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到了新年，这一年显得格外的寂寥。
桑禾没有置办年货，只是更换了家门口的对联，她一个人做了年夜饭坐在客厅里边看春晚边吃饭，春晚近年来挺热闹的，不管好不好笑观众都在配合地笑，让人分不清现实与环境。
桑禾低头用筷子戳着米饭，低头看着两碟小菜，一份排骨汤，还有一份家常的干炒西兰花，一荤一素在这特别的节日里显得特别寡淡无味。
如果奶奶在的话，奶奶就会早早去亲戚家窜门，交谈着做些老手艺的吃食，比如年糕。
奶奶也会亲自下厨做许多饭菜，即便只有两个人吃饭，却也要做四菜一汤。
那是他们一年到头最舍得的日子。
居民楼下孩童嬉闹，有烟花炮竹与水泥地摩擦的声音作响，反之楼上倒是安静得死气沉沉。
也是，丧事刚过不久，邻居会觉得忌讳，不吉利，没人会主动来桑奶奶家窜门。
桑禾扒了两口饭，实在是没胃口，拿出手机刷朋友圈解闷。旁人的一切比她的所有都要精彩。
准时十二点，朋友圈被新年快乐等祝福语刷屏。
就连在店里加班没有赶回来的赵阳索性忙完和店里员工在店门口支了个小桌子，凑合着烧烤和火锅吃这顿年夜饭。
姜栀家庭复杂，年夜饭是整个家族在庄园聚餐的。
“吃吃吃就知道吃，一群糟老头子非要给我介绍男朋友，神经死了，我才高二。”
姜栀因为家里旁支关系提出联姻而气愤，小说里的情节在她身上演绎，她是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桑禾特意去留意了下江叙的动态，他朋友圈没有更新，也没有主动给她发消息。
她从来都不是主动的那一个。
桑禾将手机放一边，吃着索然无味的饭菜，心里莫名其妙飘到了高三内容上。
她初三的时候就已经在当时的带班老师的帮助下学习完了高中所有的课程，人的脑容量有限，注定会遗忘一些什么的。
她打算抽时间再复习下内容，勤能补拙，才能爬向更高处。
春晚播到一半，门口方向响起了敲门声。
这个时间点可能是赵阳从店里回来了。
桑禾没有多想，起身去开门，一打开，门外寒气扑面而来，她下意识裹紧身上的厚睡袍，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人。
江叙半张脸都埋进缠绕了好几层的围脖里，两手揣在大衣口袋里，随性慵懒里似乎又透着点刻意耍帅的意味。
江叙抬起下巴，探头往屋里瞥了眼，“不打算让我进去？”
大晚上的两个人 ，一男一女的，很容易往不好的那方面想。
桑禾没有打算让江叙进来的意思，人多的时候还好，现在就他们两个，她做不到百分百对江叙放心，即便之前在酒店，江叙表现得确实挺正人君子的。
但万一哪天基因突变了呢？
桑禾用身体挡着门口不让江叙进来，“你找我有什么事？”
江叙抬手甩开垂着贴在眉毛上的两撮碎发，“开车摔了，车被拖走了，顺路来你这蹭个饭。”
桑禾上下打量了眼江叙，没看出哪里有什么不对劲，还摔，像临时找的借口。
不过她没有明着说他看起来像是装的，而是顺着他的借口追问，“摔哪里了？”
江叙在桑禾的审视目光下慢悠悠地转了个身，看似肃穆干净的大衣背后印着几个灰色印子，衣摆处还有因摩擦过度而破损的痕迹。
“这下信了，可以收留我了？”
桑禾犹豫了下，让道让江叙进来。
门关上，室内格外地暖和，没有火炉也没有灶台，就连电子暖炉都没有，看似凄清，却好似因为温暖的布局衬得人感到温馨，在一个充满爱的地方里生活，怎么会感到寒冷。
江叙将外套和围脖取下放在沙发一边，瞥见茶几上的两道菜和半碗饭，心里顿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闷闷的，更多的是烦躁。
虽然他也是一个人住，但请有阿姨负责卫生和饮食，他没插手做过这些小事。
桑禾是迫不得己才自己住的，需要操持的事情不止是家务，还有柴米油盐和学习成绩。
这些都还只是表面上的压力，她内心里的负担是无法估计的。
江叙问，“煮有多的饭吗？”
桑禾坐在另一侧沙发上，蜷缩在宽大的睡袍里，戴着帽子懒洋洋地靠着椅背，“锅里还有一点，不多。”
“不介意我蹭饭吧？”
江叙上次来大家一起吃饭，知道碗筷放哪里。
桑禾似乎是考虑了下。
他大概是今晚跟他那些狐朋狗友在外流浪，翻车就算了饭也没吃，这是饿着了，糟糠凑合着也能下肚。
反之，她今天也没什么胃口吃饭。
桑禾跟大发善心似的摊开手换了个姿势，更加洒脱地躺在沙发里，“我吃饱了，不嫌弃的话，剩下的你都吃完吧？”
得到桑禾的允许，江叙去厨房里拿了一次性碗筷。
饭菜其实已经有些冷了，米饭还是热的。
江叙尝了两口，这无非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饭菜，和他以前吃的山珍海味不同，和家里高档餐厅厨师出身的阿姨做的家常菜不同，比那日大家一起吃的火锅还要素。
这一刻，江叙目光不由得落在桑禾身上，她似乎是感到很疲惫，看电视时眼睛时不时合上，慢了好几秒才发现他在看她。换做以往，她老早就注意到他了。
“你好像很困？”
闻言，桑禾打了个哈欠。
“白天光顾着刷题了，没怎么休息。”论学霸的自我修养。
江叙吃了两口饭，再看向桑禾时她已经闭着眼睛小憩，她看起来很枯燥，身上有一股说不清楚的寂寥感，这种感觉大概是来自于她剩下的半碗饭，昏暗的卧室里还亮着的台灯。
窗外孩童吵闹的动静逐渐热烈，喜静的人会觉得很聒噪。
例如桑禾，她已经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这时候江叙便提议道：“等会儿要不要下去玩？”
玩焰火棒，火树银花，小卖部门口几块钱就可以买到。
在桑禾眼里，这些不过都是小孩子喜欢的，过年嘛，放个烟花图个热闹。
可是家里穷，手上没有多余的零钱，买焰火棒的钱省一省可以买一桶饮用水。
“不去。”桑禾否决了江叙。
江叙倒是有耐心，用着玩笑话的语气让语调往上扬，听起来态度很是热情。
“小桑老师，别那么无趣啊，大过年的放松一下，好让我这个学生孝敬您。”
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孝敬二字用于德高望重或者年长者。
桑禾睁开眼睛，直直对上江叙那双充满笑意和渴望的眼睛，她顿了下，表现得很慷慨无私，“等你吃完饭再说吧。”
她不感兴趣，江叙表现得很感兴趣。
像小孩子一样，做事需要有人陪。
而她，刚好是那个知心的人。
江叙吃完饭后收拾桌面上的碗碟，他吃得很干净，碗里一粒米都没剩。他使用的一次性碗筷，最后还是去厨房洗干净了盛菜的碗碟。
洗碗机清洗跟手洗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江叙把洗手台弄得四处都是水渍，可笑的是他身上的毛衣前身都被弄得半湿。
值得庆幸的是，他把碗洗干净了，完整地放进橱柜中。
桑禾回房间拿了吹风筒，连接电视机旁的电源将江叙的毛衣烘干。
江叙低着头双手扯着毛衣，太贴近腹部会烫伤，他只能一直揪着让桑禾吹。
吹风筒轰隆隆地响，桑禾不厌其烦地举着吹风筒晃荡。
江叙不由得看向桑禾睡袍上那圆鼓鼓的脑袋，卡通睡袍的脑子上立着两只小熊耳朵，毛茸茸地看起来很好摸，帽子很宽大，将桑禾的头部完美地包裹在里面，整天看起来柔软又暖和。
江叙抬手捏着了那焦糖色的小熊耳朵，睡袍用料很厚实，桑禾仿佛没有感觉到她头顶上多了只手。
毛衣烘干了，吹风筒关掉了，耳边安静了下来。
桑禾将被扯得有些变形的毛衣铺平整理好，小声说了句，“你怎么这么笨？”
江叙不怒反笑，“禁止人身攻击。”
“菜就多练。”桑禾弯腰将吹风筒的线收纳好。
“天天来你家洗碗？”
“……”
桑禾其实想说的是学习方面的，还有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
最起码不至于柔弱到，洗个碗弄得乱七八糟的。
江叙不折不挠地，“来你家洗碗，包饭吗？”
他又说：“总不能我看着你吃吧？“
“我的意思是叫你多做题。”
桑禾脱掉了睡袍，换上挂在架子上的白色羽绒服，没绑头发，简单地戴了个帽子，随意地像是下楼丢垃圾。
两人一块出门的时候，桑禾确实提了一袋垃圾。
楼下很热闹，十岁大的小孩在玩摔炮。
门店狭窄的小卖部聚集满了人，周围张灯结彩的，高大的树木上挂着红灯笼。
扔完垃圾折返回来，江叙在小卖部买了一捧仙女棒，和两盒五块钱的火树银花，放在地上点燃就会迸射出像烟花一样的星火光彩。
桑禾蹲在门口逗弄着趴在椅子上打盹的小猫，它似乎很喜欢新年的烟火气，毕竟这个寒冷的天气，小猫更喜欢蜷缩在暖炉旁取暖。
“桑禾。”江叙很少直接喊桑禾的全名。
桑禾握着小猫的爪子疑惑地扭头看向江叙的方向，他将火树银花放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弯腰去点燃，他重新走回到她旁边。
不过一秒的时间，火树银花向上炸开，成流苏状的烟火噼里啪啦地坠在地上，比蹿在天上的烟花还要绚烂。
小猫惊吓地逃窜开，只剩桑禾呆愣地蹲在原地。
江叙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他嗓音在烟火碰撞中温润醇厚，像极了大提琴轻触摩擦的声响，“桑禾，新年快乐。”
桑禾笑出声来，起身坐在小猫方才趴着的位置，“新年快乐。”
火树银花绽放的时间将近一分钟，江叙把那捧仙女棒放在座椅侧边，他拿了两根点燃，递给桑禾一根。
“要不要玩这个？”
“这有什么好玩的。”嘴上是这么说，可是桑禾在接过仙女棒的那一瞬间，确实打心底感受到久违的喜悦。
在她平静的生活里，有人义无反顾地招她笑。
这种感觉想想其实也还不错。
江叙一次性取了五根仙女棒同时点燃，没有达到烟花的效果，反而跟玩火一样，他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手里像是拿了个火炬。
桑禾笑得弯下眉眼，躲得远远地，“别弄到我了。”
江叙刻意跟她反着来，追着凑到她旁边，“怕什么，弄到衣服我赔你。”
桑禾觉得江叙很无赖。
她走得远些，江叙就跟过来，一来二去的，仙女棒也燃烧尽了。
江叙说：“我再去买一袋。“
桑禾拉住他的衣袖，“玩玩就好了，这种东西跟烧钱一样。”
抛开玩时发自内心的喜悦，其他时候她会有一点负罪感。
还剩下一个火树银花。
江叙点燃它，两人默契地坐在旁边的座椅上等待谢幕。
“桑禾——”远远地，少女悦耳的嗓音传过来。
这道声音很熟悉，只是此时此景，有些难以想象。
姜栀搀扶着喝醉救的赵阳回来，出租车在路口就放下他们了，剩下的小段路两人只好走回来。
大老远地看见桑禾时她还惊讶，走近看见江叙的时候，只能说喊早了，早知道默默隐身。
桑禾看着倚靠在姜栀肩上的赵阳，脸上挂着酡红，“喝酒了？”
姜栀点头，“你快来帮忙。”
桑禾正要伸手去扶，江叙比她快先上手将赵阳拽到背上。
姜栀和桑禾都愣住了。
“我来。”江叙把人背上楼了。
姜栀甩了甩胳膊，向桑禾吐槽，“真服了我家那车半路爆胎了，刚才旁边那家汽修店是赵阳开的，他喝了酒还给我家修车，结果还给修好了。”她就好心打车先把赵阳给送回来了。
姜栀拍了拍有些抽痛的肩膀，这么一想，她还挺善良的。
男女有不便，江叙在赵阳家里照顾，姜栀去桑禾家里喝水。
姜栀有些好奇，“话说，今天不是过年吗，江叙不应该回家吗，他怎么跟你在一块？”
桑禾说：“在附近开车遇到了点意外，顺路过来了。”
“你们……”姜栀顿时眯眯眼。
桑禾不用想也知道姜栀是扭曲了她和江叙的关系，“你别误会，我和他只是朋友。”
“晚上十二点一起过年的好朋友？”
“……嗯。”
姜栀不确定，“你认真的？”
桑禾没有说话。
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能感觉到江叙对她有好感，算是喜欢吧，她不确定。唯一肯定的是，他们不合适，而且，这个年纪的喜欢过于纯粹，无法支撑接下来走的路。他们未来还很长，会遇到生来就与灵魂契合的另一方。
她呢，不过是他生活里的一个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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