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一番,再不见可缠缚的对象,千丝颇为遗憾地回返。团子亦累着了,落回孟青音肩头,蔫蔫巴巴地耷拉着脑袋休息。
密林重归寂静,地上那巨大的一团东西,虽各个都在拼命蠕动,却始终挣脱不开蛛丝,楚青霭面色阴沉,鼻翼微抖,浑身戾气倾泻而出,显是动了杀心。
“哎,等一下……!”暮云闲忙高声阻止。
可被纠缠了这么久,楚青霭心中怒气已然到了顶峰,因此,出手的招式极快,态度亦极其坚决,暮云闲虽然着急却阻止不得,只能干瞪眼。
但这盛满杀意的一剑,终究没能顺利砍下。
“铮!”剑刃在最后关头被一股大力弹开,楚青霭一连后退三步方才勉强定住身形,顺着那道力打来的方向望去,枝繁叶茂的树干虽挡住了大部分视线,但仍能勉强看到,一道人影正从远处飞速掠来。
虽不知道到底是谁,但极大概率,就是这座岛的主人了。
“小心”,楚青霭将三人拦于身后,小声叮嘱道,“情况有异的话,逃命要紧。”
仅这一句话的功夫,那道人影已从百米开外到了他们面前。身着白衣,不怒自威,打量了一番尚在哀嚎蠕动的“蚕蛹”后转向他们,不冷不热道,“年少有为,智勇双全,不愧是孟章剑派弟子。”
“孟章剑派?”孟青音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那人指了指楚青霭,淡然道,“他的剑,颇得孟章剑谱真传。”
“孟章剑谱?”孟青音与楚青霭对视一眼,更加奇怪道,“这不是我们门中内宗弟子才能修炼的吗?你怎会认识?”
“何止认识”,那人蓦地笑了,“便是你们这个孟姓,也与我有诸多渊源。”
楚青霭眼中一亮,激动地扭过头去看暮云闲,却见他低着头,又不知想什么去了。
情急之下,楚青霭顾不得其他,忙上前一步,冲那人拱手行礼,试探道,“在下孟章剑派弟子楚青霭,敢问尊上,是否便是……孟章神君?”
那人眼中笑意更甚,颇为赞赏地望着他道,“果然聪慧。”
暮云闲终于抬起头与楚青霭对视,眉尖微挑,似笑非笑,而后,如释重负地拍着胸膛,乐呵呵道,“可算找到神君了,楚大师兄,恭喜恭喜,心诚则灵啊!”
楚青霭直觉他神情似乎并不太对,可如此时机,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细究——一路艰辛,一路忐忑,九死一生之下,终于得见神君,为师父寻到了生机,他已实在激动难耐,扑通一声跪下,嗓音颤抖道,“神君,多有叨扰,我们此番前来,乃是为了我师父,也就是孟章剑派现任掌门,孟真。”
孟青音终于知道,为何楚青霭一直极力反对自己一同前来,又为何含糊其辞不肯告诉她真正的原因,原来此番,众人要寻的,竟是本门的守护神君!
以凡人之躯,擅闯神君禁地,这本就十分危险,再加上苍木鼎遗失、苍木丹被盗这两件事,更是罪加一等。神君若悲悯不予追究,已算幸运,可他们竟还需要得寸进尺求神君出手赐药,一旦惹得天神震怒,向孟章剑派追责,即便他们四人加起来,也绝无毫无还手之力!
孟青音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膝盖不受控制地一软,人虽跪了下去,脖子却僵直得低不下头,敛声屏气望着神君,唯恐他动一动手指,便在顷刻间将众人碎为齑粉。
所幸,楚青霭激动之下并未全盘托出,神君似乎也未察觉孟章剑派的异变,只不解道,“哦?掌门?他要你们来干什么?”
“回禀神君“,楚青霭黯然道,”我师父他……”
“神君!”暮云闲骤然一声大嗓门,将本就紧张的兄妹俩吓了一大跳,极其粗鲁又生硬打断了楚青霭的思绪。
楚青霭皱眉瞪他,却见当事人已殷勤拖着尚还云里雾里的谭安一同跪下,脆生生磕了个响头,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我们掌门夜观星象,算到神君星象有异,特命我等前来探查。”
……
楚青霭知道暮云闲擅长满嘴胡言,却不知道他竟连神君都敢骗,太阳穴一时止不住突突跳动,但覆水难收,话已出口,他总不能拆穿这厮为己方引来更大的麻烦,只得破罐破摔,任他随意发挥去了。
“神君,我叫暮云闲,是楚青霭楚大师兄的随从;这位姑娘叫孟青音,是孟掌门的独女;我旁边这人叫谭安,是孟姑娘的随从”,倒真不叫人失望,暮云闲鬼话连篇,有鼻子有脸,熟络而流畅道,“神君,我们此番前来,绝非刻意打扰您老人家清闲,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们计较,小的们上有老小有小,还、还没活够,您若不喜欢,我们这就速速离去!”
神君哑然失笑。
暮云闲立刻蹬鼻子上脸道,“但……倘若您不嫌弃,还请允许小的们尽心参拜。苍天作证,我派供奉您的香火百年未断,如今、如今有这等好福气,我们、我们......”
看似真诚,瞧着激动,实则没一句真话!
这样毫无逻辑、乱七八糟的胡言乱语,楚青霭几乎已经不忍再继续听下去了。却不料,神君竟似乎当真是被他这番话打动了,摇了摇头无奈道,“仙凡各异、尊卑有别,你们擅闯禁地,本是死罪,但难得一片真心,本座便不予追究了。都起来吧,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回去,再一一详述。”
楚青霭与孟青音喜出望外,再度叩首,激动道,“多谢神君!”
“无妨”,神君翩然飞起,踏叶而去,飘渺道,“林中孽障既已落败,便莫要赶尽杀绝徒增杀业,以至于无端毁自己气运了。此间直行,即为吾之居所,自行前往吧。”
惊喜交加之下,几人面面相觑,良久,一直没有说话的谭安终于回过些神,掐着自己的肉难以置信道,“不会吧?不会吧?!我真、真见到神仙了?!”
“那还能有错?”暮云闲撞了撞还在发呆的楚青霭,笑道,“喂,准备怎么谢我?”
紧绷的神经在这一撞下松弛了些,楚青霭大脑终于重新转动起来,苦大仇深望着他叹气道,“暮云闲......你到底是胆大,还是胆小?这种话你也敢瞎诌?”
“不然呢?”暮云闲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理直气壮反问道,“告诉神君你弄毁了他赐的神鼎、弄丢了他的仙丹,然后,几百年你们都没想过找过人家送点贡品,如今有求于人,唐突闯来,纯属是为了再找他要点仙药?”
“……”楚青霭无言以对。
“好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暮云闲神态轻松,扯着他的胳膊道,“先去摸摸这位神君的脾气,再做计较。反正也没更好的办法了,走一步看一步呗。”
事已至此,的确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楚青霭只得任暮云闲扯着袖子,拽着自己向神君离开的方向继续前行。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终于走到了密林边缘,眼前豁然开朗,其间景象,竟意外地熟悉——也是一处极为质朴的院落,只用竹子简单地围成一座院墙,蜿蜒小径的尽头,是一处同样用竹子搭成的房屋,除了小路两侧的空地并未栽种草药外,打眼瞧去,与孟章剑派陈列布置,简直可称得上一模一样。
看来,孟章剑派各式建制,都是从神君处一脉相承了。
楚青霭与孟青音亦多有惊喜,熟门熟路地推开篱笆墙,沿着小径行至门前,本欲抬手敲门,却被暮云闲拦住,摇了摇头低声道,“楚师兄,莫要僭越,请等神君召唤吧。”
看样子,这人显是已经进入状态,这一句楚师兄叫得好不习惯,言语之间更是好不尊敬,仿佛已经当真在他手下做了好些年的随从。楚青霭强忍嘴角抽搐,尽力装腔作势地点着头道,“所言甚是。”
另一边,孟青音和谭安可就没那么自然了,两人对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闭嘴,权当自己是个哑巴,安安静静尽量将存在感降至最低。
“不必如此拘谨”,屋门自行打开,神君的嗓音比方才更清晰了一些,温和道,“既然留下你们,便不会苛待你们。想来,我也许多年未有人说话了,你们几个年轻人,进来陪我聊聊天吧。”
“走啊,愣着干什么?”楚青霭尚在考虑如何进去更为妥当,暮云闲已弯下腰去,笑容灿烂又真诚道,“楚师兄,需要我抬您吗?”
……阴阳怪气!
若不是在神君眼皮子底下,楚青霭真恨不得缝上他这张嘴泄愤,奈何如此场面实在不得放肆,于是只得挤出个笑脸,摇头道,“怎么会?别乱说了,免得让神君见笑。”
“无妨”,神君道,“无需拘谨,进来吧。”
屋内陈设也同样简单,有木桌一张、床榻一席,看着颇为老旧。
神君端坐于桌前,手臂拂过,桌面上便多了三盏热气腾腾的茶,见楚青霭仍站着不敢随意乱动,自己端起了一杯,吹着热气道,“坐吧。”
木桌旁,只有两张空的椅子,桌上,也只剩两杯茶水,楚青霭一时有些发懵,幸而暮云闲脑子灵活,忙推着楚青霭落座,眼睛睨着同样发懵的孟青音道,“楚师兄请坐,孟师姐请坐。”
原来,在神君眼中,身为“随从”的暮云闲与谭安二人,是根本没有落座资格的吗?
直至被暮云闲半拖半拽地按进了椅子里,二人仍久久回不过神来。
——孟章剑派素来淡然世外,不囿于无用的陈规,所教所传,无非是尊老爱幼、乐善好施一类,从未有过这般严苛的尊卑礼数。因此,第一次见神君如此理所应当的行为,二人一时之间都十分难以接受。
“你这随从倒是机灵”,孟章神君未察觉他俩的异常,只饶有兴致盯着暮云闲道,“年岁几何啊?”
“额……他……他……”楚青霭率先回过神来,想回答神君的问题,却又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暮云闲到底多大,磕磕巴巴半天,眼看便要露馅,暮云闲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在他身后探头探脑道,“回神君,我小时候染过一场热病,几乎毙命,后来虽幸运被楚师兄所救,可从前所有的事,都不太记得了。因此别说楚师兄,便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今年多大了。”
“啊,是是是”,楚青霭忙附和,“他清醒之后,不记得自己父母是谁,也不记得自己生于何处,我别无他法,便收留他跟着我做随从。”
“哦,原是如此”,神君呷了口茶,淡淡道,“那如此跳脱,倒也勉强能理解了。一别经年,孟章剑派还坚持着治病救人吗?”
“那是自然”,楚青霭正色道,“神君教导,弟子们铭记于心,从不敢忘。”
神君不抬头,专注看着茶杯,低声道,“好啊,做得很好,真是很好……”
一抹极其异样的感觉无端从心间闪过,还没来得及细究,便消失不见。唯恐怠慢了神君,楚青霭来不及再行追溯,将注意力转回对话上,毕恭毕敬道,“有幸得神君点化,身立于世间,惩恶扬善的要求,弟子们时刻谨记。这么多年来,剑术与丹术,孟章剑派上下皆勤学苦修,未有懈怠。”
“很好,很好……”神君被蒸腾而起的茶气掩盖,难以窥见神色,只有听不出什么感情的嗓音萦绕于耳边,幽幽然道,“医无辜者于病难,毙恶贯者于利刃,你们做得,当真是很好。”
似是夸赞,却又带着些奇怪的情绪,楚青霭摸不清他究竟何意,一时不敢回话。
所幸,神君也无意为难他,语罢,放下茶杯道,“说吧,此番前来找我,所为何事?”
楚青霭斟酌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绝非暮云闲那般信口便能编出个故事的人,可短暂接触,寥寥几句,便能看出神君绝非是个没有脾气的老好人,反而对尊卑地位十分看重,若将门中情况和盘托出,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神君尚且等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楚青霭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小云,你来向神君细细解释。”
“……”孟青音嘴角抽搐,忙端起茶杯喝茶挡脸。
“……”谭安以袖掩面,咳嗽不止。
楚青霭与他对视,讨好一笑,无声看着他求助。
“是,楚师兄……”暮云闲面上低眉顺眼,干脆利落答应,神君看不见的地方,却极为狠毒地揪起楚青霭后背一团肉,使劲一拧,疼得他笑容瞬间消失,极力控制才不至于龇牙咧嘴失了礼数。
胡说八道到极致,便可称之为天赋了。正巧,暮云闲便是于此道极有天赋之人,无中生有、凭空捏造、煞有其事道,“禀神君,我派百年来日日参拜神君,从未有过贻误。但近日,孟掌门夜观天象,发现东方之星宿中,心宿几乎湮灭,氐宿则黯淡无光,此为百年间所未见之天象。掌门惊惧交加,唯恐神君居所有异,不敢坐视不管,于是派我四人速度前来,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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