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彬的身上没有配枪,手上拿着电子显示屏。
钟听寒径直走过去,在越彬的注视下,和无数个清晨上早班的时刻一样镇定自若。
整齐的灰色西装,身形修长,骨架匀称,外面套着的一层纯白研究服也盖不住整个人透出来的清贵神秘气质。
他不想和这位越长官产生什么不必要的交流,就在昨天晚上,他们已经见过面了。与一个不相熟的人频繁见面,是一种折磨。
钟听寒不打算开口,刻意避开了越长官投射过来的视线。
“钟工。”
避无可避。
越彬没给人说话的机会,“按照要求,需要您配合我们进行身份核验。”
电子屏朝钟听寒的方向递过来,空白的页面上只有一个指纹核验终端输入口,蓝光隐匿在空气中,灰暗地闪烁着透明的白光。
钟听寒有一丝不解,“翼楼入口不是已经出示过ID卡了吗?”
“钟工难道不知道实验体丢了吗?”越彬看向他的目光懒散又生硬,缓缓诉说着事实。
钟听寒在终端处覆上修长的食指,还是问了一句越彬刚才没给他解释清楚的原因,“可是这和验证我的身份有什么关系?”
“我也没说是单单和你的身份有关,非常时期例行检查而已。这只是我的公务,钟工没有必要像个惊弓之鸟一般躲着我。”越彬直指要害。
滋啦的电流声在空气中穿透,电子屏上瞬间展现钟听寒的全部资料:
钟听寒,男,26岁,未城生物机器制造中心研究员,曾在生物基因研究领域……
除了钟听寒自己的各项信息,他看见了其他信息,都是和他有关的,比如他的父亲。
父亲:钟晚园,男,44岁,未城生物机器制造研究中心博士……
再比如程黎。
配偶:程黎,男,25岁,死亡。
25岁,是程黎丧生时候的年纪。三年前,程黎的生命永远地停留在他人生中25岁那一年。
“基因检测正常。”通讯提示音响了起来。
钟听寒浑身一震立马意识到的什么,“基因检测技术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越彬收回电子屏,语气轻佻,“怎么,钟工又不知道了?哈曼博士没告诉你吗?不过你要问我具体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我也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答案。”越彬舒了口气继续道,“我只知道是今天才开始使用的,并且只给了军方权限。”
仿生人的复刻是通过脑元技术生成的,就算是被复活后的实验体站在这里也不可能单单凭基因检测被识别出来,除非他的数据经过了人为修改。
否则,就是完全的复刻。
没有数据破绽。
因为这一点,当初的实验便没有继续进行下去。基因检测无法识别脑元植入后的仿生人,所有的数据信息都会以原始状态出现在复刻后的仿生人身上。
这本身就是一个的没有意义的无效循环实验。
那时候脑元技术只能做到的提取和保存,并不能被成功修改。仿生最重要的目的在于复刻本体,而不是捏造数据。
“钟工,你今天没带戒指。”越彬注意到钟听寒的手,意味深长地说。
钟听寒回过神来,坦然道:“哦,早上洗脸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池子里,一时间没取出来。”
越彬像模像样关心起来,“需要我去你家帮忙捞吗?”
钟听寒淡笑一声,“不用了,越长官就算再乐于助人去一个结过婚失去伴侣的人家里也不合适,况且这种小事就不麻烦您了。”
“不麻烦,”越彬道,“我给你捡过一回戒指,一回生,二回熟。”
良久,钟听寒才开口,脑海里又涌入那天纷乱的画面,不太好受,“谢谢越长官的好意,不用了。”
越彬笑了,“既然不是掉进水池,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钟工这是愿意给其他人机会了?”
“越长官说笑了,”钟听寒确实头疼军方的人,说起话来都是一套一套的,“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钟听寒一路上都在想越彬刚才说的话。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些什么,而且基因检测技术已经成功了,为什么他却不知道?
如果真的是哈曼博士研究出来的,又为什么隐藏了这件事实?
原本暮白没有按照他设定的样貌出现也就算了,现在能够识别仿生生物的科技壁垒也被成功突破,那么暮白的存在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他早上说的生理保护根本没有意义,被修改后的脑元已经留下了复刻痕迹。只要经过基因检测技术的识别,就能够立马呈现出基因检测异常的结果。
钟听寒想得太久,不需要三五十年甚至是三五百年,这个站在科学巅峰上的人或许已经出现了。
哈曼博士的基因检测技术,就是最好的证明。
哈曼,是他在生物机器制造研究路上的导师,和父亲亦是至交好友。父亲去世后,哈曼博士接过他的研究课题,成为研究中心生物机器制造中心的首席博士。
实验室里今天没有几个人,偶尔遇上个研究员也只是步履匆匆,眉头紧锁。
钟听寒没进制造室,坐在办公桌前寻找生物基因检测早几年的研究数据。
机械的男声讲解从门口逐渐传进来,泠光捧着她的手机看得正起劲。
钟听寒见多了她这个样子,一有空闲就会抱着手机不停地翻看,妥妥的网瘾少女。齐齐的刘海一低着头就会遮住她大半张脸,不说话时就很难被人注意到。
“……这是科技化的时代,我们需要用科技改变生活,甚至是改变整个人类社会。过去从未实现过的仿生生物科技,在未来将会以更加新颖的姿态出现在人们面前,在各领域都发挥出存在的价值……。”
“诶你在啊!”泠光看到钟听寒打了个招呼,“你比平时晚,我还以为你今天是请假不来了呢。”
“巡查耽误了点时间,就来晚了。”钟听寒说。
泠光将手机捧到钟听寒面前,“你看到斯特城出的这个宣传片没有?”
画面中是有关仿生科技的介绍,“仿生科技保护人类利益,保卫世界和平,保障未来发展……”
泠光和钟听寒谈论起来:“你说他们国家的研究方向是不是和我们一致?会不会比我们更先进?”
泠光总是有许多问题,有时候很像自言自语的好奇宝宝,她问的问题也有很少人能够回答上来。
钟听寒摇摇头,心思也没放在上面。
远在边境之地的斯特一直以来都与未城不和,人们的还没从旧战中恢复心理疤痕。曾经两方开战都是按照亡国的标准来互相斗战的,两方都一度有亡国的趋势。
未城与斯特的宿敌渊源,也就是这样来的。
“他们为什么这个时候放出这样一则宣传片,要是知道我们最新的实验体丢失了,还不得立马派兵压境踏平未城。”
钟听寒手稳翻看资料,“宣传片说不定就是因为看见我们昨天开演讲跟着后面放出来的,虚张声势罢了。”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人家就是研究出来了呢。”泠光反驳。
“乱说,”钟听寒埋汰地看她一眼,“小心点的,现在基地到处都是军方的人。”
泠光哼了一声,“可别提了,我刚从何夜那回来。你都不知道他那眼神,简直要吓死个人。”泠光说着打了个冷战。
“你去他那干什么?”钟听寒道。
“还不是实验体丢失的事,今天他一大早就过来,差不多把每个人都叫过去问话了。越彬长官今天不也是在楼内?两尊大神真是压得人喘不过来气来。”
听见泠光提起越彬,钟听寒问:“对了,你今天做基因检测了吗?”
“什么基因检测?没有啊?”泠光摇头关掉页面,桌面上显示出一群可爱的小动物。
钟听寒感到很奇怪,基因检测技术总不能还有指向性,单单只是检测他吧。
那他的嫌疑可就大了。
泠光以为他说的是实验数据,“刚来就被叫走了,实验服都没来得及穿上,哪开始实验了啊!”
钟听寒也没解释,转了其他的话题,“你这么喜欢小动物的,怎么不养一只,嫌麻烦的话可以做一只纯材料的啊。”
泠光摇摇头,“这不一样,我还是喜欢真的。就拿脑元提取来说吧,我总觉得像是假的。一旦广泛使用,很多地方都会变得不合理。”
钟听寒想回他一句,真的,比真的还真。
他是领教过的,仿生者的脸皮也比人厚。
“不合理,这倒是。”对于这一点,钟听寒也十分认同。
为了衍生不必要的动乱,未城的领导人早就明令禁止一切形式的私人制造,将所有解释权收回国家。
仿生人的复刻,会让很多人去钻法律的空子。
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钟听寒目光一滞。
是何夜。
“哟,钟工今天上班怎么迟到了,平时不都是第一个来的吗?”何夜让手下人站在了门口,一个人进来了。
钟听寒站起来,“路上遇到越长官,说了会话给耽搁了。”
何夜笑着说:“我竟然不知道你和他有什么旧情好叙的,兄弟之妻不可欺他不知道吗!”
一席话刺痛了钟听寒:“何长官不要坏了人名声,越长官不是那样的人。”
“我管他是哪样的人!”何夜眼睛里沁着笑意,“眼下,我也对你感兴趣。跟我走一趟吧,钟工。”
不由分说,何夜将钟听寒往前一扯,拿出手铐就将人拷住,跟逮捕犯人似的。
“你怎么可以这样随随便便抓人!例行问话用不着这样吧。”泠光冲着何夜大喊,本来一大早被他抓过去问东问西已经够心情不畅的了,眼下又遇着他仗着权势欺负人更看不过去。
钟听寒没说上话,何夜的样子一副言之凿凿,仿佛认定了他是盗取实验题的贼。
一时间各种担忧从他脑子里窜出来,他们会不会已经派人去他家里搜查了。
暮白可还在家里!
何夜睨了一眼站在旁边气急败坏的人,貌似还有点印象,“小姑娘,他可跟你不一样。请你过去是喝茶,他这个嫌犯可没有你这待遇。”
“什么嫌犯!你可不要污蔑人,实验体丢了那也只是你们督查不力,不能往钟工头上扣帽子。”
“是不是污蔑,让他到审讯室里跟我说,他的清白就让他自己证明清楚。”何夜转身要将人带走,不欲再跟人理论。
“听寒?”泠光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钟听寒伸出带着手铐的双手,拍了拍她抓住自己胳膊的手然后拂开,轻轻道:“没事的。”
“何长官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我相信他。”钟听寒看向何夜一字一句。
“那是自然!”何夜笑起来。
未城的地下——
鱼脚监狱。
鱼是没有脚的,所以这里的存在就像是一场不合理。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便也成了可能,成了合理。
监狱的名字听上去不会太过令人闻风而寒,但有关鱼脚的事实倒是骇人听闻。各种刑法,各种打斗,各种惨绝……心理折磨和模拟处决带来的恐慌无不萦绕在人们的心头。
只要进了鱼脚监狱,没有活着出去的可能。
这,是死囚牢。
鱼脚,存在脚的鱼。
多么诡异。
带他进去的人不是何夜,那人什么话也没和他说,只是推搡他进入一间囚室里,留下他独自走了。
钟听寒知道也许这只是他们一贯审犯人的手段,以此来冲破犯人的心理防线,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达到不打自招的效果。
这里没有时间,全是空荡的墙壁。每一间屋子就像是合成的集装箱,摸上去感觉材料却又不同。
坚硬,是真实的墙壁。
钟听寒被电了一下,有点痛。
墙壁上通电,不能在上面停留太久。这像是警告,他主动挪开手老老实实坐在屋子中间唯一一张桌椅上。这里甚至都没有床,更没有单人的洗浴间。
他第一次来这里,不知道所有的鱼脚监狱室是不是都是他现在看到的这样。似乎能闻到空气中掺杂着血腥味的霉味,感觉不是很美妙。
但愿这是他最后一次来这里。
“黄昏降临的暮色里,我站在废墟之上,仰望天光”
钟听寒听到了似是从隔壁传来的人声,站起来重新走向墙边聆听不知道谁发出的诗歌朗诵般的声音。
“你从黑暗中走来,馈赠我脸侧留下的晚沧”
“在白日梦的国度,幽风穿过你晦暗的胸膛”
“我想象你是自由之子,摆脱艺术里虚无的天堂”
“如果有一个先生,那一定是我,请叫他普罗旺斯最忠诚的宰相”
像有种魔力似的,钟听寒再一次把手轻轻附在墙板上,触电的感觉又出现了。这一次他没有过快离开,压抑下痛楚想要多获得一点什么信息,什么都好。
“傻孩子,有什么好摸的。”
有人。
“别摸了。”
钟听寒确定那个人,是在和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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