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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长生天

那日,你是我的太阳。

徐弋阳一整个黄昏都在回味这句话,直到落日隐入远处山尖,星月点缀满深蓝天幕。

夜风微动霜露浸凉,毡房座落在浩瀚银河下闪着渺小的光,那木日进屋拿了件羊毛毯披在徐弋阳肩膀上,氆氇沾上了奶茶,潮湿的草香混着奶味,沁入徐弋阳的发丝,拂在那木日的鼻尖。

“你是那木日,我是那日。”徐弋阳握住那木日的手,在他掌心笔画,“只差一个字,又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掌心一阵酥痒,那木日不禁缩了下指尖。

“连起来就是——秋天的太阳,这句要怎么说?”

“????? ?? ????。(蒙语)”

徐弋阳尝试着跟读,但舌头都快打结了也没能发出正确的音调,反倒是惹得那木日一阵偷笑。

“不会读,好难发音……”徐弋阳放弃尝试,但又好奇地追问道,“为什么你蒙语和普通话都说的那么好?”

“我妈说,只有说好普通话,偏远的少数民族才能有走出大山的机会,才能离开矇昧贫穷的现状。”那木日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妈是援疆建设时期过来的汉族人,中文系老师,从小就教我和弟弟说普通话,所以我很少有口音。”

“你妈妈真有远见。”

“她留在新疆快三十年了,青春和理想都与这里有关。”那木日继续道,“我阿爸是在马场上班的时候认识了我妈,一见钟情,他们一起去了乌鲁木齐。”

“一见钟情。”徐弋阳喃喃重复,心里却泛出无限的悲哀。

别人的一见钟情是彼此相守三十年互相成全,而他的一见钟情却是被迫沦为玩物难以抽身。

陈鸿宇能给他的感情就像碳酸饮料里混入过质皮蛋,冒的泡里全是黑色的渣滓,烂人真心。

“对,一见钟情。”那木日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徐弋阳的侧脸,而后慢慢握紧手,将徐弋阳比划的手指一点点攥紧。

如果不是对方有对象,他一定会大胆告诉徐弋阳,而不住偷偷藏了私心,只敢说一句“你是我的太阳”。

徐弋阳只盯着蓝色袖口下纠缠的十指欲言又止,那木日明知动作逾矩,却没有松开的意思,他把人往怀中拉近,轻声问,“很晚了,要进去吗?”

毡房里升起炉子,干燥的热浪扑在徐弋阳身上,绷得他嘴唇起皮发白。徐弋阳脱了蒙古袍换了身短袖,坐在通铺边沿,拿着一支乳霜往白生生的皮肤上细细抹。

换成是别人,那木日肯定已经在心里骂娘娘腔,但偏偏这人是徐弋阳,那木日隔着火炉烟气肆无忌惮地看。

乳木果的香味压住了毡房里干燥的炉子味,徐弋阳抬头正好撞上那木日一瞬不瞬的目光,对方倏尔垂下头,心虚地解衣服上的扣子。

“你要涂一点吗?”徐弋阳举着手里的身体乳,“很香的。”

那木日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习惯涂这些,你用吧。”

徐弋阳没坚持,掀开被子横躺进去,那木日换了身宽松的衣裤也上了铺。两人之间隔了很远的距离,那木日安分地躺着,哪怕身体起了反应硬得胀痛,他也只是仰天躺平不敢动作。

熄了灯,屋子里只有火苗在噗嗤跳动,徐弋阳一时睡不着,脑子混乱闭上眼全是陈鸿宇干的糟心事。

“那木日,你睡了吗?”

“还没。”那木日声音低沉干哑,偏过头看向徐弋阳,“怎么了?”

徐弋阳头枕着手臂,看着圆弧形的穹顶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那木日,你是不是喜欢我?”

徐弋阳问得直接,他笃定那木日对他存了心思。

“嗯……”那木日迟疑片刻,给出肯定的答复,“你看出来了?”

“你压根就没藏过。”徐弋阳笑了笑,“一见钟情?”

“嗯。”

徐弋阳没有立刻接话,他纠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因为这对那木日来说特别不公平。

“那木日。”徐弋阳再次轻声喊他名字,他想如果对方没有应的话就此作罢。

“我在。”那木日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徐弋阳的话梗在喉咙,他艰难地磨了下嘴唇开始慢慢铺垫,“陈鸿宇反正是渣男,他背着我和别人结婚,嘴上说着喜欢我,结果还要和别人生孩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可笑。”那木日一点不含糊,“所以你为什么不离开他?”

“他不放我走。”徐弋阳想起这就觉得无奈,“我说过要走,他说让我收了这心思,国外登记前签过一份协议,有信托还有股份,想分开没那么容易。”

“那木日,你要不要假装和我在一起?凭什么他能找老婆,我就不能找?”徐弋阳胸口一阵火热,说得很快也很冲动,生怕那木日生气似的,“我就一想法,和陈鸿宇对着干,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愿意。”

徐弋阳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没想到那木日答应地这么快。

那木日怕他不信,重复了一遍,“我愿意,假得也没事,能帮到你就好。”

换徐弋阳思前想后了,过了很久,他才平复下心情,带着冲动后的一丝后悔,“你应该拒绝我的。”

“我不想拒绝。”因为拒绝了,可能连假的都没有了。

“可是这样,我好像也变成渣男了。”徐弋阳不禁鄙夷自己龌龊的行为,“和陈鸿宇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木日打断了他,“有区别,我是自愿的。”

徐弋阳没再说话。

“别想了,那日。”那木日怕他反悔,“早点睡,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第二天,那木日早早起床,收拾完东西喊醒了徐弋阳。

徐弋阳裹着被子睡眼惺忪,肩上的头发打着卷掩了小半边脸蛋。立在跟前的那木日却是穿戴整齐,新买的蒙古袍外坠着价值不菲的珊瑚项链,手指上戴着黄金镶嵌的松石戒指,手腕缠着南红珠子,腰挎牛皮腰带、和田佩玉、宝石弯刀……

“你这是……”徐弋阳一脸困惑,“要去上朝?”

那木日把他衣服递过来,“你也穿,我们去个地方。”

徐弋阳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起身穿衣服,那木日从红木匣子里挑了些首饰配在他身上,虽不如他那串绿松石珊瑚,但也都熠熠生辉。

“我们要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

晨光熹微,那木日开着车一路向人烟稀少的地方去,徐弋阳被崎岖的山路里颠得昏昏沉沉,不知不觉又睡了个回笼觉。

车子停下的时候,徐弋阳终于睡醒了。

不似早起时晨雾笼罩的冷清模样,此时车窗外碧空如洗日头大盛,无尽的草原延伸至山谷之间。车头正对的山坡顶上有一大块圆形石堆,插着的杆子上扎满彩色的经幡。

草原上时常能见到大大小小的石堆子,徐弋阳只知它们与当地的风俗习惯相关,具体何用从来没细究过。

“到了。”那木日松了安全带跳下车,绕到后备箱把准备的物品取下,徐弋阳不明所以。

沿着青黄的草地向前,那木日走在前头,手里捧着供品肩上背着包,徐弋阳踩着他的脚印,一深一浅地跟在后面。

“这是什么?”离石堆子越来越近,徐弋阳才发觉它的体积比之前路边见过的都大了数倍,他大胆猜测道,“你是来许愿的吗?”

“这是敖包。”那木日回答他,“祭敖包,蒙古族的传统节日。”

“那今天来?”

那木日停下脚步等徐弋阳走到身边,眼神向上凝望着那处,“我能遇见你,是长生天的祝福,我想带你来还愿。”

“还愿?”徐弋阳似懂非懂地问,“因为遇见喜欢的人?”

“是你昨晚说的话,应了。”

徐弋阳这回明白了,原来那木日把假的当作真的。

爬到山顶,那木日将裹着哈达的牛羊肉供在石堆上,然后取出两瓶奶酒,递了一瓶给徐弋阳,“一会往最高处洒,你也可以许愿,很灵的。”

徐弋阳半信半疑地接过酒,学着那木日用力洒向石堆,想许愿一时又拿不定主意,最后喃喃说了句,祝家人朋友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那木日双手捧出纯白色的哈达献给徐弋阳,他的表情无比真切,嘴中哼着蒙古长调,不禁令徐弋阳动容。

“你的哈达,要我帮你戴上吗?”徐弋阳见他腕间还挂有有一条,主动握住了他的手臂。

“可以吗?”

白色的丝绸落在他的掌心,柔软得如同天上的云彩,那木日单腿屈膝低下头,徐弋阳弯腰将哈达系在他颈间。

再抬头,那木日黑色的眸子里闪着光。

他拉起徐弋阳的手带着他绕敖包,一圈、两圈、三圈,最后跪了下来。

双手向下额头磕地,虔诚地说道,“????? ???? ???????(长生天保佑)。”

汉人没有这样的信仰,但这一次,站着的徐弋阳选择尊重那木日,撩起蒙古袍的下摆,跪在那木日身旁。

如此举动,那木日心里的喜悦不言而喻,于是牵起徐弋阳的手,再一次深埋下头。

“长生天保佑,我的那日。”

说完他摘下颈间的项链,取下那枚血色的珊瑚,用力砸成了两半。

一半穿回项链挂在了徐弋阳的胸前,一半握在那木日手心。

“长生天作证,你一半我一半,这是心意,戴着项链才不会忘了我。”

山巅长风,经幡鼓动,他们肩并肩跪在高高的敖包下,飞鹰盘旋于顶,奶酒飘香四溢,白色的哈达托起血色珊瑚,游牧小伙的歌在汉人心上生了根。

祈愿无论真假,你我皆是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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