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依皱着眉走进房间，肖卜还没开口问他什么，他就清冷地道:“换药。”
肖卜觉得他心情不好:“你怎么了？”
“没事。”裴依语气未变，将药箱放置在塌上的案几上，挑拣着膏药。
“没事你皱什么眉？”肖卜眯着眼睛看他。
裴依今天穿的还是青色的衣裳，腰间还是挂着一个不离身的药囊。
好看。
瘫着脸也好看。
裴依没说话，走过来帮他换药。
肖卜又问:“真没事？”
“假的。”裴依查看了肖卜左手上的伤，出于医者本能地道:“伤口没事。”
“哦。”肖卜没多说话，抬手抚平了他的眉头。
待裴依折腾完后，肖卜开口道:“你没吃饭吧？一起？”
“行。”裴依没有拒绝，因为他确实有些饿了。
裴依收拾完药箱，眼珠子转了转，回头道:“你要喝药。”
“什么？”肖卜宁愿是自己听错了，“你这么快就配出药方了？”
“没有。”裴依摇摇头，补充道:“只是普通伤药，内服外敷好的快，服用三日，一日三碗，一碗都不能少。”
“我能不能不喝？我觉得我这样多躺个三天也是没有问题的。”肖卜眨巴眨巴眼睛。
其实肖卜没伤这么重，就是失血过多好好休息和治治外伤就行，不过裴依想到今早肖卜的“你想弑师”直接把他从被窝里炸了出来，到嗓子眼的“也可以”说出去后成了“不能”。
也不理会肖卜怎样叫苦连天，裴依自顾自拎着药箱去了小厨房嘱咐熬药的事，他也不亲自看着了，毒死就毒死吧，清静。
不过这房子的隔音效果糟糕得很，裴依就算是捂着耳朵也能在偏房听到肖卜在鬼叫什么。
不得不说肖卜可能是真的穷，说是吃饭，其实院子里的小厨房只煮了两碗清汤面和裴依嘱咐的一碗药。
“主子比较节俭，裴大夫见笑了。”送面的侍从这样说到。
裴依也懒得再过去，自己在偏房没几口就吃完了。
“咚咚咚——”肖卜在敲墙。
裴依放下碗筷走到床边，问道:“什么事？”
“裴大夫，苦死我算不算你医死了人？”
裴依没有答话，只是再一次去到肖卜的房间，冷冰冰地盯着他。
在裴依的注视下，肖卜用喝酒的气势喝完了这碗药，还不忘“哈”一声，仿佛下一秒他就能把碗摔了然后提着刀剑冲去把丘金砍了。
“小甲！进来收碗！”肖卜还是没有下床去提刀剑。
一位看似风一吹就要飞的人进了门，裴依在军营时就认识了小甲，他还认识小乙、小丙、小丁，名字都很有规律，皆是肖卜取的。
小甲身子骨挺弱，却声如洪钟，朝房间里应答的一声“欸”差点把裴依欸过去，然后麻利地进来收拾碗筷。
“活着吗？”裴依问。
“活着。”肖卜只觉得口中苦涩，其他的都不重要。
“那就行。”
正在收碗的小甲手抖了一下，难道是自家主子要寻死，裴大夫是专门赶来阻止他的？
“还好，感谢裴大夫，我还能多拿几年工钱。”
裴依刚准备走，院门外的侍卫:“世子请裴大夫！”
房间门外站着的不知道是小谁:“世子请裴大夫！”
收拾完碗筷还没出门的小甲:“世子请裴大夫！”
裴依真想给他们一人来一套免费的点穴服务。
特别是小甲。
“你小声点不行吗？我差点交代在这了。”肖卜只觉得耳膜发痛，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是怎么在小甲的声音中存活下来的，生命真顽强。
小甲抱歉地笑了笑，带着碗筷和裴依走出房间。
小甲去了小厨房，裴依跟着洛一离派来的侍从去了柴房。
侯府家大业大，从肖卜的院子到关着丘金的柴房就是一条对角线，按这个长度算，侯府抵得上裴依在临阳落脚的那个医馆的二十倍。
走到柴房外，裴依闻到些须香的味道，有些浓。
柴房门大开着，里面有不少侍卫，可能是洛一离武功太差了，人多保险一点吧。
进了柴房，裴依一眼就看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丘金，不用人解释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没看清楚旁边还围着些什么人，就冲过去把脉、点穴、扎针，一套服务行云流水。
“他就是裴大夫吗？好好看啊！”
“是啊，一个侧脸都这么好看！”
“我昨天听说他来了临阳，还住进了侯府，原来是真的！”
“你们知道吗？传说他不会笑诶，真的假的？”
“不会吧，我看他比那位合族的太子还要好看几分，没想到是个面瘫啊！”
几个丫鬟围在柴房门口，从站了离得远的两个侍卫中间看去，刚好能看见蹲坐在地上扎针的裴依。
目光中欢喜，有伤悲。
“噗！”
众丫鬟一惊，回头看见双手捧了个盒子的玄祈站在身后。
眼前人即是口中人，众丫鬟被吓得声音颤抖起来，忙齐齐俯身行礼:“太子殿下。”
“免礼免礼，你们也不找个犄角旮旯，被我听见了多不好。”
玄祈态度温和，示意她们起身，全然没有怪他们的意思。
“我们冒犯了您，请殿下责罚。”
侯府的丫鬟把条条框框的礼数刻在骨子里，不敢起身，低着头等候发落。
玄祈啧一声:“说免礼就免礼，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怎么这么多废话呢。”
玄祈真是讨厌这些个白族女子，一个个胆子比猫小，惹他心烦。
洛一离看不懂裴依的手法，无聊地用手扇扇风，转身想找个人不太密集的地方待着，正好隔着一堆花花绿绿的人看到了玄祈:“玄祈！里面！你们几个低着头干什么呢？干活去！”
丫鬟们踩着小碎步跑了。
“来了！”
玄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和洛一离混得这么熟了，都可以直呼对方名字了。
周围的侍卫自觉让出一条路，玄祈捧着盒子带着身后的侍从进去。
“醒了。”裴依收了针站起来，地上的丘金悠悠转醒。
可能丘金眼睛都是雾的，一堆侍卫们眼疾手快地冲过去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裴依来不及退出去，被人拌了一脚，好在旁边有个桌子，裴依用手撑一下，却沾了一手陈年灰，也不知道这柴房多久没打扫过了。
“喏，擦擦。”洛一离随手从腰间抽出一块锦帕递过去。
裴依伸手去接，洛一离却把手缩了回去。
裴依去接锦帕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
“等等……诶不是，怎么是这个……我再找找。”洛一离仔细地将锦帕收回腰间，全身上下找了个遍，又从袖口拿出一块锦帕，“这个……呃不是，这是你的那块，洗了，但是好像没有洗干净，他们不敢给你，就给我了。不是怎么就这两块啊？”
裴依认出这是自己的那块锦帕，没有接过来，毕竟手还是灰的。
“用这个吧。”玄祈瞟了一眼身后的侍从，侍从递给裴依一块普通的手帕。裴依感激地点点头，擦过手后接过了洛一离手中的锦帕。
裴依仔细查看了一番锦帕，他娘喜欢百合，自己绣的东西纹样很多都是百合，锦帕也一样。
不过他看着这锦帕，感觉很变扭——中央几朵不算太白的百合花开得很美，被绿叶金蝶簇拥着，右下角却有两朵百合花非常格格不入，上面晕染了肖卜的血，面积不是很大，两朵分别沾了一点，两块血斑，丑。
而且整块锦帕四处都散落有肖卜的血迹，由于血液已经干透了，显得灰棕灰棕的。
气死沉沉的样子。
裴依叹口气，郑重地把锦帕放回腰间。
再抬头，他发现洛一离这个不怕闹出人命的人又在点须香。
在火苗快接触到须香的关键时刻，裴依出言阻止:“等一下，再熏恐怕他会遭不住。”
被绑成麻花的丘金气息有些虚无，属于高危险病人。
洛一离动作一滞，望向玄祈。
玄祈手中的盒子大开着，里头躺着不少须香。
“算了吧，饶你一命，给你几个时辰，晚上我再来问。”玄祈语气是裴依从未听过的冰冷，然后关上盒子带着侍从出了柴房，又是裴依从未见过的冷漠。
“哎，痴情郎啊！”洛一离将手中的须香放在桌上，身边的侍从习惯地递上折扇，洛一离习惯地拿过折扇，却没想到一扇子扇下去，柴房里尘封多年的灰刷刷刷地扬起。
“我去……快走，别堵门！”洛一离用扇子挡住口鼻，跟着众人朝门口逃窜。
逃窜时，无数双脚走动，无数袖袍挥动，又扬起灰尘无数。
相较于洛一离的狼狈，裴依显得轻松许多，因为他递还擦手的帕子时就去了门口，见灰尘扬起，立刻快步走出柴房。
裴依拍拍衣服，风轻云淡地看着逃窜出来的人们。
“哎呦，咳咳……呛死我了。”洛一离居然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你们真是视主人的命如草芥。”
洛一离转头看向身边的侍从:“还有你，跑得比我都快。”
众人没有反驳，皆是掩嘴偷笑。
“我走了。”裴依说。
洛一离缓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去哪呢？”
“给肖卜立个碑。”
“去吧去吧。”洛一离没听出什么不对，“我要去外面玩会儿，你们两个在这看着，别让丘金跑了……诶他没事吧？”
一个侍卫进去看了一眼:“人还在。”
“那就行。”
洛一离全然不顾被呛得半死不活的丘金，出府直奔青桧楼。
裴依回到肖卜的院子，才站在院门就看见气人的一幕：肖卜穿了件单薄的衣衫，站在门口，正在……拍蚊子？也可能是苍蝇，反正裴依什么都没有看见。
白色的衣衫，绝对不保暖。
也就是说他连麻布衣衫都不穿！
裴依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有伤风化。
仔细思虑过的想法:无中生病。
眉头一皱，裴依走上前开口道：“回去。”
“我不，我要抓蝴蝶。”肖卜一噘嘴，双手在连蚊子也没有的半空中扑几下。
“回去躺着。”裴依打下他的手。
肖卜生气地看了他一眼，继续伸手去抓空气。
关心病人，病人还不在乎？还看不起大夫？裴依又拍下他的手:“你有病啊？哪来什么蝴蝶？回去！”
“我不。”肖卜抱着手把头扭向一边。
“回去！你吃错药了？”裴依真想给他来一套点穴服务，第一个是肖卜，不免费，第二个是小甲。
“那个……裴大夫，主子本来就是有病的，而且今早的药是您嘱咐熬的。”
裴依朝里看去，桌上累着几沓书，小甲正拿了几本往书架上摆，裴依记得他昨天看到的是一个空落落的书架，上面连个装饰用的花瓶都没有，有些兵法什么的书都堆在桌上，如果不是有人打扫，相信下场和柴房里的东西差不多。
“你知道他怎么了吗？”裴依问。
“不知道，许是在抽风吧，主子不常常摆弄些有的没的吗？面对多年以来一直神经兮兮的主子，我已经麻木了。”小甲摊手，表示真的看不出什么不对。
裴依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已经走下阶梯去拍蚊子的肖卜，抽风能抽到他的话都不听？不正常。
正好小乙不知从哪抱来一堆书，见了这画面，忙进屋将书塞给小甲，体贴地拿来一件衣服给肖卜披着。
小乙是个姑娘，温柔许多，也细腻许多。
裴依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走进屋里，一看那些书居然都是些医书，名家的小众的，应有尽有。
还有本厚的不得了《万草录》，被小甲缺德地摆放在整个书架最显眼的位置，偏偏那一格单放有这一本。
越看越糟心。
不行，裴依要把肖卜叫回来躺着。
我觉得我十一天更新一章已经很无耻了(?ω?｀ll)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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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都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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