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暄却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玩味地打量了众人一眼。含笑的目光慢悠悠地扫过钱驭青脸上，嘴角维持着一种半笑不笑的弧度。不出所料，这位陆家大嫂脸上得意的神情渐渐有些挂不住，别过脸，不再和她对视。
纪暄又抬起头，望向她的未婚夫，却发现对方也在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在场的众人。脸上带着笑，好像并没有什么不悦的情绪。
然而纪暄足够了解陆斯年，知道每当他像现在这样凤眼斜睨，神情倨傲时，就是在竭力压制着自己的不屑。
——至于愤怒，这是一种对于他们两人来说都很稀缺的情绪。为一个人愤怒，有时显得太过看得起对方。
她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盯着他们交缠的指节，意味深长地说道：“那要看你觉得什么样的女人才够好了——漂亮的？聪明的？有意思的？家里有钱的？”
陆斯年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回应：“当然是要以上都有的。”
纪暄啧啧两声，叹道：“太贪心了，陆少。兼而不美。”
世事难以两全，一个人，一种事物，如果没有短板，是否也就说明了没有长处？
又或者说，努力将每一项都做得足够好，成为他人眼中完美无缺的人，需要以什么为代价？
两人就这么执手站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彼此，旁人眼里自然是你侬我侬，秋波横渡，都难免被酸倒了牙。
然而纪暄却忽然很想问陆斯年一个问题。
——买家电时，到底是应该买一个勉强每个需求都能达到80分的，还是特别能够满足自己某方面核心需求的？
反正像她这样的电器小白，既不懂得那些繁琐的性能参数，也不懂得自己到底有什么需求。
也是凑巧，饭桌上，吴永青就兴致勃勃地同纪暄讨论起新居的家具布置和家电采购。
新居指的是陆父陆母给陆斯年购置的一处新房，也在新区，离陆家的大别墅并不远，开车不过10分钟的路程。
新小区，绿化率很高，还有不错的学位——当然了，像陆家这样的家庭是看不上就近入学的公办学校的。陆斯年的哥哥陆斯盛的儿子，6岁的陆昶俊就打算在今年9月份之后入学一所要价不菲的私学学校的小学部。
新房套内面积140平，说大不大，说小也很不小了。公婆又不一起住，只有小两口，就算以后有了孩子，再请个保姆也很够住了。
说到孩子，吴永青又有说不完的话。
纪暄和陆家人打交道久了，渐渐便对众人的习性有了些许了解。陆家的男人，除却还在稚龄的小昶俊，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大爱说话。陆斯年的父亲是实干派，时刻在后辈们保持着自己威严的姿态，和纪暄讲的最多的话大概是“嗯”以及“多吃点”。
陆斯盛才干、长相俱不如父亲和弟弟，不过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学着母亲、妻子叫她“暄暄”，不过就更没话能和她讲了，连劝菜都少见。
和陆家男人的寡言相对的则是陆家女人的舌灿莲花、长袖善舞。二十岁出头的陆斯仪是个活泼的性子，对着纪暄，大概生出了几分对辅导员的依赖，常在微信上同纪暄大谈特谈家中的婆媳战争：“你说我妈那么强势的性子，我哥干嘛非得再找只母老虎回家？天天世界大战可烦死我了。”
纪暄读过不少社会学和心理学的书，自认为对人性有些了解，看到这个问题，颇觉啼笑皆非。
以她的人生阅历看来，不惧男人还是女人，最后找的配偶往往表面上看起来和父母天南地北，骨子里却如出一辙。
所以越是父亲不负责任，辜负家庭的女孩，越容易所遇非人，而那些有着强势的母亲的男孩，最后也大多会出于同样的原因选择和母亲极为相似的恋人——要不怎么说是“新娘”呢？
不过话说回来，纪暄和吴永青并不像，甚至可以说和陆家的女人都有很大的区别。她永远安安静静的，优雅又得体，让人很难想象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可能也会像钱驭青一样和婆婆吴永青大打出手。
汪果呢？她和陆家人相处起来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纪暄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荒谬，但神奇的是她却无法控制自己不接着想下去。
想来“汪果”这个名字像某种咒语，阴魂不散地缠绕着她，势必打破她平静的生活。
“暄暄，暄暄？”
哦，是吴永青在叫她。
纪暄放下手中的筷子，努力挤出一个柔和的微笑，在吴永青疑惑之前先羞涩地解释道：“阿姨，不好意思，刚才在想着学校的事，没听清您在说什么。”
显然，纪暄并不是一个太过诚实的人。又或许这就是知识分子的典型特征，他们心中的道德不足以支撑他们不犯错，但却能让他们畏惧于犯错而被别人知道。
好在大多数人需要的也不是纯洁无瑕，而是这种惺惺作态。至少吴永青对斯年这个未来儿媳的柔顺姿态就很满意，笑呵呵地道：“刚刚阿姨问你呢，你和斯年要不就挑国庆办婚礼算了，我找人算了，这个日子好，大家过来也方便，不用请假。”
回到家乡的适婚男女，又谈了两三年了，工作也稳定了下来，再要找点推脱婚事的理由实在不容易。
纪暄难得生出了厌烦，好在她一向能忍，所以最后还是硬生生地把自己的不耐忍了下去，将皮球踢给了陆斯年。
“这个要看斯年的安排了……他刚进医院也没多久，还要承担教学任务，太忙了……”
没想到陆斯年却不紧不慢地夹了一筷子小炒黄牛肉，老神在在地应道：“我没问题啊，那就国庆吧，刚好婚假加上国庆假期，出国去玩。”
这话说的，就像两人博士那会儿在美国逛超市，纪暄问他晚上吃番茄牛肉通心粉还是鸡腿排三明治，他懒洋洋地说那就两个一起买吧。
纪暄就这么被架在上头了，笑容不免淡了几分。
和陆斯年结婚不是很好吗？有几个女生能和自己暗恋的男孩修成正果呢？纪暄只能将自己的犹疑归咎于对婚姻的恐惧。
在多数人不婚不育的浪潮侵袭下，即使是她这样的传统派，也难免对婚姻感到胆怯。
吴永青听了很高兴，哎哟了起来，打趣道：“瞧你急的，这是怕暄暄跑了不成？”
陆斯年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听到他妈的话，只是挑了挑眉，语气欠扁：“那不会，还能有比我更好的男人吗？”
饭桌上所有人都哄然大笑，陆斯仪嚷道：“哇，二哥，你好不要脸！”
他们都足够了解对方，也足够信任对方的理智，自信对方身边出现比自己更好地对象的概率之低，也明白自己能遇到更好的人的可能性不高。
但这足以成为一对年轻男女迈入婚姻殿堂的理由吗？纪暄不敢确定。
倒是吴永青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国庆结婚，然后今年或者明年就要孩子。现在俊俊也大了，家里不用两个保姆跟着了，就让陈阿姨过去你们那边照顾，陈阿姨照顾孩子可有经验了。”
这句话说出口，纪暄犹能维持住自己脸上得体的笑容，一旁的钱驭青却早已黑如锅底。
陆家家大业大，也颇有了几分旧时大户人家的做派，太太奶奶们都十指不沾阳春水，家务活自有保姆料理。
如今陆家别墅就雇了两个保姆，姓孙的阿姨负责每天做三顿饭和洗碗，陈阿姨之前是月嫂，钱驭青出了月子之后落下了头晕的毛病，照顾不来孩子，就让陈阿姨留下来了。至于别墅的清洁，院中花草树木的修剪，另有专门的钟点工，日常大件的衣服则送去干洗店。
吴永青今日谈兴颇浓，又道：“你工作忙，得有个人帮着照看孩子才行。你看看你大嫂，从前在家里呢，也是帮着父母送货看店样样能行的，生完孩子说是这也不舒服，那也不舒服，连个孩子的奶瓶都拿不动，没工作，也不照顾孩子。”
看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她敲打钱驭青呢，真是弯弯绕绕，堪比宅斗剧。要不然电视小说里那些妻妾嫡庶什么的能大行其道呢？斗争简直是人类的天性，没得斗的时候也要想法子斗。
纪暄微微一笑，只道：“带孩子是挺不容易的，还好阿姨您能理解。”
场面话她当然会说，而且是个中的强者，不仅深谙各种经济学数学，也对语言的艺术颇有研究。
可以预见的，无论是强势的吴永青还是尖利的钱驭青都未必能为难得了她。
然而一个已经保送了名牌大学的人还战战兢兢地坐在教室里备考高考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证明自己擅长考试吗？
她又为什么要为自己精于应付这样令人疲惫的关系而沾沾自喜？莫非她其实是一个受虐狂？
抬起头时，才发觉她的未婚夫正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她诧异。
“没，”陆斯年摇了摇头，“就是觉得挺好玩的。”
什么好玩？她还是吴永青和钱驭青之间的暗潮汹涌？纪暄觉得应该是后者。
晚饭后，两人一同回纪暄的公寓，临走前，吴永青没有像往日那样出来送他们，倒是红色砖楼间时不时传来一两句争吵声。
陆斯仪见怪不怪，懒懒地挥手送别，吐槽道：“真是没一刻安生。”
陆斯年嗤笑一声，弹了一下妹妹的脑门，“人小鬼大，关你什么事。”
纪暄也笑了笑，温声道：“要不你先进去劝一劝阿姨吧。”
陆斯年没心没肺的，遥控车钥匙，开了车门，语气里有一丝玩世不恭：“不用，就让她们吵吧，火气憋在心里多难受。”
纪暄摇了摇头，有些无奈：“所以说啊，不能生儿子，一点儿也不贴心的。”
陆斯年坐上驾驶座，让她把安全带系好，压低了声音：“和爸妈当然不贴心了，和老婆别说心了，哪里都是贴着的——”
纪暄脸一红，别过头，低声骂了句：“就会耍流氓！”
专栏那么多预收，宝宝们可以看一下吗【对手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06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