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似乎在评估顾夜歌的价值——究竟值不值得他们更改计划，配合她的档期。
一个满意却想压价，一个满意角色却不太满意项目本身。
顾夜歌若有所思。
“那就尽人事，听天命吧。”顾夜歌懒得纠结这个，她眸光一闪，“下周海城的IGY活动，你会去吗？”
司锦神色一顿，眯起眼：“那似乎是个创投活动？怎么，你出道还没一年，就想开始投资项目了？”
顾夜歌讪讪一笑，与自己人沟通就这点好，她如果把这话说给其他人听，他们只会认为她是想让自己被制作方看到，好获得角色。
以艺人的收入，买下版权、聘请专业人士、承担整个项目的开支，并不算什么吃力的事，但即便是那些资产丰厚的老前辈，也仍然习惯将自己放在“被聘方”的位置，期待能得到青睐，得到机会。
这不奇怪，艺人的片酬是毫无风险的，演砸了也是影响后续资源，但项目本身的钱是照收的，而作为投资方，却是要实打实地往里面砸钱，影视业本身风险就大，一个不小心，不仅损失口碑，更有甚者，半生积蓄都得搭进去。
顾夜歌对此蠢蠢欲动，本质是因为，她的钱来得实在太容易了，时值盛世，又是互联网流量的草莽时代，资方为了抢占市场打造品牌，对流量进行了完全不计成本的付费，心甘情愿地把金砖丢进池子里就为了听个响。
几年后品宣转品销时代来临，她的同行们会嫉妒死红在这个时代的幸运儿，被全网黑又怎么样？被疯狂网暴又怎么样？顾夜歌这一批流量的收入是后无来者的——不能算前无古人，前几年的流量明星比他们还要轻松还要高收入，他们红在信息茧房还未出现、大数据推送还不成熟的时代，其国民性、破圈性、影响力是后人难以望其项背的，这与业务能力无关，当人们的娱乐方式越来越丰富，大众的注意力越来越分散，全民向的IP便越来越难以形成了。
末班车的红利仍是红利。
顾夜歌不需要承担任何销售任务，她的粉丝也不会被开单链割韭菜，她只需要从容地在镜头前展现她的美貌，用她的影响力帮品牌方打开市场，对方便心甘情愿地为之支付天价广告费了。
顾夜歌从未真正为金钱所苦，又对奢侈消费兴趣不大——她因为合作而“被迫”使用的奢侈品已经太多太满了，在这方面“吃得太撑”，反而容易没胃口，她的账户上有惊人的数字完全闲置，难免蠢蠢欲动想用来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这里面的水非常深，人人都盼着来一位人傻钱多的土老板，又不干涉他们的胡乱创作，又能够任由他们挥霍，恨不得连包养情妇的钱都让你报销，你年纪实在太小，入行又短，我实在不建议你现在就掺和进去。”
顾夜歌当然知道这是何其诚恳的肺腑之言。
“正是因为水深，所以才希望您能帮我把把关嘛。”她自知这想法有些疯狂，此时姿态低如乖顺的晚辈，“何况，我现在也只是看看，并没有打算这次就投资，就当一次放松，发展发展个人爱好……”
望着对方眼中越来越深的不赞同，顾夜歌叹口气：“其实在我眼中，这完全就是消费行为，我想要做一些自己的作品，我想要尝试自己把控全局，就算不顺利，就算从经济角度来讲完全失败，只要我能将自己的梦境在银幕上构建出来，我便心满意足了。”
“生命在于体验，不是吗？”
司锦慢吞吞地喝了口茶，晦暗的目光意味不明：“你的想法……很独特。”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陪你去，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三思而后行，不要让将来的自己后悔。”
顾夜歌弯了弯眼。
她当然不会告诉司锦，她的“观望”远早于此刻，这次之所以冒着被狗仔发现、大做文章的风险去现场，是因为，她已经看中了一个IP。
或许因为她在这个领域的权限有限，前段时间她拿到手的本子里，要么以爱情为主线，女主戏份多本身人物形象却单薄得可怜，如同男主的摄像头；要么标注为“一般向”作品，剧情精彩烧脑，女主形象也还算鲜活饱满（但并不算出彩），但仔细一看戏份比例，分明是不折不扣的大男主作品。
如果作品播出成功，前者或许能算她的实绩，但这种以塑造男主的苏感为第一要义的作品，她大概率吃不到多少作品红利，于吸粉于商业价值的提升少得可怜，后者如果尊重原著，那等同于拍成大男主男频作品，无论作品本身质量如何，对她而言都没什么吸引力，如果不尊重原著，把大男主魔改成大女主，她又何必买下那个IP呢？
但说起来有点矛盾，她这次看中的作品，她同样是打算大改特改的。
她自己写了很多不成型的策划，但暂时并不敢与他人讨论，因为在她的计划中，整个故事风格完全不一样了。
《王冠》的原著讲述的是被同学霸凌的少女楚歌意外获得了一枚戒指，戒指中的“神秘少年”不仅帮助她洗清冤屈、打脸并报复霸凌者，还帮助她提高成绩，考上理想的大学。
非常经典也非常简单的结构，从中能看到许多经典童话故事的影子，比如灰姑娘与仙女教母，阿拉丁与神灯。
甚至某种意义上和她所吐槽的IP并无区别，女主戏份非常多，但作为“救世主”拯救女主的男主，理所当然地拥有更多的剧情高光，更“苏”更吸粉。
而作为受害者的女主，因为下位者的“无能”与狼狈，反而可能招来吐槽与嫌弃，甚至作为校园优势群体的霸凌者都可能比她更受观众喜爱，毕竟霸凌者往往是更强更光鲜的一方，慕强是人类的本性。
顾夜歌想做的改动不可谓不大胆。
她想直接把男主给删了。
或者更准确的说，她是要夺走男主“拯救者”“救赎者”的身份，将整部剧完全聚焦于楚歌的个人成长之上，将男主无限弱化。至于到底是彻底取消还是弱化，她目前还没有完全决定好。
拯救女主的，是成长之后的女主——即主线剧情开始时的1.0版本女主，来一一解开0.0版本女主所受过的伤，并依次施加报复。
同时一定程度上强化女主，让女主拥有更多技能，给女主隐藏家世，让她被霸凌的原因从“弱小就会挨打”变为“过洁世同嫌”。
——这点有点像《狗镇》。
这并不能算是个高明的改动，将女主从“人”变成“神”，整个故事一下子从带有人文关怀色彩的悲剧变成爆米花女超人作品了，她的悲剧，连同她所遭遇的那些事件所引起的人们的反思，都会被弱化。而太过轻易的报复，又会让仇恨变得丧失厚重感，整个故事的深度大减。
但是……这样拍爽感会提升，也更吸引眼球，更容易叫座。
身为下位者的女主会激发一部分人的厌蠢恐弱，但“过洁世同嫌”的主角却是“曾经明明能报复却因为道德过高而放弃了”，这个人设并不比前者讨喜多少，很多人都会觉得无法理解——《狗镇》的女主就被批评为“傲慢”“比镇民更恶”，更何况，相比于原著男主主导的残酷报复，改编版的女主在道德上风险更高，她没有帮她杀人的白手套了。
市面上从来不缺残暴却高人气的男主角，但有多少人能接受弑师杀同学的女主呢？
这一点顾夜歌其实是在赌。
无能的下位者与凶残的恶女，都不是尽善尽美的角色，而她选择后者。
哪怕过洁世同嫌的背后是傲慢与神经质，也比无趣的羔羊更吸引她。
而她赌，在现在这个时代，精神状态堪忧、有道德争议的强者会比完美受害者的弱者更吸粉，更能留得住观众。
但改编版的观众还未诞生，书粉的反对却是可以遇见的，顾夜歌此时难免心虚。
她的改动还不止于此，她还想把奇幻设定给弱化，突出高科技赛博感。
作为特效方面完全的门外汉，她对自己那点资金能还原几分原著中的场景实在没底，不如充分发挥她在时尚资源上的优势，用画面美学抵消缺乏大场面导致的震撼力不足。
她完全不是为了还原原著而创作，她完全是为了创造自己的作品而去购买原材料。
她甚至不打算沿用原著的名字，剧版的名字她已想好，《伪名校》，对比计划中打算刻意营造的“贵族”校园感，这不能不算一种明目张胆的辛辣讽刺。
极度奢华的布景与妆造、发达先进到近乎赛博朋克感的“贵族”校园背景，将影视作品的视觉刺激感放大到极致，烩一道调味刺激又重口的精美快餐。
如果从经典作品中要找一个对标，那大概是《绯闻女孩》了。
初始构想极度商业化，一切以吸引观众、抓住眼球、刺激情绪为第一要义，然而顾夜歌希望自己能将野心藏在具体的制作中——唯美得与优质电影无异的画面美学，每一集剧情结构的精巧与升华，对文学母题的致敬，中后期具有实验性的叙事手法 。
用抓马的高密度剧情吸引观众、留住观众，用后续逐渐展现的诚意换取口碑。
这一部分未必能落实，如果落实不了，但前者能做好，那它也能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业项目，回馈给它的制作者更多的机会，如果能做好，那它的上限则更加不可想象——优质的“流行”“商业”作品同样可以是经典。
总之就是，在“叫座”与“叫好”之间，顾夜歌希望能先保住“叫座”，至于叫好，在制作中能做到最好，做不到也没关系。
为什么改动如此之大，她却仍想拿下这个不算便宜的IP？
因为她看中了这个故事的“框架”与“群像”。
这是罕见的绝对大女主（以戏份多少划分，非以主角强弱划分），同时情节密度够高、够惊险刺激、群像够立体鲜明的作品了，不仅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而且逻辑自洽（不一定真实），世界观自成体系，“战力”（或者说阶级）体系不崩，某种程度上甚至有类似“升级流”的爽.感。
校园本身是一个封闭的、规矩众多、层次分明、压抑而充满冲突的环境，与“后宫”“职场”“朝堂”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后三者都有烧脑高燃之作，却少有人肯正视校园中的阴暗幽深之处，哪怕有人去拍，也往往拍得幼稚而自以为是，充满了成年人的傲慢与对“小孩子”理所当然的刻板印象。
作为一个才离开中学校园不到一年的学生，顾夜歌去看电影人臆想出的“学生的烦恼”，常常会感到类似“何不食肉糜”的荒唐感与隐约的愤怒。
上映后一定会有人指责她拍的太夸张太阴暗，没有关系，市面上温和如童话如样板房的校园剧已经太多了，每个人的青春都不一样，有人觉得她拍的夸张，那也一定会有人觉得她填补了某些空缺之处。
《王冠》原著剧情密度之高，甚至在拿掉整个爱情线之后，留下来的情节居然还完全足够撑起一部剧的体量，完全不需要注水。
丰富的群像则方便从不同角度深入，增加作品的厚度。
相比于将大男主ip硬改成大女主，在原主线上细修主角性格显然要简单的得多——女主本身就是串联起所有剧情的绝对主角，以剧中角色的视角来看，剧情几乎没有做多少改动，只是女主的动机从受人操控变为自我觉醒，被救赎变为自救。
以客观的角度来看，对于顾夜歌的演艺事业，这是相当激进的一次尝试，但一个人的最大幸运，莫过于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地球OL玩得开心。
尽管早早听到宣传说《黄金台》会在S1季度上映，但它被端上来的速度之快还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无论是上星电视台还是网播平台，都给了这部剧绝对的顶级待遇。
在此之前，嘲讽顾夜歌风头正盛却去给人当配角的言论甚嚣尘上，然而当角色预告出来后，所有人都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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