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哑光黑漆汽车稳稳驶入停车位，时听意迈腿从车上下来，刺眼的阳光让她懊恼出门时忘带了墨镜。
女人抬手掩在眉眼上方望着这栋写字楼，玻璃幕墙在光影照射下闪亮的让人看不清，它的外观如同它的拥有者一般让人敬而远之。
从早些年在创意产业园租着不到70平米的办公室没日没夜地打拼，到后来趁着风口将几座写字楼收入囊中出租出去，路迟这一路的经历很难不让外人佩服。
他的名字在他俩的母校——C市一中，已是传奇般的存在。
不过一中并不缺少传奇，它本身就是传奇。在出名人这方面，一如既往碾压其他学校。
这几年一中校友会愈发壮大，不管从哪个层面讲，这些成功人士都很愿意反哺母校。
仔细算来，这些人也就是时听意在一中读书时前后几年的同窗们。或许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光是她听闻创业取得不小成就的就有一拨人。
路迟一向谨慎，风头盛时也极少参加这些校友宴会，所以她也未曾去过。现在想来，原是路迟不愿和她一起去，但不带上又会招人问。
“夫人，路董正在开会，麻烦您稍坐一会儿。”金总监伴着时听意到了办公室，给她安排了茶点后女孩贴心地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偌大的办公室一片寂静，只听得茶匙与杯壁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金兮妍打点好后犹豫地在门口站定，她整理了下着装，静静望着坐在沙发上的女人。
比上次见又清瘦了些，以前弯曲好看的大波浪如今好像要压得她喘不过气。
金兮妍步履匆匆途经一楼时无意瞥到时听意正由前台接待上楼，还没等大脑反应过来，她就支走前台带着时听意进了专用电梯。
“我待不了多久就走，你去忙你的吧。”时听意望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轻抿了小口茶，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眼底却蕴了一两分笑意。
金兮妍抿了抿嘴，局促地捏握手指。在职场摸爬滚打这么久，可到了时听意面前，她总会觉得时间仿佛倒回到了自己刚来公司时。
她是大学刚毕业的青涩实习生，时听意是她进公司后遇见的第一个上司。
那会儿时听意也大不了她多少，却完美地符合了金兮妍对职场女性的想象：干练飒利、沉着果断。
她不清楚该怎么去描绘时听意在她心中的形象，她只记得最初自己的目标是实习试水攒够经历后就去拼大厂offer，后来却鬼使神差地选择了留在这个如草台班子一样的小民企。
当时的她自然不会料到新域——这个运营没几年的初创公司，日后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她的留下只是因为一个人。
她想见证她的成功。
“是有什么事情吗？”时听意放下茶杯，向站在门口的女人投去询问的眼神。
被记忆里的清冷嗓音拉回现实，金兮妍拢了拢头发，向女人笑了笑：“你今天很漂亮，小时姐。”
时听意难得笑出声：“以后会一直漂亮，你也一样。”
办公室只剩下时听意一人，她的目光这才转向桌上的手机。发去的消息石沉大海，但她留给对方的耐心不再像以前那样多。
Time：我等五分钟。
顶端“对方正在输入…”闪烁了一下，对话框里很快弹出了条消息。
“马上到。”
金兮妍走出办公室的一瞬，来自不同工位的目光汇集向她和她身后。方材面对时听意的温和气质此刻顿无，她凌厉地扫视了一圈，那些充斥着八卦的眼神几近畏缩回去。
还有几双眼睛不肯移开，总有些自以为看清局势的蠢货试图以这种无声的方式来挑衅站队。
“下午两点开会，准备好上个季度的报表，运营部做总结汇报。”金兮妍有条不紊地安排各部门，继而冷声轻笑：“这么有闲心，你们最好是已经想好了关于上个月玩家流水逼停的解释和方案。”
工位上的众人八卦的状态荡然无存，面对上个月的棘手情况无人敢作声，只听闻键盘和鼠标的敲击声。
一个穿格子衫的眼镜男疾步如飞地从外面进来，走到在金兮妍身前站定时呼吸都还不匀。
温风虽急切但还是按下声量，“小时姐真要走？新域好不容易好起来了，这几年规模越来越大，她为了新域花了多少心血，现在离婚那……”
“由她去吧。真心和股票一样多变。她不是冲动的人。”金兮妍打断了温风未说完的话，两人对视一眼，眉眼间都是郁闷与无奈。
金兮妍当初的留下的确见证了新域的成功，它越来越好，好到如今有些人已经开始忘本。
好像所有人都奔向了新域的未来，只有初创时期的他们被留在了记忆里。
两人都是早期加入新域的老员工，如今凭借资历和能力都做到中高层管理。当初留下是因为热爱，那么如今待人看物总会比其他人多些怀旧情怀。
这也是他们走不高的原因。
两人沉默间电梯提示音响起，门口出现的人让工位传来骚动，众人纷纷正襟危坐。
一个身形颀长的身影走入众人视野，身边围着几位西装革履的男士。男人气质斐然，饶是身处人群，总能让周围目光投向他。
路迟大步流星走至办公室外，目光扫到站在一旁的两人后他眼眸一沉，转瞬又恢复了平静。他开口问道：“夫人呢？”
“小时姐在办公室里。”金兮妍得体地笑答，望着路迟一行人进去的背影，她发觉自己的手心早已沁出一层薄汗。
办公室内
时听意安静听着路迟的律师陈述，她的神情从他们进门后一直没变过，一贯的清冷疏离。
翻看协议的动作随意地像是以前过目项目组的文案，偶尔打断律师问明内容，此外都不再作声。
坐在她对面的路迟此时却失了淡定，双腿来回变换交叠了数次，交叉放卧在怀中手指缓缓地敲打着。
起初他几次小心地抬眼打量对面的人，最后发现无需小心的必要，时听意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桌上的那些协议和合同上。
路迟不知道那些白纸黑字有什么好看的，作为商人他足够精明，但财产划分上也算给足了这段感情体面。
时听意终于不再盯着文件，她转头看向一旁严阵以待的律师，坚定而不露怯的眼神仿佛审视着对方灵魂，律师面上镇定地继续讲解协议内容，实则早已头皮发麻。
在场的两位律师从业多年，能接下委托自然也是行业翘楚的存在。底气十足的两人在进门后慢慢发现事情不似想象的那么简单。
离开职场两年的时听意气场仍不减当初半分，律师们紧张不仅仅是因为这份目光和两人身家的显赫，更有那股明眼人都能感受到的围绕在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
路迟深深吸了口气，把交叠的腿放下，背不再靠在沙发上，换成胳膊撑在膝盖上，上半身向前探着。
这一动作引得室内的谈话戛然而止，见男人眉头微蹙望向这边，但迟迟不表态，两位律师也拿不定路迟的主意。
久等不到下文，时听意难得抬头，平静的目光落在了对面男人的身上。
路迟就这样直直地撞进了那双深潭一样的眼睛，对方不闪不避，反倒是他呼吸一滞，掩着嘴轻咳了一声：“继续。”
律师们松了口气，正欲开口时听意轻抬手打断：“我没有问题了，去民政局吧，把身份证带上。”
这话自然是说给路迟听的。
话毕她从沙发上起身，径直走出办公室。路迟反应过来迅速追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安静地跟着她身后，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两人经过办公区时吸引了不少目光，知道内情的和不知道内情的都爱凑热闹。
“诶诶诶，这就是夫人吗？好飒好漂亮！”入职较晚的员工两眼放光地看向传闻中的人物。
“路董跟个小跟班似的，这会儿倒不板着脸了。”
“你俩小点声……”
金兮妍在隔间看着外面众人低声热议，她手中的签字笔无意地戳着笔记本。
她不解，以前外人觉得不合适的两人热恋数年，如今外人觉得相配的时候两人走到貌合神离的地步。
两人取号后坐在等候区等待，时听意检查着所需资料，认真地将所有证件提前备好。
与她相反，一旁的路迟来回起身坐下好几次，他低头看向忙着数材料的女人，那本被放在一边的鲜红小证闯进他的视野，闷着的心更加烦躁。
“明晚回爸妈家吃个饭。”路迟打破安静，补充道：“他们之前提过几次了。”
“好。”时听意原本计划今天回老家C市的，算一下时间应该也来得及。
“北极还……”路迟还未说完，冰冷的电子机械女音便播报到了他们的号。
走出民政局，时听意拿着回执单轻呼出一口气，这段从17岁的开始的错误也被她呼出一般，她觉得身子轻松了些。
“听意，之前……”
路迟开口便被一阵铃声打断，电话接通后熟悉的娇俏女声传了出来。
“你怎么不在公司呀，你去哪了？”
路迟按下心中的烦躁，稳了下心神，“说过多少次，没事别去我公司，我待会儿给你回电话。”应付几句后便挂断了电话。
等他回身，早已不见时听意的人影。
时听意一路飞驰回到C市，等她做完心心念念的事情后已是翌日中午。
路过一中时，她不禁停住脚步，听着操场上传来的少年们的欢闹声，她突然意识到考入一中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离开前她余光瞥到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背影，心中只觉熟悉却始终没想起来任何头绪。念及今晚还要赶回老宅吃饭，由不得她细想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导航提醒前方红灯后时听意减缓车速，抬头间看清了前车车型，于是她干脆停在原地，留出了大段安全距离。
不一会儿后面也来了车，车主看清时听意的车型后，也如法炮制地留出小段距离。
红灯格外漫长，时听意专注地盯着数字变化，视线逐渐失焦，思绪被拉回了17岁。
这个路口，她与路迟经过无数次，无聊地猜过红绿灯秒数，逛过街边的文具店，冬日里买过拐角摊贩卖的烤红薯。
这些现在都还在这里，她也在，只是17岁的路迟不在。
红色的数字越变越小，17、16、15……
时听意踩下离合，收回心思准备起步。
9、8、7——“砰！”
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和车身碰撞摩擦出的刺耳声响，时听意的头部传来剧痛。
电光火石间她脑海里闪过很多事情，最终定格到——她好像撞上了前面那辆七位数。
周围一阵嘈杂，有路人的尖叫，玻璃的破碎声，无数声“快叫救护车”。
时听意努力地想要看一眼周身是什么情况，眼皮却沉得一秒也抬不起，好吵……
车门突然被人被打开，车外新鲜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慌乱中她感觉自己被人抱下了车。
“时听意？时听意！别闭眼，你醒醒！”
这人认识她？
好久没听过有人叫她名字了。这么多年好多人都亲昵地叫她“听意”，又有好多人瞒着她做伤尽情分的事，语言通货膨胀之后她极少再听到真心的腻语。
时听意费劲全身力气也只是微微睁开眼，入眼是触目惊心的血色。白色打底衫胸口处被她的额头染满了血，男人把她抱得很稳，只能看到与她脸贴着的衣裳。
环着她的胳膊止不住地颤抖，男人担心造成二次伤害，努力控制自己却无济于事，身子发抖的厉害
“怕什么……又不会死。”
时听意无力抬头一探究竟，说完话就在男人不停地呼喊中彻底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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