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丘瑾提着大包小包,回到雪山之巅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爷爷,我看到城里有人在卖西域烧饼,就买了几块给你尝尝.....诶,不在。”
丘瑾先回住处,没看到丘远山的身影,只有桌上堆着一些整理整齐的信件。
少年没有多想,把烧饼放在了桌上。
他抹了把额头热汗,用衣服蹭干净手,端起桌上那叠信件,便马不停蹄地奔向雪山之巅。
笃笃笃。
下一秒,别凡尘光门洞开。
丘瑾挺直身体,眼观鼻鼻观心地走进去:“上尊前辈,您要的东西,我帮您买回来了,我放这边,可以吗?”
说着,丘瑾指了指书房角落的一张桌子。
方停归坐在中央的书案后,正提笔写着什么,闻言只是瞥了一眼,默许了。
“好,那我不多打扰,前辈再见。”
丘瑾轻手轻脚地放下信件和零食,拱拱手,快步往外走。
方停归察觉他的动作:“等等......”
走廊外,少年的脚步似乎加快了几分,不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方停归:“......”
他懒得多说,笔尖蘸了蘸墨水,继续回信。
虽然修界都用玉牌藏书,便于储存,但书信依然是主要的沟通方式。既能体现双方的尊重,也能在某种程度上,防止第三方的伪造和破坏。
笔走龙蛇地写完回信,方停归盖上私印,信纸表面微光一闪,顿时多了一层无形的防护。
他把信纸放在一旁晾干,又拿了一封信,拆开。
这是常乐门的来信,先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堆客套话,再请方停归参加......
方停归扫了几眼,没耐心看后面的内容,便在信纸的背面写了几个字:“知道了。”
盖印,把信纸折好,塞回去,继续看下一封。
如此循环,又过了一段时间,夜风也冷了下来。
笃笃笃。
忽然又有人敲门。
方停归放人进来,却看到长域领着一脸焦急的丘瑾,一前一后走进书房。
方停归放下笔:“师尊。”
长域却有些无奈:“他找不到爷爷了——你没跟他说吗?”
“忘了。”
方停归不想费心解释,点了点案上的一个信封:“他留给你的信,找个地方慢慢看吧。”
丘瑾看看长域,又看看方停归。
少年通红的鼻尖抽了抽,一把抄起信封抱在怀里,胡乱点点头,便转身奔了出去。
长域目送少年离开。
“师尊不必担心,他出不了事。”
方停归却淡声道:“十五岁了,总该懂得保护自己。”
长域收回目光,瞪了方停归一眼。
“你故意拖着不告诉他,就等他自己着急,然后找我?真是添乱。”
方停归不置可否:“师尊坐下说。”
长域拂袖道:“不用,我要回去收拾行李,明日启程去青城山。”
“我知道,阿月告诉我了。”
“我知道你知道,只是我想告诉你。”
长域看着方停归的眼睛,嘴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方停归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神色依旧平静:“师尊不必激我。”
长域被戳穿意图,也没有羞恼,他本来就是随手试探,没有结果才是正常的。
他话锋一转:“话说回来,我不知道丘远山和你到底说了什么,但是他既然把孙子托付给你,不要亏待丘瑾。”
“师尊认为我是坏人,会亏待一个孩子?”
方停归站直身体。
长域摆手否认:“没有,我只是觉得他有些可怜。”
“人贵在自强,只要他肯下功夫,勤奋练功,就不会一直落入这种可怜的境地。”
“是这样,不过我只是说他现状可怜。”
长域不知道方停归为什么突然扯远,解释道:“我相信他的心性,也相信你可以把他教好,没有说你们不好的意思。”
方停归却说:“我知道,师尊是觉得弱小无依的孩子可怜,我也只说这种情况很容易改变——现在我们不说他,我只想问问师尊,你觉得我可怜吗?”
长域怔住了。
他没想到方停归会突然这样问。
可怜?他可怜吗?
长域下意识想说,你如今地位超然,成就瞩目,不论是仙魔两道都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怎么会可怜?
下一秒,他却反应过来,方停归不是这个意思。
方停归的意思是,哪怕自己身居高位,坐拥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名声地位,那自己就不可怜吗?
什么是可怜?
是一次次想要靠近却被拒绝,是一年年重复等待却成泡影,是一句句言语试探却换来一句轻飘飘的“我不在乎”。
冷战需要双方心照不宣的回避。
而现在,方停归不想回避了,他看着长域:“师尊,你觉得我不可怜吗?”
质问的语气。
挥之不去的愧疚感,再次卷上长域心头。
不,他能就这样认输。
他还有许多顾虑没有得到解决,譬如探演术中近乎真实的经历,譬如张逃燕语焉不详的来信,譬如......
长域冷静下来:“方停归,这是两码事。”
“你的处境和情感,是两码事。你的处境与别人有关,别人可以作出评论。但是,你的情感只与自己有关。”
“你可以说你的情感得不到回应,让你痛苦,让你失望,这点无可厚非,这是你的自由,但别人也有决定自己情感的自由,你只有接受或者不接受的权力。”
“师尊说得有道理。”
方停归抬眼,微微上挑的凤目,正一眨不眨地看着长域:“只是师尊的道理,我不认同。我的情感不止与自己有关,师尊也要负责任。”
长域拧眉:“你......”
方停归缓缓起身:“不论师尊信或不信,这两百年来,我从未有一天忘记过你,从未有一天放弃过你,这一切都与你有关……”
“不论在你看来,这是怎样无聊扭曲的妄想,在我眼里都是最真实的渴望,我不会放弃得到你,不论师尊接不接受。”
无理取闹。
长域气极反笑:“你还有理了,谁在乎?反正我不——”
方停归打断他的话:“我在乎。”
他迈步上前,迎着长域的目光,一点点逼近后者:“反正我至多只有七年可活,还有什么理由放弃?倘若师尊实在厌烦,大可远走高飞,等个十年九年,就能重获清静,你为什么没有这样做?为什么把丘瑾丢给我?”
长域哑口。
是的,丘远山本想把孙子托付给他,是他以“事务繁忙”为理由,让丘远山去找方停归试试。
长域知道丘远山对方停归有些意见,但经过半月相处,那份偏见已经消解了许多。
他知道,只要丘远山肯好好沟通,方停归绝对不会拒绝。
对于身世可怜的孩子,只要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他不会置之不理。
毕竟方停归自己,也是从颠沛流离中走出来的人。
只是,方停归同样了解长域,就像长域了解方停归。
因此,长域笃定方停归不会拒绝丘远山,而后者又能轻易猜出,是前者给他指了路。
方停归低声问他:“师尊,你如果真的讨厌我,为什么不走呢?”
因为长域不想看到方停归孤孤单单,一个人在雪山上等死。
孤独是最可怕的利刃。
但是长域绝不会实话实说。
他顿了顿,只说:“毕竟师徒一场,我也希望你可以有所牵挂,丘瑾是个好孩子,不至于让你孤独冷落。”
方停归却说:“我只牵挂你。”
说话间,两人的距离已经越靠越近。
长域没有后退,方停归也没有停止往前。
呼吸可闻。
长域看着方停归的眼睛。
那锋利的眼尖像一把尖刀,似乎要剖开他的胸膛,叩问他的心门,质问他到底为什么,凭什么。
方停归的眼神在颤抖。
他的眼神变幻几次,鸦羽般的睫毛也随之轻颤起来,在眼尾投下暗影。
长域抿着唇,始终没有出声。
他的肢体语言,他的神态,都在诠释着“无动于衷”。
无声的对峙。
方停归一败涂地。
失望之下,方停归的语气渐渐失衡:“凭什么?”
他的质问只有短短三个字。
长域却听得明白。
因为方停归的眼神在呐喊,在失望,在痛苦。
凭什么一边亲吻我,一边推开我,一边在乎我,一边摆出冷漠无情的模样?
凭什么只有我在痛苦,你却无动于衷?
凭什么我在等你,你却可以转身离开?
凭什么?
一点都不公平。
“......对不起。”
沉默片刻,长域瞥开目光:“你就当我自私透顶吧。”
方停归说:“你从来不是自私的人。”
长域:“我是,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出于一己私欲做出那样的事情,只是出于自私。我没有骗你,你确实不了解我的这一面,我也不是你以为的圣人。”
说着,他再次抬眼,直视着方停归的目光,往前挺近三分。
他的目光和话语都在进攻:“我承认我的错误,现在把决定权交到你的手上——你真的可以接受这一切吗?接受我的自私和拒绝,甚至是软弱和逃避?”
方停归眸光微闪:“只要是你,我都会接受——”
长域打断他:“可是我不接受,我做不到一边谈情说爱,一边倒数着离开,我也做不到曾经得到一切,又只能全部失去,最后孤零零地活着。”
方停归不由得后退一步:“我......”
长域没有放他一马,反而往深处扎了一刀:“我回避你的感情,是出于自私,但是如果你非要逼我接受,更是彻头彻尾的自私,谁又比谁正确呢?”
方停归的脚步甚至有些踉跄,接连退了几步。
他颓唐地靠在书案上,仰头道:“可是我努力过了,如果不是想要长久地陪伴你,我不会选择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知道。”
长域冷酷地说,“但你已经失败了,事实如此,无法逆转。我们只能接受现实,当断则断。”
方停归慢慢垂下头去:“我知道了。”
长域转身:“早点休息。”
身后传来方停归闷闷的声音:“好。”
长域走出别凡尘。
他看到丘瑾蹲在不远处的山石后,正抱着信纸哭得一塌糊涂,小菇君坐在他旁边,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夜风寒凉,吹动少年的衣摆。
长域默默地走上前,摸了摸丘瑾的脑袋,没说什么,只是陪他在夜里站了很久很久。
长域依然没有回头。
因此,他依然没有看到身后默默注视的目光。
也许看到了。
只是不想回头。
红尘易断缘难解,多情却似总无情。
从来如此。
方停归:是是是,无妨,无妨,只是我要破防了(在无人在意的角落狼狈倒地)
————
[三花猫头]作者探头,其实私以为呢,“爱”是一种包含奉献也渴望被奉献的情绪。初级的爱也许只是需要爱护,而更高一层的爱是想要爱护别人,最高级的爱,则是甘愿奉献,不求回报——显然,这时候主角的矛盾是,他们都没办法说服自己走到最高级的爱里,他们的情感基础,不足以支撑他们走到“不求回报,甘愿奉献”的境界,因此才会有这场争吵。
这也是我想略微探讨的命题([比心]鞠躬)
另外,冬至快乐呀~[熊猫头][竖耳兔头][垂耳兔头][三花猫头][猫头]今天吃饺子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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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总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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