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走了会，到了一个满是人的院子。
中间几张木桌拼成了一个大长桌，边上围了一圈又一圈面目兴奋的人。
满院的桂花树，似乎都染上了纸币的味道。
易尘和章鱼对视了一眼，没做声，继续跟着人到了另一个小院子。
堂屋主位上，男人后仰靠在椅上，左手拿着烟管，按在烟管上的拇指上翡翠的戒指格外醒目。
他深吸了一口，眯着眼对着门口的方向，吐出一口白烟，细窄后汇聚成一团云状的雾。
易尘和章鱼站在桌前，喊了声：“水哥好。”
“坐。”
易尘和章鱼依言坐下，被唤作水哥的男人继续抽着水烟，心情似乎不错。
水哥又吸了口烟：“易尘啊，想好了吗。”
易尘抬头，看见男人眼里的志在必得。
他和章鱼和水哥就隔着一张桌子，水烟的雾一直往他们这边来，渐渐弥散至整个房间。
这雾里，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尼古丁。
“水哥，您往老虎那预存的二十万，我替老虎谢你。”
水哥笑意减半：“小钱。”
“等老虎好起来，我一定带他亲自上门。”
易尘的话头陡然转了风向：“不过，我这儿现在还有，水哥你给我个卡号，这钱我先还你。”
章鱼忽地转头看易尘，有些欣慰，又有点愧疚。
水哥脸色一沉：“怎么，嫌我的钱脏？”
“不是，只是我这儿还有，没必要让你破费。”
“是吗？”水哥将烟管往桌上一扔，碰撞出「腾——」的两声，章鱼心跟着抖了下。
“我怎么听说，你们现金都砸进去了，手头一点儿钱也没了。”
水哥敲了敲脑袋，嘲笑：“听说你们宝贝的那个妹妹现在穷到还出来接什么委托赚生活费，易尘，这就是你说的有钱？”
“怎么，兄弟的命比你的这个什么破骨气还重要？”
水哥嗤笑一声：“你跟我，我不会亏待你，别拧巴。”
水哥本来都快放弃易尘了，没想到他兄弟出了这事儿。
易尘这人，出了名的义气，他给存了二十万在医院，没别的，就是要易尘承他的情。
承了情自然要还情，他现在缺钱，也知道自己想让他跟着干。
所以，易尘来找他，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易尘微微笑着，没有回他这个茬。
“我真还有。”
“水哥，这份心我替老虎谢你。”
易尘垂着眸，解锁了手机，调了个页面后，举起手机。
“不过是以前存的定期，一时之间转不出来。”
水哥看见了，那张银行卡上的余额，半晌笑了。
易尘和章鱼出院门后，下一秒水哥就将水烟那一套狠狠砸在身后的人身上，紧接着就是毫不留情的一脚又一脚的踹。
“你他妈怎么办事的！”
“易尘他妈还有钱，医院那边办的都是什么垃圾事！”
地上的人抱着头胆战：“水哥…我马上去联系，绝对让他剩的这些钱马上也砸进去。”
“还不快干！”
男人从地上爬起来，掏出手机打起了电话。
章鱼知道自己误会了易尘为了钱，要走歪路，有些不好意思。
“行了，原谅你了。”
“不愧是我兄弟。”章鱼锤了他一拳，有些疑问：“不过你怎么还有那么多钱？”
易尘哼笑了声：“网上找的截图。”
“你小子。”章鱼又锤了易尘一拳，是服气他的机灵。
两人刚走到前院里，突然有人着急忙慌的跑进来：“条子来了！！”
霎时间，现场乱做一团。
木桌上飞起无数纸币，这些人又想逃，又舍不得那一张张红纸。
易尘反应快，拉着章鱼就往后面跑。
跑的时候，章鱼还顺手在空中接了几张…毛爷爷，揣到了自己口袋。
*
上车后，不知是车里密封性太好，还是她吃的太饱了，没多久，冷萌就睡着了。
唯一的本地人睡着的后果就是，车，在导航的带领下，驶入一个越收越窄的石子路。
凌泉纱是第一个发现不对的。
“这路，好像不太对。”一眼望过去都是灌木丛，这方向感觉是朝着不知名的深山里面走，她是一点儿印象也无。
高桥晨看了下导航，确认再三后说：“导航确实是导的这个方向 。”
“这里，导航不可靠。”
凌泉纱想起之前自己被导航坑的经历，准备喊醒冷萌，让她指路。
一个急刹车，凌泉纱的「冷」字刚出口，就一头撞到了车座后椅上，冷萌也被突如其来的疼痛感惊醒。
高桥晨回头：“还好吗？”
凌泉纱冲高桥晨摇了摇头，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司机：“突然冲出来人。”
凌泉纱扒着座椅扶手，往车头望，就看到两个身影往着后退。
看清了来人的同时，冷萌的声音差点震聋她。
“易尘和章鱼！！”
冷萌拍着车窗，高桥晨让司机给她降了车窗，冷萌从车窗伸出头，冲着两人大喊。
车子缓缓开至两人身前，凌泉纱按下了车窗，看易尘：“你们怎么在这儿？”
易尘微微变了脸色，几乎是同时问她：“你们怎么在这儿？”
凌泉纱看了眼章鱼，章鱼皱着眉头神情焦急。
两人似乎，有点不对劲。
“你们也回湾港是吗？”
凌泉纱说话的时候，就打开了车门，往冷萌那边挪位置：“碰上了，一起吧。”
冷萌也应和：“是啊是啊挤一挤。”
有什么声音，从远远的地方飘来。
易尘一个跨步上了车，章鱼随后跟上，砰的一声关了车门。
易尘偏头看一动不动的司机：“怎么不开车？”
“导航导到这里，前面没路了。”
“往后倒。”
章鱼见司机开的小心，语气带了些藏不住的急切：“开快点！”
凌泉纱看着身边的两人没再说话。
高桥晨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下与彩虹头表情截然不同的易尘，对司机发话：“开快点。”
易尘耐心着指挥，背上却冒出了细密的汗。
等到行驶上了大道上，一直紧绷着的章鱼才无力的靠在椅背上。
凌泉纱看了眼易尘，刚好碰上他看过来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她想问问题，先她一步开口了。
不过目光越过了她，看向了身边的冷萌。
“你怎么来县城了？”
冷萌才想起自己现在是….什么个造型。
支支吾吾道：“我…”
“冷萌。”易尘只喊了她一声，冷萌立马和盘托出了。
“我接了个委托而已，我没干什么坏事，我只是想减轻一点儿负担。”
“不需要你赚钱。”
冷萌低着头，看着委屈又可怜。
凌泉纱往前坐了点，挡住了易尘有些冷带着气的眼神。
转头看他的眼神，仿佛在问“那你呢？”
易尘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说了句“下不为例”就没再继续了。
冷萌重重的点了点头：“不会了。”
高桥晨没有转头，保持着沉默。
只是眼神一直放在后视镜上，看着后排的人。
凌泉纱将戒指摘了下来，捏着一边，放到易尘手边。
“物归原主。”
易尘饶有兴趣的侧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摊开手，戒指就掉到了他手心。
五指收紧，放进口袋，他不咸不淡的感谢：“谢了。”
高桥晨闭上了眼，而冷萌和章鱼则是一眨不眨的看着，然后又对视了一眼。
冷萌看见章鱼瞪大眼睛里的震惊，还好，她已经提前知道了，只是被小小又惊讶了一下而已。
至此，车厢里安静的只剩呼吸声，各怀心思。
三人站在了凌婆婆家门口，天色已黑。
该吃晚饭了。
凌泉纱来喊住回家的易尘问家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店，没想到易尘直接说还不如直接来他家烫火锅。
于是，这会儿三人正坐在易尘家，烫火锅。
两人同时给她面前放了个装清水的碗。
高桥晨收回手，看了易尘一眼，对上他那双不怎么在乎一切的黑色眸子：“看来，你们关系不错。”
“还行。”
易尘看着高桥晨说：“比不上你们。”
凌泉纱感觉空气都漂浮着尴尬因子：“你们看起来，挺好磕的。”
一句话，让两人迅速别开了目光。
两声从胸腔里溢出的无语，一前一后播放在凌泉纱左右耳边。
“你是弯的？”
易尘听到一声很浅的笑，是从身侧那人传来的。
凌泉纱因为易尘这条件反射似的，直白的话轻浅笑开，侧身抬头看他：“你觉得我是？”
“这我哪知道。”他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想到了什么，凌泉纱试探了一下：“如果是呢？”
高桥晨紧张的一动不动，这是他和司泽危都想过的情况。
但是从来没有问过。
易尘压下心底那点失落：“是就是呗，这玩意儿现在不挺正常的。”
见人认真看他，易尘想了下补了句：“不歧视你。”
凌泉纱：“恐同吗？”
易尘：“老子恐穷。”
凌泉纱又没忍住，笑了出来。
易尘和高桥晨都笑不出来，两人就这样盯着她，等她笑完。
“应该不是。”
高桥晨听到这句，脸色明显一松，甚至也迫不及待的问：“为什么？”
凌泉纱偏了下头：“我对女生没有生理反应。”
“那你对男的有吗？”
“目前来说，也没有。”
高桥晨后悔问第二句了，简直自己往自己心上扎针。
高桥晨在她看不见的另一半，唇边有着自嘲的弧度。
易尘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的轻扣着桌面，目光放在锅里，似乎在等东西熟。
“这种事，到了那一天，你就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是女了。”
“那你们呢，喜欢男的女的？”
易尘手指一顿。
高桥晨身体一僵。
这还用问吗？
“我直的。”
“我也是。”
凌泉纱仿佛很有兴趣和他们探讨这个话题：“那你们怎么确定的呢？”
“？”
“？”
易尘将筷子搁碗上，看她，似乎在确定是不是非要讨论这个话题。
凌泉纱对上他的目光，抬了下下巴点了下。
易尘似笑非笑的看她：“和你理由一样。”
“锅开了，吃饭吧。”
高桥晨出声打断了这个话题，凌泉纱被这一打岔，也不继续，三个人开始吃着火锅。
高桥晨不小心和易尘夹到同一块笋子的时候，两人都松开了筷子。
凌泉纱筷子一伸，及时夹住了下落，半淹没在红锅里的笋子。
易尘听着他们聊以前去肯尼亚坐热气球看动物大迁徙，在米开朗琪罗广场跳舞的人群里一起看日落，在直升机里看火山…
他坐一边自顾自的吃饭，没有插一句话。
高桥晨：“前两天张醉回来了，问你怎么没在。”
凌泉纱不太记着这个人：“张醉？”
“之前你放弃了本硕博名额，然后落在他身上那个。”
凌泉纱在水里涮了下豆腐，似乎还是对这个人不太记得。
“高桥晨。”她叫他：“你记得当时在吉布提遇到过的，那个像老鼠但是却长着大象一样长鼻子的动物吗？”
“记得，叫索马里…”
高桥晨索马里了好几声也不记得当时那小老鼠叫什么了。
凌泉纱收回筷子，似乎也很烦恼：“叫什么呢？”
易尘依旧没说话，夹着牛肉吃。
凌泉纱双手托着下巴，睫毛轻眨：“想不出来，感觉今天晚上都没法睡觉了。”
易尘：“索马里象鼩。”
高桥晨脑子里短路的地方一下畅通：“对，就是这个。”
高桥晨拿出手机搜索出来这小玩意准备给凌泉纱看，突然，他看了眼照常吃饭的易尘，目光再落回拿起筷子继续夹菜的凌泉纱上，放下了手机。
天色已晚，最后几人一商量，让高桥晨在易尘这儿，留宿一晚。
高桥晨上去洗澡的时候，凌泉纱喝着汽水在易尘面前坐下。
继续了刚刚没问完的话。
“那你对女的有过生理反应吗？”
易尘看着她眼睛忽闪忽闪的，笑了笑：“你说谁。”
“看来你对很多女生有过反应。”
“你这样觉得？”
“你不说我只能猜猜看了。”
易尘语气突然轻佻：“凌泉纱，你想问什么？”
对上他幽深玩味的眸子，凌泉纱笑答：“和你们刚刚感兴趣的一样。”
“你记得你昨天干了什么吗？”
“嗯？”
易尘唇角勾着笑意：“没反应，就成女的了。”
不等她反应，易尘紧接着说：“男女不一样，你不能这么问。”
“你应该问我，有没有喜欢过女生。”
“你有喜欢过女生吗？”
“初恋，初吻，初..”
易尘觉得凌泉纱有时候又乖又有意思，停了下继续说：“都在。”
凌泉纱点了点头，可是接下来却冒出一句让易尘面容皲裂的话。
“这样好像，更能证明你可能有概率会是同…”
“凌泉纱！”
“嗯？”
“老子是直的。”
易尘双手撑在不大的方木几上，俯身猛地拉近距离，看她：“我尊重这些人，但不代表我接受能把这些东西安我头上，知不知道？”
凌泉纱往前靠近了点，眉眼弯了下来，满脸都是笑意。
像一只，预测到了什么，此时正有些小得意的猫。
他的猜测落后了她出口的话，半秒。
凌泉纱说：“我也是。”
不是我知道，是…我也是。
说明一开始她就对他口快问出的那句「你是弯的」就不满。
她早就知道答案，但是却依旧问。
一问一答间挑起了他的情绪，让他也体会到她当时的心情。
易尘忍着心里那股说不上的劲，抱臂看着她，人这时一脸轻松愉悦的表情往后靠，还举了下手里的汽水，冲他笑。
有点小得瑟的样子，让他蛮不爽的。
但…又挺可爱的。
易尘走过去踢她凳子，赶人走：“起来，送你回去了。”
“嗯。”凌泉纱回的这声，格外的俏生，易尘没忍住又仔细瞧了眼她的表情，才往前去。
入秋的凉风一吹，完完整整的花便从枝头跳落下来，自甘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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