坚定的战友。
季渺渺甚至能感到于熄的手有一些颤抖,他的呼吸愈发急促。
她以为他有些害怕,便像他之前那般,捏了捏他的掌心,隔着红盖头,不急不缓地开口:“师弟,有我在,别怕。”
很轻的一句,却让于熄忽然扬起嘴角。
害怕?
师姐,我兴奋到嫉妒自己。
他克制着自己的魔气,抬起季渺渺的手背,落下一个轻吻。
“我知道了,渺渺。”
季渺渺虽然觉得他的举动有几分逾矩,但也由着他去。
*
两人握着同一段红布带的两端,迈过门槛,走进了顾府大门。
府内各处贴了红“囍”剪纸,一洗之前的清雅风格,来宾众多,觥筹交错。
沈秋念和孟云声也是趁人多混进来的,他们没有请帖,所以装作了庖子。
成亲仪式开始了。
季渺渺和于熄一齐跪在高堂之下。
高堂之上是顾父顾母,还有季渺渺的“爹娘”。
季渺渺倒是挺想看看她那“爹娘”的,毕竟一直到现下为止,他们都没有出面过,平日里也不在府上。
“吉时已到。”
司礼有些尖锐的声音响起。
“一拜天地。”
身穿红衣的两人双双跪拜。
“二拜高堂。”
再转身,如同排练过上千便。
“夫妻对拜。”
第三拜时,季渺渺的盖头意外滑落,被于熄捡起。
就在这一刻。
嘈杂的四周安静下来,霎时间,在场所有人的动作停止了,所有声音消失了,场面极其诡异,令人悚然。
季渺渺似乎早有预料,手掌一翻,倏地抽出利刃,刀光一闪,以迅雷不及的速度飞身刺向高台。
一袭红色的身影飞来,带着乍现的杀意。
高台之上,某人的嘴角现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不躲不避地接了她这一道。
顾远山忽然癫狂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婚礼结束,我儿马上就能回来了。”
顾远山眼神一变,朝着季渺渺挥了一掌,空气里又传来上次蝶妖身上那股异香,季渺渺用内力抵挡,反倒吐出一口血。
“小小金丹,还想在我儿的梦境中杀我,不自量力。”
顾远山竟是上次那只蝶妖。
这不是普通的幻境。
而是顾清的梦境。
为何?
季渺渺头痛欲裂,五脏六腑都感觉被挤压,却依然咬着牙,汇聚全身的灵力,再一次举刀往顾远山身上劈。
瞬间,风起云涌,风中的每一刀都带着刺骨的剑意。
即使本命剑不在身边,现下趁手的武器只有一把利刃,但季渺渺的剑意仍在。
顾远山躲避不及,被刺得化出妖身,一中巨大的蓝蝶现身,空中闪出一股诡异的蓝光,与季渺渺的剑意相碰在一起。
顿时,血花飞溅,两人对峙着,谁也不愿退缩,可季渺渺已浑身是血。
于熄倏然身形一变,一掌打在顾远山身上,与季渺渺合力,修为整整高了季渺渺两境的蝶妖竟不敌两者之力,被打退几步。
于熄脸色一沉,压抑着无尽的怒火。
“你看清楚我是谁?顾清早就被我杀了。”
顾远山看清他的模样,顿时火冒三丈:“原来是你,怪不得骗得过我。”
他话音一变:“不可能,我儿不可能死,除非是他心甘情愿。”
“不,我儿……”
“哈哈哈哈哈,你们都给我儿陪葬。”
顾远山似乎癫狂,蝶妖飞向于熄,带着必死的杀招。
于熄迎面而上,眸色一变,顿时双目赤红,浓浓的魔气充斥着整间屋子,悉数涌到顾远山身上。
他顿时如同被火烧般炙热,先前受季渺渺一击,在加上这令人恐惧的魔气,顾远山血雾纷飞,狼狈地摔落在地上。
“呵呵,无妨,即便你们把我杀死,我儿死了,你们也无法离开这个梦境。”
顾远山在地上怒吼,他的身体在慢慢消失。
季渺渺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去听他说话了,身子痛到失去了知觉,但她依然艰难地爬起身,浑身赤红一片,分不清是嫁衣还是鲜血,双眼亦流出血来,不可视物,只有一片血色。
她踉跄着站起身来,喉中皆是腥甜。
“我现在可能做不到。”
“但是天道可以。”
她稳稳地站着,扬起的笑容愈来愈明艳,霎时间,她周围的灵压一下子增加到令人恐惧的程度,空中翻涌的飓风正在疯狂地嘶吼,天上倏地乌黑一片,乌云密集。
“轰隆”一声巨响。
天空出现了一丝裂缝,一道巨粗无比的金雷落下。
季渺渺她在突破。
她在利用雷劫劈开这梦境,她在利用,天道的力量。
这就是她所说的极端的方法,哪怕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有可能渡劫失败,她也要当一个不要命的赌徒。
她依然站在原地,不断释放自己的灵压,与雷劫对抗。
“渺渺,不要!”
于熄刚刚受完顾远山一击,便见季渺渺如同疯了一般。
他立刻飞身过去,挡在她面前,试图替她扛住雷劫。
可他是由混沌之气而生的魔,魔不需要度雷劫,他一但抗下这道雷劫,非死即伤。
何况,季渺渺的雷劫是异于常人的金色,虽然是金丹期雷劫,却仿佛比元婴期的雷劫来得更要猛烈和强烈。
于熄硬生生抗下了第一道雷劫。
金色的雷落下,他面色苍白如纸,魔气在逐渐涣散,却依然紧紧地抱住季渺渺。
一共有九重雷劫。
终于在第三道雷劫时,梦境彻底破碎,面前一切事物化作万千只蓝色蝴蝶,往季渺渺身上飞去,悉数包裹着相拥的二人。
蝴蝶的身影逐渐消失,终于,空间急速扭曲着,他们回到了东海秘境内。
摔落在原来那片平地。
本命剑小白立刻回到了季渺渺手上,充沛的灵力开始源源不断地拥入她体内,她破碎的身体迅速地恢复。
季渺渺双眼依然看不清,可她恢复了不少力气,而且她知道于熄一直抵挡在她身前。
她模糊的视线望向他苍白的脸。
何苦呢?
为了防止于熄不要命地继续下去,季渺渺将脆弱的他一掌劈晕,剑光一闪,她飞身去迎剩下的雷劫。
所以她也没有听见于熄嘶哑地说着什么。
他说:“渺渺,不要……”
飞身空中,她剑剑不留余力地劈向金雷,源源不断的灵力又被她迅速耗尽,空气里带着无比锋利的剑意,四周剧烈地震动。
最终,天光大亮,雷劫落完。
她也耗完了力气,摔落在地。
*
再醒来时,她视线已经清晰许多,入目便是沈秋念和孟云声一脸担忧的神色。
他们两人因顾远山发出的毒气而昏迷,醒来后,便见季渺渺一人晕在地上。
随后沈秋念找到附近的一个山洞,强忍住泪水,将季渺渺抱了过去。
现下见季渺渺醒来,沈秋念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师姐,你终于醒了。”
她不停地输灵气,已经给季渺渺喂了好几颗回灵丹了,但她却久久没有醒来。
季渺渺对她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了,谢谢你,小念。”
她安抚地握了握沈秋念的手。
“师弟呢?”她扫了一眼,没有看见于熄的身影。
“我们醒来时,只见到你的身影,没有发现师弟,后来出去寻过了,亦没有收获。”沈秋念欲言又止,“师弟他……”
季渺渺顿了顿:“师弟不会有事的。”
师弟,他可是魔啊。
虽然她看不清,但是他身上的魔气实在是太浓烈了。
特别是抱着她的时候,缠绕着她的魔气如同梦中一般。
他的做法几乎在自爆身份。
潜伏在她身边这么久,却又一朝尽弃。
他方才硬生生熬了几道雷劫,现下应该受了很重的伤,却不愿来见她。
师弟,你为何要如此?
季渺渺眨了眨眼睫,有些想不明白。
我会找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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