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贝斯魔窟中段。
黑军蚁工兵将被吃空的甲壳和白骨从巢里推出来,拖到崖边丢弃。
几丁质虫壳顺坡翻滚,与岩石碰撞出脆响,几十秒后终于到底,嵌进森森白骨。
尸骸填满了这道裂缝,磷火飘飘荡荡,汇聚成一条光河,从魔窟上层流向不断传出嘶鸣的深渊。
“咔咔,”富有金属质感的虫足轻戳骨架,不知不觉间加快了河水流速。
棕熊般大小的跳蛛驮着主人逆流而上,四只眼睛看路,剩下四只紧盯着挂在额前的白蚁卵。
荆棘法杖向左偏移,跳蛛立即调转航向,满眼都是白胖胖的虫卵。
鬼火被搅动,摇曳不止。
侧坐在蛛背上的“女妖”在颠簸中轻翻书页,借磷火浏览形态各异的魔物图画。
他面上覆了黑纱,荆棘王冠后连着轻薄的缎料,遮住头发,荷叶袖盖过手背,绣满暗金咒文的耀黑色裙摆一下接一下拍打着蛛腹。
两壁洞窟里吹出寒风,经过法杖顶部棘刺交叠成的空隙,鸣响丧钟。
深渊中少有光亮,魔物们早已进化出对策,再黑也看得见,根本不需要借光。
但艾洛觉得这样更有B格。
“报丧女妖”抬起头,“啪”地将书合拢,随手抛高再接住。
他向后倚靠,单手撑住身体,一条腿弯曲压到另一条腿的膝盖上,裙子被撑出棱角,彻底忘记“端庄”二字。
艾洛是条纯血真龙,曾经的天空霸主,北地厄祸,赤焰君王,赶超神明的绝世恶龙。
对,曾经的,上辈子的事情。
就像做了一个很长、很荒诞的梦,真龙艾洛纳伊斯在魔窟中诞生,拼搏百年一飞冲天,凭借着过人的天赋和昂扬向上的精神,拳打人族敬老院,脚踢神民幼儿园,成为威震八方的魔王。
最后却莫名其妙地死在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人类勇者剑下。
“不甘心,不想就这样死去……”
如果有下辈子……
然后就真的有了下辈子。
半年前,他重生了。
在黑军蚁的废料场苏醒,喜提回归礼包:魔族骸骨×n,虫壳×n,没用的短剑×n,没用的盔甲×n,没用的法杖×n,充满敌意的魔物×100,难吃的魔物×10,溃败的魔族×90……报丧女妖的黑纱裙×1,荆棘法杖×1,手绘百科×1。
以及一副孱弱的幼龙身体,在深渊中举步维艰。
不过,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花会枯萎,也能再次盛开。
忽然,他眼底闪过一道幽芒,慢慢仰头看向穹顶。
轻薄的面纱勾勒出柔和的线条,柳叶形尖耳被荆棘环绕,粉白与苍黑交织,充满渎神感。
随着动作,两绺郁金色鬓发垂到胸前,成为黑暗世界中自产不出的艳丽色彩。
艾洛凝视着斜插在壁上的岩石,像要把它看穿,两颗翡翠眸子在黑纱下绽出绮丽的光。
他缓缓站起,用脚尖拨弄法杖,驱使跳蛛靠近岩壁。
恶龙闻到了生人的味道,这味道不属于深渊,香甜可口,就像烘焙坊里的小蛋糕。
可蛋糕摆在货架上,距离有些远。
艾洛果断搂起裙摆系在腰间,五指成爪攀岩而上。
他叼着百科书,手背筋腱鼓起,毫无形象可言地向上爬。
砂石簌簌落下,敲击成曲。
跳蛛在原地蹦哒,不时伸出前足勾弄虫卵。
白骨冥河潺潺流淌,四周静的可怕,仿佛只有他们两个活物。
宁静下掩盖着疯狂,这是深渊中的常态。
“呼,”艾洛长出一口气,向上看了看顿感胜利在望。
可真正的困难即将到来。
当指尖探过一条无形的界线,石壁上瞬间亮起数十双猩红色的眼睛。
月影蝠从岩洞里钻出来,倒挂在洞口,耳朵转动着捕捉响动,停顿几秒后展翅升空。它们比燕子更灵巧,在艾洛耳畔划出破空声。刀刃般的蝠翅持续划割裙装,发出瘆人的摩擦声,却没能留下痕迹。
“杂碎。”
柳叶型尖耳动了动,艾洛抠住岩石,小臂带动身体贴上石壁,猛地反手一抓,掐住一只。
他精准避开刀刃和毒牙,从蝙蝠背后捏住它银色的躯干。尖锐的指甲戳破翼膜,将翅膀撑开,手心下覆着魔兽小小的心脏。
“吱吱!”月影蝠发出尖叫,本能地扑打翅膀,却怎么也挣脱不了,反倒把伤口扯得更大,棕红色血浆顺着指骨淌到白皙的手腕上,分外醒目。
艾洛反手将蝙蝠甩到身后,喂给它的同类,这样他能清净些。
月影蝠们一拥而上,将受伤的同类紧紧裹住,抢食的尖叫声远远盖过哀嚎。它们很快散去,几截沾有血渍的断骨垂直落进白骨河流。
这不可悲,深渊中的生物本就各自为营,弱者生来就要被强者吃掉。
蝙蝠如此,真龙也一样。
艾洛加快速度爬过最后一段路程,攀住岩石边缘滚上石阶。
他仰躺在散发着潮气的苔藓上,望着乌漆麻黑的天穹,眼里闪过一丝迷茫。
他想出去,却忘了为什么要出去。
连带着逃出深渊的路线、秘宝埋藏处以及过去的很多事,通通想不起来了。
可能这就是重生的代价吧。
但既然有了第二次机会,一定得珍惜,好好活下去。
艾洛暗下决心,默默攥紧拳头,几秒后轻唤出一个名字,“ro.si.”
这声音蕴含着魔力,充满了神性,在深渊中激起无形的涟漪。
荆棘法杖闻声而动,颇具人性化地甩掉虫卵,引跳蛛去追。
法杖原地起飞,在空中划出条圆润的曲线,“哧”一声插进土层,立在主人手边。
震颤还未停息,魔窟底部忽然传来涛声,腥臭的气浪从无底深渊爆出,把没来得及躲回巢里的蝙蝠冲成碎片。
十几秒后,一头似鲸似鳗的巨型魔物从幽暗地域跃出,呼吸之间将棕熊大小的跳蛛吸进喉咙。
钟乳石被震落掉到滑腻腻的皮肤表面,就像酥点上的芝麻。
魔物的身体褶皱处寄生着密密麻麻的鬼脸藤壶,混浊的眼球向外凸起,十字形瞳仁不停扫视四周。
它在寻找魔力来源。
魔法生物体质弱,味道好,营养高,最受欢迎,露头就遭秒。
而龙是魔法生物,到哪都很抢手,一旦现身必遭围殴,这就是为什么他要压制力量,维系人形。
魔物的鼻吻探过岩石平台,视线锁定一只漆黑的小虫。它在他身上停驻几秒,随着身体下落发出不甘的怒吼。
艾洛躺在地上攥紧了杖柄,指尖在颤抖,可面纱下的眼睛里无波无澜。
他似乎连恐惧都忘了。
青苔的腥气逐渐被馨香盖过,巨鲸掀起的风浪将长在岩石上的透明小花连根拔起。
这种花叫信兰,能像蒲公英一样飞出老远。它们本该长在阳光下,开出淡紫色的花。
可深渊中没有阳光,好不容易扎根活下来,却失去了颜色。
艾洛撑身站起,缓缓走向崖边。
乌黑的裙摆碾过花草,荆棘法杖呜咽出声。半透明小花接连从裙摆下钻出,散发出淡淡的荧光。
他像幽魂般飘过花海,在迷雾中航行。
终于,他寻到了趴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小蛋糕,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好香,想吃。
艾洛心跳加速,不禁提裙跑过去,扑通一声跪到装备简陋的冒险者身侧,胡乱摸索一通后发现无从下嘴。
他喉结滚动,手忙脚乱地把人翻过来,这一翻不要紧,翻得他直反胃。
青年冒险者长相俊俏,皮肤白嫩却不显的病弱,睫毛像小刷子,鼻梁高挺,眉眼深邃,薄唇毫无血色,看起来马上要碎掉了。
艾洛一脚将他蹬八丈远,呲牙闷哼。
好啊,屠龙英雄青春版。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还染了白毛?
恶龙感到一阵恶寒,兀自抱腿沉思,不时偷瞄几眼倒挂在土丘上的勇者。
在记忆的最后时刻,就是这张脸把圣剑送进了他的心脏。
“晦气。”
深渊重回寂静,魔物们盘踞在自己的领地,伺机而动。这层的魔物大多都是守序邪恶阵营——家里蹲中的佼佼者,只要不贸然进入它们的领地,就不会受到攻击。
信兰悄悄伸出触须摸进勇者的耳蜗,深渊中没有阳光,为获得营养,植物们学会了主动出击。
艾洛无声地叹气,站起身走向勇者,他扯开信兰,薅住青年的头发拖着回巢。
手下触感很柔软,像是上好的毛皮。
恶龙不禁微微颔首,重新打量起这位“老朋友”。
他前后摸索着青年的脑袋,手指忽然触碰到两片毛茸茸的圆叶。
耳朵?!
艾洛立即蹲下,捧着青年的脸左看右看,他的目光在他头顶的豹耳和两侧的人耳间挪移。
啊,四声道。
这没什么,蜘蛛还有八只眼睛呢。
不过,你小子应该是人类才对吧,怎么会是……魔物?还是血脉稀薄的杂种。
“唔,”眉眼紧闭的勇者发出微弱的呻吟,两瓣薄唇上下分开,吐出一口浊气,有转醒迹象。
“啧,”艾洛眼底泛起虹光,整张脸变得狰狞。他皱着鼻子从腰后摸出大部头狠狠砍向青年的后颈。
霎时,面纱飞起,发丝轻扬,一双蕴满寒意的双眸在暮色中拖曳出两道绿芒。
“碰——”
知识就是力量。
虎口开始发麻,那两点绿光重新被黑纱盖住,艾洛环过彻底失去意识的勇者,强忍不适把他抗到肩上。
他揪着勇者的白毛,不由自主地抿起唇,偏头看过去。
一对祖母绿瞳仁中折射出幽光,龙仿佛透过勇者紧闭的眉眼看到了另一个身影——金色的,比阳光更刺眼。
而手下这个黯淡无光,完全无法与之相比。
难道只是长得像?
不,还有另一种可能……
人类都是短命鬼,活不过百八十年,可他们会组建家庭,让血脉得以延续。
传承下去的不只有样貌和体质,还有技艺。
他们学习、模仿、吸取教训、积累经验,一代更比一代强,终有一天会站在三角塔顶端。
如果真是这样……
“我要让你断子绝孙。”
龙说的上恶毒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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