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空间中出来的时候,鹤声看到凌霜华脸上的失落和歉疚,她明白结果一定不太好,为了宽凌霜华的心,还是硬挤了个笑出来。
可这个难看的笑,让凌霜华更加难过了。
浣月如何觉察不出自己徒儿低沉的情绪,又如何看不出眼前这个孤苦伶仃的小女修,在强颜欢笑。
她很抱歉,不能在刀山火海中捞她一把。
她伸出手摸了摸鹤声苍白疲倦的面容,柔声道:“温鹤声,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了。”
浣月眨眼,一丝月华之力溢出,渐渐注进鹤声的眉心。“这抹月华之力赠你,可助你提升一阶修为。”
鹤声感激不已,欲向她跪谢,她却拂手婉拒。
仅仅提升一阶的修为罢了,对于温鹤声来说依旧不够。凌霜华亦是不死心:“师尊,真的只有他才能助鹤声吗?”
浣月望着头顶明月,答:“他给了她起死回生的机会,也为她带来了一些麻烦,助她,是他对她的承诺,也是他该了结的因果。”
鹤声太疲惫了,疲惫到听不清浣月在说什么,只记得两眼一黑时,奔向她的只有凌霜华。
再次醒来时,屋子里多了好几个人,有凌霜华,有紫君,还有红妩。
红妩趴在床边,玩着辫子问她:“温鹤声,你怎么这么弱啊?”
一记拳头轻砸在红妩脑袋上,红妩缩了缩脖子,回头看去:“你干什么打我?”
紫君瞪她一眼,冲鹤声笑了笑:“她向来不会说话,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鹤声摇头。红妩说的没错,是她太弱了,她要是早些成长,哪里会是今日这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不堪局面。
人果然还是得吃亏上当才会幡然醒悟,只是真到了这时候,很多事情又已成定局,悔都悔不过来。
凌霜华倒了杯水让她喝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宽慰道:“你放心,我们会帮你的。”
凌霜华自知这一生,除了情关难过,其余皆是关关都过。她在修炼悟道这条路上前有仙音门上一任掌门,也就是她的第一个师父为她指点迷津,后有浣月看中她的资质,收她为徒,助她提升修为,这一路她走的太轻松了,唯一迈不过去的就是十年前那场不期而遇和以不告而别为结尾的风月情事。
遇到鹤声后,她认真想过,若自己也身处绝境,未必能有她这般开朗顽强。
所以,就算温鹤声身后真的空无一人了,她也会在那天以自己的名义去助她一助。
*
这些日子,玉光并未出过青丘半步,他一直在一处偏僻之地打坐,想要去一去心中杂念,可每每到了紧要关头,那些令人羞恼的画面和情愫就跳出来滋扰他,令他心神难安。
玉光甚是心烦,烦到打坐不下去了。
他走出这方偏僻之地,沿着小迳一路向前,直到快要接近那条熟悉的路时,他突然停下,紧接着转身离开。
片刻,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心骤然一紧,忙拐进旁边一棵大树后面,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诶,你听说了吗?昨夜东面那片林子里,突生异象,少主以为又有外族入侵,带着小少主就冲了过去,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玉光闻声,探了半个脑袋出来确认,原来是狐族的两个少年,不由得松了口气,打算从树后出来,却听他们谈论:
“那根本不是异象,是月神突降青丘,只为收那个叫温鹤声的姑娘为徒。”
“什么?突然降临只为了收她为徒?为什么?”
“听小少主说,温鹤声是月神最喜欢的弟子力荐的,所以破格收为关门弟子了。”
云层中似有滚滚天雷蓄势待发,玉光猛地松开捏出薄汗的拳头,直接蹿入云霄。
月神殿中,浣月正煮桂花茶,突然砰地一声巨响,还不待她反应,数块木屑就落入正沸腾的茶水中。
竟敢毁了她的桂花茶,太生气了!
浣月怒目一抬,一骨碌的指责,斥骂刚近嘴边就又吞回去了。
“玉光尊者。”她还是有些生气,“你砸门砸上瘾了吗?”
玉光冷着一张脸:“你凭什么收她为徒?”
“谁?”浣月一头雾水,寻思他是不是这些日子追寻远古法器线索乱了脑子,竟口吐胡话。
“温鹤声。”
浣月彻底懵了,甚至想笑。
谁在外头胡言乱语,说她收温鹤声为徒的?
等等……
须臾后,浣月眉间渐渐舒展开来。她理了理衣袍,挺了挺背,又清了清嗓子,带着三分桀骜说道:“是啊,我收她为关门弟子了。”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陷她于危险之中,四时若知晓了,一定会找她麻烦。”
“我怎会不知?”浣月提裙迈下台阶,隔着碎的四分五裂的殿门,恨恨道,“我既收她为徒了,自然有法子护她周全。又在说了,她既不是你弟子,又没与你签什么卖身契,凭什么不能做别人的徒弟?”
“浣月!”玉光震怒,将地上半块门板打向浣月。
浣月笑着躲开,坐回贵妃榻中,支着脑袋戏谑道:“哎呀,我竟不知玉光尊者气性这么大,我不过收个弟子罢了,怎就触怒你了?莫不是,你与我那小徒儿与之间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小徒儿!叫的可真亲腻啊!
玉光心里头的火越烧越旺,面上神色也愈发难看,浣月可从没见他这么失态过,心里头说不出有多开心。
还得是她那善心大发的好徒儿有本事,虽说牵连了她,但也给了机会出上次缥缈峰他讽自己的那口恶气。
痛快痛快,实在痛快,没有什么比看一个温和的人暴怒还要痛快的了。
既然都这么开心了,她也发发善心,做个顺水人情。
“哎,也不怕跟你说句老实话,我早前就想收她为徒了,只是一直碍于你跟在她身边,我不好撬人墙角,也就一直忍着没动。”浣月偷偷觑了他一眼,见他面色铁青,又道,“这不霜华告诉我,说你走了,她势孤力薄,报仇遥遥无期,我这才下定决心要帮她一帮。”
玉光铁青的脸唰地转白,浣月暗喜一番后,腾地坐直身子,愁眉惊呼道:“玉光尊者都离开她了,不会还不允许她拜我为师吧?”
“不对,玉光尊者向来宽容大度,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小女修与我计较。”
这流淌了不知多少年岁的气血,从未像今天这般翻江倒海过。玉光顿觉胸腔闷疼,喘不过气,难受得紧。
他不想听浣月的声音,一刻也不想。
他要去找她,立刻马上找到她。
她都不答应做他的徒弟,凭什么要做浣月的徒弟?
凭什么?凭什么?
她必须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当天夜里,紫君正要睡觉,门板咣地一声塌了,激起一片灰尘。
在簌簌飘扬的尘埃里,他借着月色窥见一道仙姿,然后眼睁睁看着那沈腰潘鬓之人踏过可怜的门,站定在自己跟前。
剑眉星目,洞幽烛远,令人不敢直视。
“我可以恢复你祖母的神志,但前提是你得保证,她醒来后可以允许温鹤声进入狐族圣地的洗仙池吸收仙气,脱胎换骨,并且与温鹤声对打几场。”
紫君一整个呆住。对方明明口齿清晰,为何每个字眼蹦入他耳朵里,他都得怀疑片刻?
“同意还是不同意?”
话里掺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之气,紫君惊醒回神,咽下口唾沫,颤声答道:“同,同意。”
“好,带我去找你祖母。”
“现在?可是我祖母正在陪狐崽子们睡觉诶。”
玉光一个眼神扫过来,紫君如遭雷击:“去去去,现在就去。”
*
翌日清早,浣月与点星辰同时下值,回殿的路上碰巧遇到了四时。四时迎面而来,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嘲笑,看得浣月十分不爽。
“听说,浣月尊者的殿门昨日被人给拆了,是谁这么张狂啊?”
浣月勉强扯了个笑,答道:“不知道啊,听说前些日子四时尊者殿门也被人给打了个稀巴烂,神侍们清理了一趟又一趟,阵仗大到整个上神界都知道了呢。”
四时登时就笑不出来了,黑着一张脸道:“听这些闲话你倒是耳聪目明,写个述职折子怎么就半天憋不出个屁来?”
“一个破述职折子月月写两次,有什么好写的,你整天在上神界逛来逛去,逛去逛来的,怎么不亲自来督察诸神司职?自己作为长老会主持,该查的不查,不该查的天天催,月月催,你把自己反省好了再来管别人吧。”
四时气得满脸通红,指着浣月颤悠悠道:“你,你你你,你放肆!”
浣月彻底不忍不装了,撩开袖袍叉着腰道:“放肆的人多了去了,你有本事挨个办啊?”
这两把火烧一起,简直可以把整个上神界摧残到一根草都不剩,可点星辰难得生出看戏的心思,一时觉得这两个女人吵起架来还挺有意思,不知不觉露出了两分淡薄笑意。
可下一刻,两双怒目直接眄向他……
“笑什么笑?下一次就轮到你的殿门了。”
两个女人异口同声,喷完他后就撞开彼此的肩离场了。
点星辰也笑不出来了。
果然,女人吵架的时候,男人不能在场。
太阳彻底冒出来时,鹤声才把自己拾掇完,这一觉睡的依旧不太踏实,每每要入梦了,储山的话就会不断回响在耳边,扰的她头疼欲裂。
她揉着太阳穴,还想要再躺躺,门不巧被叩响了。
鹤声懒声懒气问了句:“谁啊?”
“是我。”
玉光?!
他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他回来做什么?莫不是想通了?
那这门开还是不开?
鹤声思想斗争了好一番,最后铁了心: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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