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丞相府的后花园中一片欢声笑语。
丫鬟们端着精致的糕点和琼浆玉露穿行在众多夫人当中。
自从秦无霜病逝一年后,侧夫人柳氏再次怀上身孕,并于上月产下一对龙凤胎,因此林相将她扶正,如今她已是真正的丞相夫人了。
坐在柳氏左侧的是户部尚书夫人,她正逗弄着由两个嬷嬷抱着的两个婴儿,这两个婴儿长相相似,根本看不出谁是男孩,谁是女孩,只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嘴里吐着泡泡,一个安静的玩着手指。
尚书夫人将被婴儿抓紧的手指慢慢撤回,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才道:“丞相夫人好福气,这一下是儿女双全了。”
其他夫人也围了上来,看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儿不住的夸奖道:“是呀,是呀,林相的这对子女长得可真好,白白嫩嫩的……”
“对,看跟林相长得多像呀……”
“瞧你说的,林相的儿子还能差了,必定是虎父无犬子,长大必定有番大作为!”
“……”
柳氏高坐主位,听着夫人们嘴上的奉承,笑得满面春风。
好福气?
是呀,她可不就是好福气么?
即使相爷最爱的不是她又如何?赢到最后的还是她,这相府的一切,终究是会由她的儿子来继承。
正想着,外面传来通报声:“忠勇侯夫人到!”
众人听到通报声,连忙起身迎接,包括柳氏也不例外。
虽然她如今是丞相夫人,丈夫官居正一品,是百官之首,但她并未获得皇上诰命,身上并无品级。而忠勇侯夫人萧容,出身皇族,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获封怀宁公主,后又嫁给如今的大将军薛清扬,大将军多年前平底南夷后获封忠勇侯,萧容也成为了忠勇侯夫人。
这般身世,如何得罪的起?
众人心里都有着各自的小心思,都想跟忠勇侯夫人拉近关系,一时间花园中热闹非凡。
在花园的一处不起眼的凉亭中,林楚楚正趴在栏杆上,掰着手中的馒头片,随意地扔到水池中去,不一会水面便泛起涟漪,一串又一串的鱼儿闻着味道游了过来,争先恐后地抢吃着鱼饵。
花园的热闹传不到这处,林楚楚也乐得清净。
自从两年前娘亲去世,她在这个偌大的丞相府就如同一个局外人的存在。
两年前的那个夜晚,她拿着话本去找娘亲,想让娘亲再给她讲话本哄她睡觉,走到回廊时却觉得不太对劲,为何秦嬷嬷、还有娘亲身边的大丫鬟巧云姐姐以及其他的下人都守在门口。
她想推开房门,却被秦嬷嬷拦住:“小姐,相爷在和夫人谈话,咱们待会再进去,好么?”
相爷?
林楚楚明亮的眼眸转了转,那不就是爹爹么?
自从中秋宴之后,她都好久没有见到过爹爹了。
林楚楚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假意答应,却趁秦嬷嬷不注意,身型一闪从她的腋下钻过,灵活的身姿避开丫鬟们的阻拦,一边叫着娘亲,一边推开房门,只见娘亲躺着软榻上好像睡着了一般,爹爹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眼中带着一抹血红。
她放轻脚步迟疑地上前,握着秦无霜冰冷的手,轻轻的唤了一声“娘亲”,可娘亲却未回应。
她内心莫名有些慌乱。
爹爹俯身将她抱起,交给跟着进来的秦嬷嬷,“你娘亲太累了,让她好好睡一觉吧,秦嬷嬷,带小姐回去。”
秦嬷嬷见到这种场景,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背过身去用手擦了擦眼睛,平复了下心情后接过林楚楚,就哄着她离开这里。
林楚楚被秦嬷嬷抱着离开,她以为明早还能见到娘亲,还能让娘亲给她讲话本,娘亲还说等雪停了就教她习武。
结果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只看见府上挂满了白幡。
而娘亲,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如今她的身边,照顾娘亲的老人,像秦嬷嬷、巧云姐姐依然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
可是,一个失去母亲的孤女,又不得父亲喜爱,能在这府中过得有多好?
世态炎凉,这丞相府中也多的是攀高踩低的人。
这两年,她见的太多了。
以前碍着秦无霜还是丞相夫人,即使柳氏主掌相府中馈,却也不敢做得太难看,所有东西依旧按规矩一应俱全,不敢怠慢。
如今,柳氏被扶正成了丞相夫人,虽表面功夫做得好,吃的穿的外人看着不缺,可下面的人惯会看人下菜碟。
吃的多是素食,荤腥少见,穿的衣裳外边看着没有缺陷,内里却只用些破烂布料,一扯就碎。
林相事务繁忙,也不常来后宅,更别说来见林楚楚了。
想到如今的处境,林楚楚长叹了一口气。
她虽然小,可却也隐约知道,爹爹和娘亲的关系不好,她也很少见到父亲。逢年过节娘亲总找借口不去赴家宴,只让秦嬷嬷带她前去。爹爹在宴席上对她也十分冷淡,所以她也没对爹爹报很大期望。
曾经或许也有过渴望父爱的时候,但是总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消失殆尽。
她好像已经开始习惯相府隐形人这个身份了。
除了吃穿差点,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很少有人来打扰她。
凝香居就是她的自由天地,她可以在这里无拘无束的练武、看话本,不用躲着人,也不怕被别人知道。虽然每次练武,总会看到秦嬷嬷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她知道,秦嬷嬷是想让她努力学习琴棋书画女红等大家闺秀都该学习的事情,以此为自己谋娶一个好的夫君、好的后半生。
一个好的大家闺秀,怎能每天习武,练的浑身都是伤呢?
可秦嬷嬷不明白,这世间的女子,总是将自身寄托在别人身上,但靠别人总是靠不住的。
她的梦想,就是能和话本中的游侠一样,走遍天下,行侠仗义,解救所有受苦受难的百姓!
梦想总是美好的,可现实却很残忍。
林楚楚悠闲地看着鱼儿追逐着美食,耳朵便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向她走来的声音。
她心中一叹,找麻烦的又来了!
将手中的馒头片全部撒向水中,林楚楚拍拍手,转过身来。
果然,只见以林月儿为首的一大群人朝着她走了过来。
林月儿是如今的丞相夫人柳氏的长女,只比她小一岁。
听秦嬷嬷说,当初爹爹和娘亲闹崩,没多久便娶了大理寺少卿的女儿柳如云为侧夫人,一年后就生了林月儿。
走在林月儿身后的,是梅姨娘的女儿林溪和林月儿的两个表姐妹柳青青、柳慈。
林相长得面若冠玉,娶的夫人不管是已逝的秦无霜,还是如今的丞相夫人柳如云,甚至纳的梅姨娘、苏姨娘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且美的各有千秋。
秦无霜清丽脱俗,柳如云美艳夺目,梅姨娘娇俏可人,苏姨娘气质出尘。因而丞相府的几个儿女自然也是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
林楚楚精雕玉琢的像个小仙童,从小便能一窥长大后的美貌。林月儿虽然稚气未脱,但长得也是甜美可爱,她那一对龙凤胎弟妹,虽然还小,但想来也不会太差。林溪还是个包子脸,但也能看出一丝娇俏。苏姨娘生的儿子,长得也有林相几分风彩。
这样一看,柳青青和柳慈虽然样貌不差,但在林相府的这些儿女中一对比,就显得有些普通了。
林月儿走到林楚楚身前,还带有一丝稚气的声音漏出几分跋扈和恶意:“林楚楚,今日我弟妹满月宴,看你没去宴席,给你带了一些吃食,你应该好久未食过荤腥了吧?”说着从食盒中端出一盘盘菜肴,直接倒在林楚楚身前的地上,面带笑意“诺,吃吧……”
后面跟着的林溪和柳家的两个小姐妹也捂了捂嘴,挡住嘴边的笑容,一脸看好戏的神色。
林楚楚身侧的秦嬷嬷和巧云看不下去,不想让林楚楚受到这等侮辱,便要上前来。
林楚楚却先一步天真地开口,惊讶道:“啊,月儿妹妹,原来夫人一直让你趴在地上吃饭啊,你太可怜了,果然庶女出身就是没家教,不然让秦嬷嬷去教教你规矩吧?别到外面败坏了咱们相府的家风…… ”
林月儿没想到林楚楚敢这么直接的骂她,气的手指着林楚楚不停的颤抖,“你……”
“月儿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手怎么这么抖,是不是患上羊角风了,秦嬷嬷,快去告诉夫人请大夫……”
又小声的对秦嬷嬷耳语,可声音却连最后一名婢女都听得见,“哎呀,刚跟她说了这么多话,不知道这病会不会传染,咱们可得离远些……”说着,跟秦嬷嬷、巧云的步子真的往后退了退。
林月儿气急,冲过来就要和林楚楚动手,“林楚楚,我和你拼了!”
林楚楚刚刚往后退了一步,本就站在水池边,身后便是木制的栏杆,林月儿一冲过来,林楚楚便本能的一让,身姿是出奇的灵活,林月儿收不住步伐,一下子撞在栏杆上,巧的是栏杆不知是年久失修有些腐朽还是怎的,竟没有拦住林月儿的身子。随着栏杆的断裂,林月儿也“扑通”一声掉入水池中。
众人都惊呆了。
只有林楚楚嘴角闪过一丝笑意,却又很快的掩饰起来,慌乱道:“哎呀,快来人啊,月儿妹妹掉到水池里啦!”
一时间亭中人仰马翻,几个婆子“扑通”几声接连跳入水中,将林月儿救起。
因为是养鱼的水池,水其实不深,但下方全是淤泥,等林月儿被救上来时,喝了好几口污水不说,身上也沾满了腥臭的黑淤。连身边的林溪和柳青青、柳慈姐妹也不自觉的掩了掩鼻往后退了退。
林月儿掉入水中受了惊,又喝了脏水糊了一身淤泥,还在大庭广众丢了个大脸,没脸见人,华丽丽的晕了过去。
众人忙着去找夫人和大夫,倒没人关注林楚楚一行人了。
而远处的树上,一个锦衣少年咬着一片树叶,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嘴角微勾:“林相府,林楚楚,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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