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这个布置讲究的灵堂的一瞬间,肖雾就后悔了。
白衣缟素,尺寸过大的孝帽遮住了她一半的面容。她垂着手慢慢跪在前面,才发现全场除了她自己竟无一人为逝者披麻戴孝。
所有人纯黑色的着装显得她格格不入。
肖雾怀疑自己跪错了人,暗中确认了好几遍逝者名讳和地址。
哀乐响起,她心一横,将头埋得更低,慢慢啜泣起来。
香烛燃烧后的味道混合着灵堂准备的香料,凉得就像此刻肖雾的心。
起初,她还是小声啜泣,又想起尚姐的嘱托。
“五儿,你演孟姜女的时候那演技有目共睹,哭一两场小菜一叠。只是这逝者生前没个一儿半女所以这家人要求哭得越大声越好,也算是最后送送他。你要是实在哭不出来,就,就想想伤心的事儿。”
想着尚姐的话,肖雾开始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
孤苦无依的老人,撞长城而死的孟姜女。
还有,自己。
渐渐的,她的头越来越低,几乎是紧贴地面。
冰凉的地面抵着额心,几乎是嚎啕。
那时,自己有这么哭过吗?那时候的肖雾太小了早就记不清,既然如此,今天,就让自己好好哭一场吧。
送送旧人与新人。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她全然不在意,整个灵堂之内,只剩她的哭声。
没人知道这个小小的身躯是怎样一下子爆发出这如浪涛般的哀伤的。
灵棺四周劣质的彩灯将她的脸照得忽明忽暗,大颗大颗的泪珠打在地砖上汇聚成小小的一滩。
不知道什么时候,灵堂里的人渐渐散了,只留下肖雾一人。
她的双腿早就跪麻了,想站都站不起来,脑袋哭得缺氧,稍微一动作都头晕目眩。
从半夜守灵开始她就水米未进,此时终于坚持不住,就这跪拜的姿势,昏了过去。
恍惚只见,自己被搂了起来,接着是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肖雾慢慢放松下来,本能拼命嗅着气息。
温暖得像阳光,令人眷恋。
“妈妈.......”她喃喃道,随后被搂得更紧。
再次醒来的时候,睁眼就是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
肖雾支撑着上半身做起来,只觉得腿脚酸麻,浑身像灌了铅。
“你醒了啊。”温柔的女声自床边响起。
那人笑着看她,自我介绍道:“我是秦总派来照料你的,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肖雾用力晃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冷冷的男声由远及近。
秦叙推开门进来,一脸冷漠。看到她的脸之后,微微一愣随后又换上原来的冷脸。肖雾想把自己藏在被子里,但是还没等她动作,对方已经像是拎小鸡般将她提溜起来。
女助理退出房间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肖雾不敢去看他的脸,脸稍微一侧就从床边的镜子里看到自己可怖的脸。
一张小脸上泪痕虽然已经被擦干净,但是却没有消肿,整个脸就像刚出笼的大白馒头。
秦叙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今天是替老爷子来给一个远房亲戚吊唁的,飞机晚点自然是没赶上,刚踏进灵堂就看见白色的一团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哭声却是砸在了他的心上。
那一瞬间,心中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肖雾缩在被子里不吭声,这下子,自己在这人面前永远抬不起头了。
被子外的人问:“你说你自己是不是昏头了,为了几个钱做这种有损阴德的事情。”
小人在被子里抖了一下,显然是被他的话吓到了。
“要是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们团长......”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肖雾一下子掀开被子,几乎是要给他跪下,可是膝盖上几处淤青令她倒抽一口凉气。
“求你不要告诉我们团长。”
肖雾的眼睛又泛了红,可是已经没有泪水了,只剩下眼睛生疼。她用手指揉揉眼睛,没有好转,再揉一揉,更疼了。
她慢慢放下手,低着头,像一个犯错的孩子。
“你缺钱吗?干这种活?”
“我不缺钱。”肖雾轻声道,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缺钱!”
像是被触到逆鳞,声音里带着一点怒意。
秦叙一怔,不回话。
可是肖雾心中的火越烧越旺,想到今天跪在那里哭到晕厥的自己,不禁苦笑,一改往日可爱白兔的面容,此时的她看上去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是啊,我缺钱。要是我真的不缺就不会答应尚姐干这活,毕竟谁不想活得体面点啊。要是不缺钱,我就不会被送到杂技团了,书也不念了,功练得再好,走到哪里也只会被别人说‘不好好学习,将来就跟她一样’。”
“对不起。”
肖雾用力擦了一把自己的脸,忍着痛跳下床,因为脚麻险些没站住,秦叙想要扶一把被她躲开了。
她站到秦旭面前,仰头看着他,脸上又挂上往日甜甜的笑容,眼里却没有一丝情绪。
“今天给秦老板添麻烦了,我还想麻烦您一件事情。”
“能送我回家吗?”
回到团里已经是午夜时分,肖雾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下一瞬间又被叫住。
秦旭手搭在方向盘上,点燃一根烟,在黑暗中亮起一点光。他的眼眸晦暗不明,隐藏在夜幕之中。
“肖雾,真正对你好的人是不会让你去做让自己伤心的事情的。”
肖雾一愣,随后朝他一笑,转身走进黑暗之中。
一日,肖雾和肖洋下了绸吊,正在复盘空中的动作,忽闻不远处的基训组传来一声尖叫。
跑过去一看,一个看上去不过**岁的孩子摔得鼻青脸肿,口腔鼻腔里都是血。见状,肖洋拨开人群,一把将孩子背了起来往医务室狂奔。
医生做了简单的处理后让他们立刻把孩子送到医院去。
看着医生凝重的神情,肖雾心中一沉。
训练场馆最近的医院开车最快也要一个多小时,团长出差还没有回来,团里没有闲置的车可供他们使用。
“肖洋,把我的自行车推出来。”肖雾抱着孩子边往大门口跑边回头朝着肖洋喊着。
等到两人上了自行车,她用衣服将孩子牢牢捆在自己身后,血并没有止住,顺着她的衣衫一点一点往下滴。
车头一转,肖雾用力蹬着自行车往医院的方向狂骑,肖洋也紧随其后。
两个半大的大人带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小孩子,以极快的速度在路上穿梭,很快引起了路人的目光。
肖雾的腿飞快蹬着踏板,恨不得直接飞到医院。风刺痛她的脸颊,听着孩子越来越微弱的哭声,她蹬得更加用力。
期间,粗制滥造的练功鞋的胶底飞了出去,但完全没能使肖雾停止脚下的动作。
不知道骑了多久,终于看到急诊楼,肖雾紧紧搂着孩子就往里头狂奔,一边跑一边朝着身边人说对不起。
等到将孩子交到护士手里,被推走做检查的时候,肖雾站在检查室门口,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肖洋急忙扶住他,满脸担忧。
“小五,你没事儿吧?”
肖雾摇摇头又点点头,在他的搀扶下坐到了椅子上。
好不容易静下来,她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因为肌肉过度的运动已经没有知觉,脚底发软根本无法站立。
她的练功鞋早就破损,一截脚趾尴尬地露在外面,路过的人无不投来异样的目光。
孩子今晚要住院观察,医生打量着面前站着的两人,狐疑道:“你们是他什么人?”
肖雾开口道:“我是,我是他姐姐。”
所幸跟着赶来的老师很快就到了,她与肖洋慢慢推着自行车走在回去的路上。
恰逢夕阳,照在肖雾的脸上。肖洋感叹:“我记得小时候我有次生病,你也是这么着急,鞋都跑丢了一双。”
她迎着金灿灿的余晖,将自行车停好,转身准备回宿舍。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辆黑色的轿车,上面下来一个人。
是秦叙,肖雾瞪大双眼,疑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接着,尚姐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边,挽着他的胳膊,笑得一脸灿烂。
瞬间,肖雾觉得自己内心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秦......”总字还没出口,尚姐先看到了她,朝她招了招手。
秦叙转过身来,二人的视线猛然撞上,她迅速移开视线,扯出一个算不上好看的笑容。
肖雾一声不吭,但还是被尚姐搂着来到他的面前,热情介绍:“小五,这是秦总,他来考察我们团哩。秦总,这是肖雾,咱们团的绸吊演员。”
刚想装作不认识,秦叙倒是先开了口:“你好,我是秦叙。”
他伸出手,肖雾看着那只手有些愣神,被尚姐戳了戳才回过神来,僵硬地与他握了手。
肖雾一夜难眠,隔天顶着大黑眼圈推开训练厅的门,绸缎旁已经站了几个人,肖洋脸红脖子粗地嚷嚷:
“凭什么换人?我和小五都练了这么长时间了,凭什么把她换了。”
团长一脸不满:“尚姐伤好了,资历在你们几个人里面最老,本来小五也就是顶替她的位子,现在尚姐回来了,换人不是理所当然吗?”
几个人闹哄哄吵成一团,肖洋松开绸缎拒不配合,仍在据理力争。
不知道是谁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肖雾,尴尬地提醒众人。
尚姐看到她,跑到她面前,一双大眼睛中蓄满泪水,她拉起肖雾的手道:
“小五,姐真的对不住你,你也知道姐年纪大了家中还有老母急需用钱,姐不能丢了这份工作,下次让团长单独给你排新节目好不好?”
她看着她的眼睛,心中疲惫,她想起小时候尚姐如亲姐一样待她,好吃好玩的都先拿给她,自己晚上睡不着两个人就钻一块儿,尚姐抱着她说“小五别怕,姐在呢”。
“我......”肖雾张了张口,又想起昨晚尚姐与秦叙热络的场景,心中酸涩。
看着肖洋着急的脸,她咬咬牙,道:“我不想让,对不起,尚姐。”
谁也没想到一向温顺到像只兔子的肖雾直接拒绝了资历最深的尚姐。
尚姐闻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肖雾你......”
肖雾抬起了头,重复道:“我不让。”
尚姐看着她的眼睛,忽然笑起来:“小兔子长大了敢咬人了啊,行啊,团长,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吧?”
团长一脸为难,两个都是主心骨,轻易不能得罪。面对她们扔过来的烫手山芋,难以抉择。
看着不说话的团长,肖雾垂眸,随后转身离开了排练厅。
回去的路上,肖洋追上来想说什么,看到她面无表情的脸,不敢说。
黑色的轿车依旧停在昨天的位置,肖雾当作没有看见径直走过。
一边的车窗降下,车里的男人露出半张脸。
“发生什么事了?”
她充耳不闻,加快了步伐。
身后的人喊了她的名字。
肖雾停下脚步,转过身,冷冷地说:“秦先生,我的事情和你有关系吗?请你以后不要再招惹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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