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长与离开宣政殿时,天色已经暗淡了。
他走了出来,玄黑色的眸子愈加深邃,脸颊两侧的轮廓锋利似刀,唯有月光铺洒在他的身上时,整个人方才显得病态癫狂中藏匿了一份人的灵魂。
景长与顺着石板路走向另一个方向,沿途却是撞上了一个人。
“长与弟弟。”景九州调笑道:“伤势未愈,宫里杂石绕路,你这般急着进了宫,若是不慎绊了脚,怕是又要躺上许久了。”
景长与站在月色里,他挪了挪手,神色晦暗道:“君之命,不可违。”
“父皇的意思?”景九州有些意外,他眸子一转,道:“长与弟弟这是要离开了?”
景长与道:“已与父皇商议妥当,自然该是离开了。”
“那你可要走慢些。”景九州上前一步,逼着景长与与他对视,却又柔和笑着,轻声道:“当心脚下,莫要——鞋底洞穿啊。”
景长与只做平静笑意,道:“皇兄甚爱玩物,长与改日便备上,亲手给皇兄送些去。”
“不必。”景九州道:“我不爱玩物,唯爱珍宝,世间最美之独一物什最佳,长与弟弟才出里堂,手里羞涩,这些个珍宝珠玉,皇兄自不会为难你。”
“皇兄送了我一份大礼,哪有不回之说。”景长与亦上前一步,他森森笑道:“四两之物,千斤之能,还请皇兄,莫要嫌弃。”
不等景九州多言,景长与转身便走,他心里惦记着原行方向的坤宁宫,里头有他想要见到的人。
可他不能停下脚步,这条路有太多东西需要付之一炬,他回不了头更不能回头。
过往他要藏锋,而今日后……
他……
要亮刃!
次日朝堂之上。
盛孝帝神色狠戾,大靖东境内或是说……东祸境内,纷乱不休,最为可笑的是,已经过了这么久,东祸“余孽”竟还没能拿出个说法来!
盛孝帝被君茹兰和满朝文武架在高空之中,是派兵镇压不得,闭目塞耳不得,实可谓左右为难,进退皆败。
这个节骨眼上,他也需要一个突破口,一足以安抚所有人的结果。
盛孝帝怒极,咳声不止,他抬手捂唇,断断续续道:“骁王,咳咳……朕没记错的话,广苑首府暮迁之子名为暮冀,东祸余孽为乱,里头竟有他的将位!”
景九州上前一步,洒脱撇开衣摆,直直跪地,他挺直脊梁,拱手开脱道:“父皇,此事荒谬,儿臣一概不知。”
弃车保帅。
景长与站在一边,平静却又细致的观察着这局棋里的每一颗棋子。
凡重利者,皆为所用!
盛孝帝拍案道:“一州首府之子编入东祸!你这个广苑藩王却是一概不知?!”
景九州默不作声的撇了景长与一眼,后者却自若如松,岿然不动。
景九州直视盛孝帝,随即暗自颔首,他道:“未辨忠奸,实属儿臣不察之责,遂自请禁足,请父皇、母后严查骁王府,严查广苑!”
景长与在心底冷哼一声,一句不察之责而非是御下无方,那就是手下之人私自行事,他景九州不过是疏于管查,至于别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与他无关!
盛孝帝冷哼一声,他睨了眼身侧的君茹兰,没再咬着这一口,算是默许了。
他又道:“钰王何在?”
景长与抬眸,三步走了出来,少年的气魄一点一点的成型,他俯身拱手:“儿臣在。”
盛孝帝再次瞥了眼君茹兰,道:“经年苦战,薄冥与东竭已是溃烂创伤,那逆贼秦轩也留了不少贼人在,你而今既已冠了府,也该成事了,便去西境理治,朕记得,松江府林子今年冠绝文首,便同你一起去,你可愿意?”
景长与未曾犹豫,高声答道:“儿臣领命。”
君茹兰高坐一旁,她不留痕迹的仔细打量着底下的少年,少年人在一些个他们全都未曾注意过的地方,默默长成了。
景驷俞跑去盛孝帝跟头参了景九州一本,看似将祸水引到了景九州头上,自己却也没捞着一星半点的珍馐沫儿。
而这突然冒出来的景长与……
君茹兰移开眼眸,是福是祸,还看来日。
这局棋,三足立!
下朝后,坤宁宫。
景驷俞坐在阶下,一杯茶水置于金丝楠案上。
分明无风,自成波澜。
景驷俞顿了许久,开口道:“母后,景长与去了西境,景九州暂时脱了广苑,儿臣——”
“得意什么?”君茹兰不忍打断景驷俞,眼底零星着锋利的寒霜,这颗定心丸,她可咽不下!
“你以为西境是什么腌臜烂遭地?”君茹兰捂着冰冷的双手,寒声斥道:“陛下收了广苑,压着景驷俞,你以为是因为什么?不过是做的过分了,手都伸到皇子脖颈上罢了!让景长与去赈灾西境,不过是为了灭一灭景九州的焰,景长与懂什么赈灾?林曲靖才是金窝蛋子,西境这等是非之地,成不成事哪里是一个毛孩儿做的了主的。”
“可若他真的成了呢?”景驷俞握紧了陷入墨色阴影里的茶杯,故作无事般道:“若是成了,他可就和景九州一样,成了儿臣的绊脚石。”
谁知道是什么缘故,陛下把这位小皇子扯进了这场局,岂止是景驷俞,景九州难道就会放心他吗?
最后的角逐里,一呼一吸,都不容得分毫歇息。
君茹兰默了片刻,沉吟开口道:“霍楠与景长与相处三年,只要你好好敬着霍楠,景长与那处,你也不必太过紧张。”
景驷俞轻笑一声,他松开手,道:“霍云明是聪明人,聪明人懂得明哲保身,我的房檐下,他才能保身。”
“是么?”君茹兰道:“鸿雁的天地在高空,烈马的草原在蹄下,霍楠想要的是什么,你当真清楚?”
“想要的东西,也得有命拿才行。”景驷俞肆无忌惮的把玩着手中茶杯,眉眼里的戏谑毫不做掩。
他抬起茶杯,手中不停摩挲着,笑道:“狐狸都是有尾巴的,霍楠的软肋,我看不透,不过无所谓,人命一次,命没了才是真的没了,这是聪明人的共识。”
君茹兰冷哼,道:“就怕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只盼那霍楠,真如你所愿。”
***
夜里,城郊外散落了遍野星辰,风声呢喃着细语,青草的气息点缀着嗅觉,一颗古老的柳树下,恰到好处的两个人,恰到好处的分寸。
“西境没有多少本家人,霍家的手够不到。”霍云明指尖轻扣,问道:“陛下叫你去西境,可是你昨日与陛下说了什么?”
景长与漠然笑了笑,轻声道:“秘密。”
已经不是需要他处处提点的年纪了,霍云明也不多问。
他只敛了敛神色,道:“林曲靖出自松江府,是那里赫赫有名的商贾人家,陛下让他与你同去,便是为了赈灾。”
“我知晓的。”景长与抬头望向绚烂的星空,有些讽刺却也难得,他道:“先生,我去西境后,秦轩那里,多少也能做做手脚了。”
“陛下既叫了你去,旁人自是明白,不会闲去插手。”霍云明道:“你只放心去做便是。”
“我会去很久。”景长与顿了顿,不敢去看霍云明,怯声道:“先生要保重。”
自打确认了一些事情,霍云明倒是惬意了许多,他走到景长与面前,唇角微勾,道:“等回来了,也该快行冠礼了。”
景长与想起了什么,急道:“先生不要来。”
“为何?”
霍云明眉眼微蹙,就算明面儿上不方便,可毕竟悠有着身份做掩,一切都能说的通,可景长与却说,不要他来?
“不要来,不许来。”景长与咬紧了牙,坚持着这几个字。
其实也没有什么缘故,只是那一天会来很多人,他认识的,他不认识的,都是来自地狱,披着人皮的魑魅魍魉!
昨夜过后,他已经不需要再去与人装傻充愣,可褪去人皮,里头那就脏臭极了。
他只是不想……
不想让霍云明见着自己这个样子……
至少……
再等等吧……
霍云明不懂少年心思,只道:“你不愿,便罢了。”
“等等我。”景长与握紧了,心头的千言万语凝在喉间,又被他自己强行咽了下去,他道:“先生在绘月楼等等我,等我应付完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便来见先生。”
“好。”对着少年,霍云明总是温和的。
许是晚风悲寂了些,霍云明又道:“我舅舅死在西境,长与替我看一看,舅舅守护了十年之久的晚霞吧,替我看看,西境军用尸骨镇守的土地,还有那片土地上的黎民。”
霍云明眼里泛起水雾,那些不曾宣之于口的,终究是没有意义了。
轮回中的春秋岁月里,也便成了……遗憾。
“再替我,带一把麦子去吧。”
景长与软下声音,他道:“我会看遍西境风光,在那里最美最肥的土地上,种上一片稻麦,没人会饿肚子了。”
霍云明踮起脚尖,抬手擦去了少年脸颊上的一叶悲鸣,他道:“此去经年,景长与,记住你说的,你要活。”
“霍云明。”景长与同样抚上那人的脸,在他的眼角,拂去了层层水渍,他柔声道:“霍楠,你答应过我的,你也要活。”
活……
活!
(第一卷·窝囊·完)
第一卷最后这几章拖拖拉拉了很久,写到真宁杨那里的时候,我怔愣了许久,只因一句话她的一句话:“我们只是想活!你凭什么杀我们?!”
站在云明的视角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完全无法反驳。
站在云明的角度,我有些“抑郁”,很沉痛的感觉,这种沉痛让我忽略掉了剧情,可就算是剧情,我也很难说是非,论对错,没有谁对,没有谁错。
我个人更多的“抑郁”,以及云明的“抑郁”,还是不同的。
原版的剧情里大致是这样的,开头那是因为战败,公主要送去和亲,只是云明心狠,从未教过长与别的,可那对于穿越了七八年,一直被人虐待的长与而言,已经是稀世珍宝一样的存在了,所以他也不敢奢求别的,他也不敢争,他根本无所谓自己是死是活,他死了,妗之其实就没有拖累了,他只是觉得,自己活着,霍云明才能交差罢了。
后来他长大一点,和秦轩还是那么认识,只是他在马车里的选择,是没有反,他有他的顾虑,他什么都不会,他敢反,云明,妗之,都会受到牵连,况且云明不会帮他,云明从未想过要救他,云明认为自己想要的,长与给不了的。
秦轩自己杀了出去,景长与缩在闽都,被骁王和暯王“排挤”,被迫和妗之一起离开闽都前往蓟州,途中遭遇马匪,妗之被人羞辱,这是长与第一次起了杀心,他想要权利,杀了这些人的权利。
他到了蓟州后,蓟州百姓要吃了他,吃了所有闽都皇族,人人都很苦,谁都救不了谁,所有人都在祈祷神明,发了疯的甚至吃了自己的孩子,或者自尽让家里人吃,卖女儿儿子给大户换粮食等等……
这个时候,长与才想要去争的,与此同时,云明已经帮着暯王解决了骁王,他为了替暯王打探,这才去了蓟州。
这些年里,长与学会了很多,他设计将霍云明困在了蓟州,云明回去的时候,闽都已经乱了。
(涉及剧透,不多说)
反正呢,最后的最后,长与用感情和手段又把云明困在了蓟州,(俩人都已经喜欢上了,但没有说出口)并且当时长与正在和暯王焦灼,而且快赢了,他想保住霍云明,于是散播消息说云明本就是他的人,一直在暯王哪里只是为了深入敌人腹地,说白了就是间谍,等到云明离开的时候,差点被暯王弄死,被天下一半儿的人喷死,但其实原版里,云明从未背叛暯王。
最后的最后,长与赢了,他把云明以帝师的身份留在了皇宫,但是因为一些缘故(涉及剧透,不多说,可以看看后传曰归曰归,里头有原因,找不找得到看运气)有人还是想杀了云明,前朝一直参霍云明,民间各种骂。
宁杨就是这些人里的棋子,原版本的宁杨也是困兽台上被长与救的,不过没有那些事儿,后来她被人当成了棋子返去设计长与和云明,她怀了孩子(与长与无关),去和云明说了各种前朝人言(长与没有让人告诉过云明),还云里雾里说了孩子是长与的事情(她不知道俩人的感情),她告诉云明,他引起的民怨让长与,自己和孩子很难办。
秦渊(秦轩小儿子)入了宫以后,云明想了很久,把一些东西交给了秦渊,又给秦渊灌输了长与是个好皇帝的思想,五年后就自尽了,还伪装成了意外。
抑郁死的,具体的,我不想掰开想,很痛的,而当我写到“我们只是想活!你凭什么杀我们?!”
我就感受到了那种抑郁。
然后就突然懂了,云明壮志难酬,身败名裂后的悲哀。
所以我就怕,会不会因为这种悲哀,又写成be,冷静了很久,答案是不会。
我尽力了,第一卷·窝囊·终于结束了。
第二卷·憋屈·即将开始(我感觉是最虐的。)
第三卷·翻盘·(开始反击了)
……
我要重新捋一捋,我怕我写成be了,让我捋一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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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活命(卷一·窝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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