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灵顺,肖灵顺!”
“和我们呆在一起吧,留下来吧。”
“我们是朋友,对吧?”
蟑螂的口齿一张一合,嘴里发出类人的声音,声调刺耳无比,从耳膜一路穿行到大脑中央。
脑袋一阵刺痛,肖灵顺终于清醒。
原来那些阻拦肖灵顺的声音,都是蟑螂发出来的。
如果昨晚真的听信这些声音,他真的会死在蟑螂的手上。
当然,现在他也离被污染彻底同化也不远了。
现在的清醒是他逃跑的最后一次机会。
肖灵顺冷静地坐在蟑螂群正中间,听着“朋友”的声音,忽然发现了什么,笑了出来。
他伏下身子。
一只渺小的老鼠以殉道的形象将自己放置在蟑螂群中,它看着周围的虫子,神态平和,好像真的和它们融为一体。
“你们很想和我成为朋友对吗?”
肖灵顺的声音很平静,“行啊,我可以答应你们,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想干什么?”夏天紧紧拉住肖灵顺残留的衣领,低声问道。
肖灵顺眼睛紧紧盯着蟑螂,悄悄地把崽崽放在衣领中,声音很轻:“抓紧我。“
夏天不明所以,乖乖缩在衣领中。
围绕着肖灵顺的蟑螂在一瞬间停下了动作,它们齐齐张开口齿,数以千计的口器动作一致,发出同样刺耳的声音。
“条件?“
“对,”肖灵顺点头,“真诚向来是我交友的第一原则。”
“可我看你们不是真的想和我交朋友。”
蟑螂呆楞住,有一种强烈的荒谬感,但它单薄的词库,一时间让它们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肖灵顺将脑袋垂下,声调低落,像是受了感情玩弄的小可怜一样:“难道不是吗?”
“你都披着马甲来见我,这就是欺骗我啊!”
夏天有些懵:马甲?说的不会就是蟑螂的壳吧。
肖灵顺继续声泪俱下地捶打床铺,活活像一个得不到皇帝感情,被囚禁在冷宫中的妃子。
脑袋却偷偷伸向衣领,肖灵顺飞速解释道:“蟑螂没有在人类社会生活过,它们思维太过简单,只能模仿熟悉的东西。”
“虽然蟑螂与我对话,全都改变了音调,听感不同,但我确定,它们用的底音,全是言希的音色。”
“这说明它们和言希很熟悉,说不定就是它们最后吃掉了言希,它们身体中都有言希的一部分。”
“它们一定知道言希最后在哪里,我现在最需要知道的,是言希的位置。”
夏天不由自主地看向蟑螂群。
蟑螂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看着肖灵顺,似乎真的在考虑真诚是个什么东西。
他沉默了半晌,内心有一种诡异的错乱感,却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肖灵顺身上真的带着一种人类特有的狡诈感。
真会骗感情。
“我也不会为难你们……”肖灵顺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语气低落。
夏天从衣领中探出头,仰视的角度正好能让他看到,肖灵顺眼底充斥着掩饰不住的、算计的光芒。
他听见肖灵顺的声音:“你们共用一个主脑对吧,我想和你们的主脑对话。“
蟑螂静止不动。
“真诚。”
肖灵顺表情诚恳,对着蟑螂如此强调道。
没有回应。
黑暗让人不辨时间,分不清过了多久,但夏天能从肖灵顺脖颈脉搏急促的跳动中感受到,肖灵顺其实也没什么把握。
但主动出击总比坐以待毙强。
终于,他们听到了一道声音。
“真诚。”
肖灵顺立刻判断出,声音来源的地方是窗口。
他忽然想到了那块手感很像鼠皮的窗帘。
就是那里!
肖灵顺迈开四肢,整个鼠身像是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他跳起来摘下了灯泡,一溜烟跑下了床铺。
夏天差点扒不住他的衣领,被甩得七荤八素。
幸好老鼠身子具备极佳的机动性,非常擅于躲避和逃跑。
肖灵顺嘴里叼着灯泡,微弱的灯光驱散了一些意图啃食他的蟑螂。
他跑得很快,奔跑带动的风声在刮动他的毛发。
房间似乎变得无限大,他跑出的距离,已经远远跑过了当初做人时走的三十步。
周围很热闹。
有追逐他的脚步声。
有劝阻他的呼喊声。
还有崽崽的惨叫声。
但肖灵顺什么都顾不上,只能听着自己剧烈喘息的声音,不停地迈动四肢。
还有多远?
他还需要跑多久?
老鼠的身体太小,他记不得步数,只知道好像已经跑了很远。
似乎是因为远离房屋中心,肖灵顺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的黑暗莫名有一种斥力,隐隐在阻挡他的前进。
他的身体在变得沉重。
情绪也在变得低落。
他内心不断地否定、怀疑着自我,几近崩溃。
而蟑螂却在变得疯狂。
它们疯狂地攀上肖灵顺的身体,有的因为快速的跑动被肖灵顺抖落,更多的停留在他的身体上。
它们张大了口器,异口同声大声叫道。
“真诚!真诚!”
同时狠狠咬下了肖灵顺一块皮肉。
夏天死死抓紧衣领,顺带拍飞一个即将爬进衣领的蟑螂。
那只蟑螂掉落的瞬间,还在冲着他喊“真诚”。
不是,哥们,什么年代了,你还在纠结这个啊!
你就这么不甘心受骗吗?
夏天担忧地看了一眼肖灵顺。
他能感觉到,肖灵顺体力告罄,他只是在凭借着意志在跑动罢了。
很可能下一秒,肖灵顺就会瘫软在地。
夏天默数着他们跑过的距离。
已经有五百米了。
污染区域即使畸变,总有个临界值。
这个房子够大了。
终于,他伸出的手,碰到了墙壁。
他们到了。
窗口就在正上方。
窗户后面有蟑螂主脑,这里应该就是出口,他们必须要上去。
肖灵顺将口中的灯泡靠近墙壁,打量着眼前的环境。
一夜之间,墙壁上生出了深绿色的青苔,漆黑的水渍布满每一处,每个地方都潮湿滑腻,根本没有落脚攀爬的地方。
没有时间让他犹豫,肖灵顺只瞧了一眼,就开始行动。
他往前走三步,就会控制不住下滑。
每掉落一下,他都会被守在下方的蟑螂趁机咬上一口。
肖灵顺一路走来,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密密麻麻全是被啃食的痕迹。
墙根到窗户的距离被无限拉长。
夏天沉默地看着肖灵顺交替手臂,向上攀爬。
偌大的灰黑色鼠皮窗帘无风自动,轻轻抚过了棉花娃娃。
肖灵顺站到了窗台之上。
退后一步,便是深渊。
他的额头上满是冷汗,瞳孔不停颤动着,连手也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真的可以吗?
精神污染到极致,肖灵顺双眼通红,脑海中不停地否定着自己。
好像自己就是从流水线上被判定不合格、退出生产线的药品。
他没有拯救的能力,只有等待被审判的资格。
夏天感受着他的颤抖,从衣领中探出头,没说什么,只轻轻拍了拍肖灵顺的脸颊。
肖灵顺喘了几口气,从繁杂的思绪中抽出一丝注意力,拿出了放在口袋中的照片。
言希的家。
灯光微弱,但还是可以照亮眼前之地。
肖灵顺将照片举到自己面前。
灰黑色的鼠皮滑腻,微弱的灯光足以在上面留下照片的投影。
将棉花娃娃一起包括在内。
以鼠皮为分界线,真实的世界千疮百孔。
肖灵顺的身体满是伤痕,他整个人狼狈不堪,受尽磨难。
鼠皮映照的虚幻世界中,一个精致的棉花娃娃坐在温馨的客厅中。
棉花娃娃样貌惑人,姿态慵懒。
它一路上被肖灵顺保护得很好。
这是言希的梦想,他想自己有一个家,自由地生活在里面。
现在,它终于被投射在言希的身体上。
鼠皮窗帘突然开始猛烈地颤动,肖灵顺眼尖地看见窗帘漏出了一条缝隙。
他用尽力气拉动窗帘。
依旧没有拉开。
还差些什么。
蟑螂似乎看见了肖灵顺窘迫的一幕,他的失败激起了蟑螂的兴奋感。
深渊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劝慰声:
“别努力了,快下来。”
“下来和我们一起。”
它们开始行动了,顺着墙壁缓慢往上爬。
夏天探头瞟了一眼,赶紧把头缩了回去。
肖灵顺没有力气说话,他死死抓着窗帘,拼命思考。
言希在这个屋子中陷入了自我怀疑,负面的情绪几乎让他无法挣脱。
加之他性格内向,隔绝了所有和他有联系之人的情感交流,只允许自己一个人在屋中沉沦。
他有什么解脱自己的办法?
肖灵顺思绪混乱,他压抑着自己不要向下方看,无处可放的眼睛最终停在了自己的身体上。
他一只老鼠。
其貌不扬。
也没有什么人喜爱。
但没关系,多亏了鼠鼠天生的灵敏,他才能一路跑来这里。
打量着自己,肖灵顺终于想到了什么。
肖灵顺把崽崽塞到了自己背后,将灯光打在自己身上。
客厅中没有精致的人偶,只有一个灰溜溜的老鼠。
老鼠疲惫地趴在客厅上。
但它的表情却很满足。
肖灵顺叼着的灯泡好似终于有了电量,亮了些许。
虚幻的客厅照进了阳光。
鼠鼠忽然抬起脑袋,对他笑了一下。
肖灵顺知道,那是言希。
答案从来不在别处。
在自己身上。
肖灵顺也对着倒影中的鼠鼠微笑,再次拉开窗帘。
这次很容易就拉开了。
他们要出去了。
破烂的鼠皮窗帘随着肖灵顺的动作向下方滑落,卷走了大片的蟑螂。
夏天趴在肖灵顺背后,看着墙壁上所剩无几的蟑螂。
居然还在爬。
某种程度上说,蟑螂为了口吃的,生活得也很努力。
肖灵顺推开玻璃窗户,往外面探头。
窗外的景色和他想的不一样。
不是人类的车水马龙,依旧没有阳光,四周漆黑一片。
却能感受到风。
肖灵顺记得言希的租房合同,他租住的房间在4层。
“崽崽?”肖灵顺向前跨了一步,“我要准备跳下去了,你抓紧我。”
夏天眼球转了转,身子悄然一动。
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肖灵顺紧紧闭住眼睛,左腿绊住右腿,身体一个趔趄向下栽去。
顿时,惨叫声震耳欲聋。
他根本没注意背上少了个娃娃。
留在窗台上的棉花崽崽听着尖叫声,表情罕见地一愣。
怎么会有人叫得这么惨?
啊,他想起来了。
肖灵顺恐高,估计是故意把自己绊倒的,不然跳不去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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