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怀安竭力想要忽视的异样终于在这一刻被撕裂,**裸的摆在他面前。
他半刻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乌眸望向站在高处的人,唇瓣几度张开。
宋贺不会骗他。
一直在骗他的人是南澈。
几瞬,那些茫然的、无措的、不知如何自处的神色在怀安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万般不为所动的温和模样。
他身形单薄,立在殿下,满身的皇家富贵,让人想到的却是春日里的雪。
“所以,你回应我,只是因为要从我这里夺权吗?”怀安惨淡一笑,“你不必如此,我自知时日无多,这权你若要,我给你便是,但你不该骗我。”
怀安的难过这般的真切。
他不为南澈是前朝皇子难过,他为南澈骗他难过。
南澈被关进了死牢。
宋贺胆颤惊心的等着他哥来,将人押走。
他一直担心南澈会反抗,南澈的武功不俗,这殿里只有他和怀安,一个负伤一个武功全无。
若南澈想,能轻松挟持怀安,以怀安为质,走出这皇城,更甚,南澈可以直接杀了怀安,铁骑攻入京都,他多年来的谋划便成了。
但南澈什么都没有做。
他任由侍卫将他压制,他的头颅被脏污的靴子踩在地上,只有一双黑色的眼眸从始至终直勾勾的盯着怀安。
宋贺则跟着宋远知回了宋府,他将自己被下蛊毒的事情如实告知。
章程说过那蛊名为顺生,他违背南澈的意愿,致使南澈下死狱,他应该暴毙才是,可他的身体竟无任何异样。
倒是怀安又病了一场,也不能说是病,他这副躯体日日夜夜用药罐养着,遭了事情极易心神动荡,不宜过喜,亦不宜过悲。
南澈的身份暴露,跟在他身边的章程早已逃之夭夭,南澈在这宫里蛰伏了多久,章程就调理了这副身子多久。
眼下章程逃离,宫中太医贸然接手怀安的身体,单是把脉时感知到怀安身体里错综复杂的毒素便已将这些太医吓得够呛,更遑论医治。
怀安一个眼神,给怀安施针的太医手一抖,怀安的皮肤上多了道血痕。
太医哆嗦一跪,醉春殿里能压死人。
怀安不喜欢这氛围,他挥挥手将乌泱泱的太医驱散,新来的伺候的小太监名字叫断生,怀安意外小太监怎么取了个这么不吉利的名字,却没有多出心思去问。
断生在醉春殿里呼吸都小心翼翼,他将熬好的药给怀安端过来,怀安接过,却没有喝,断生自觉退了出去。
系统迟疑的声音在怀安脑海中响起,【他背叛你,你这般难过,连命都不要了?】
想起菩提树下那位的交代,系统颇为直白的试探,【你喜欢上他了?】
若是真动了情,便是再好不过了。
青年嗓音温润,因在病中,掩不住其中虚弱,怀安带着些许懒意,好笑,“怎么会?演戏嘛,总得演全套。”
怀安盯着发苦的药,不知是说给系统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一魔遇一佛,佛说可渡魔,魔不信,重伤佛,佛未怪罪,挖己心脏赠予魔,魔信其慈心,随其修行,不日,佛刺伤魔。”
“佛所求非魔,而属大道。救魔亦为杀魔。”
“魔重创若不死,佛将如何呢?”
醉春殿寂静无声,无人能给出答案。
系统的心中已经生出惊涛骇浪。
最后一缕天光覆灭,怀安孤身前往死牢,断生原是想要跟着,在瞄见怀安的神色后识趣得没有往跟前凑。
怀安不是第一次来到这牢狱,在见到南澈前他的心情都还算轻松。
强行的将眼睛揉红了一些,断生给他收拾好的头发也故意被他弄得散乱。
试图营造出一种他近日来伤心过度寝食难安的憔悴感。
然而见到南澈的那一刻,怀安在原地愣了半晌,他有些不敢置信牢狱里的那个人是南澈。
铁栏之后,腥湿腐烂的稻草铺在地上,光透不近的角落传出老鼠的“吱吱”声,穿着死囚服的南澈靠着湿冷的墙壁,他的身上多了许多道伤口。
它们可能来自于鞭子,可能是烧伤,也可能是断骨。
才短短两日而已,南澈被已经蹉跎的几乎没有人形。
他脸上的伤口还新鲜着,白皙的皮肉破开,狰狞的血肉看着极为可怖。
那颗小小的‘奴’字,几乎要看不见。
狱卒恭敬的给怀安开了牢门,南澈闭着的眼眸在一瞬睁开,他看见怀安,满是血污的手抓住怀安,复而松下,怀安紧跟着蹲下,他握住了南澈那只脏污的手,将自己干净的手指一根一根塞进南澈的指缝里。
温柔又强硬的和南澈十指相扣。
南澈的声带似在严刑拷打中受了损伤,他的声音嘶哑,看着怀安,“皇上,你是来送我上路的吗?”
怀安的手心湿热黏腻,这次不是汗,尽数全是南澈的血。
“你之前曾经问过我,如果你做出和老师一样谋逆的事情,我该当如何。南澈,”怀安认真叫南澈的名字,“我并不喜欢当皇上,这个位置又高又冷,登基后夜夜我的梦里都是坐在金銮殿的那把高椅上,殿下是我兄长们的尸体,他们伸出手拖拽我,我从高殿上摔了下去四分五裂。”
“皇家权势从来都不是我所求,但我的血脉注定我无法割舍这些,我自然也明白你的立场。南澈,依照从前所言,做我的皇后好不好,我娶你,将这天下的一半权势分给你,你我共治,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结局了。”
牢狱是最黑暗的地方,晏旧辞能在这里安然无恙是因为他是平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朝臣椅靠他,皇帝敬重他。
南澈不同。
他原就是一个低微的小太监,在宫中受尽欺凌屈辱。
如今是前朝皇子又怎样,还不是毫无尊严像狗一样被圈在这黑暗里。
那些人让他死,却也没想让他生。
这两日南澈滚在无数的痛苦折磨里,他眼神冷淡,他在思量,这些是怀安的意思吗?
他等来了怀安,怀安说要将这一半天下送给他。
南澈想起数日前章程抱着看戏的态度信誓旦旦说他会死。
南澈笑,他没死,他赌赢了。
他和晏旧辞不一样。
他是怀安割舍皇权也要留住的爱人。
怀安要和南澈一个前朝皇子结为夫夫的事情一昭告天下,所有的人都炸开了。
在前朝皇子的名头下,南澈是个男人,是个太监,似乎都算不得什么。
朝中大臣将头都磕破了,老泪糊在皱巴巴的皮肤上,哀切喊道,“皇上三思啊!南澈一个男人,又是前朝余孽,岂能与您沾上关系?”
“微臣决不能接受一介阉人染指我平景福泽!若是殿下应允,臣便撞死在这金銮柱子上!”
金銮殿里吵得厉害,怀安看着那个说要撞柱子的大臣,觉得有些许眼熟,稍一回想,正是晏旧辞入狱,说要撞柱的那位臣子。
怀安眉头微挑,这臣子看着大把年纪了,倒是格外喜欢这柱子。
南澈依旧立在他身侧,怀安心疼南澈身上的伤,将下毒手的人都惩治了一番,金贵的药膏毫不在意往南澈身上涂抹。
南澈既无事,章程也跟着回来了,南澈身上的伤被他治了七七八八,脸上的疤痕已经全然看不见了,只是那奴字,不仅没有半分消减,反而愈发艳丽,像是吸食了太多的血液,多了妖邪之气。
南澈听着殿中说的太监,低贱,畜生不如等字眼,他神情无波澜。
倒是怀安听着这些字眼脸色愈发难看。
“朕心意已决,此事无需再议。”
怀安好似失了理智,他现在和烽火戏诸侯的昏君无半分区别,负责谏言的言官将怀安骂了个狗血喷头,怀安丝毫不知悔改。
金銮殿中,宋远知抬眸看了一眼怀安,怀安的视线与宋远知交错。
那一眼极为隐晦,没有任何第三者能够察觉。
宋贺的蛊毒已经解了,在这场荒谬的立后漩涡中,宋氏兄弟一言未发。
南澈回醉春殿,遥遥的看见了一抹白色身影。
赵温婉对怀安微微欠身,“赵氏入宫,所求不过荣华富贵,皇上赠臣女黄金万两与自由,臣女不甚感激。”
怀安虽早已在那日宫宴便同赵温婉讲清,但这个时代的女子清誉万分重要,不过虽说皇帝悔婚的女子寻不到好姻缘,但若这皇帝是个断袖,女子被悔婚,辱骂的只会是皇帝。
不需怀安去民间转一遭,如今朝野之上那些谩骂声便足以证明。
赵温婉与怀安别过,她回头看见了光明正大偷听的南澈,对南澈点头便算问过,白裙摇曳走出了宫门。
南澈关于赵温婉与怀安的事情已经有了定夺,怀安故意等在这里便是要让他知道,怀安和赵温婉无意,劝他不要对赵温婉下手。
暴露真实身份后,南澈也不再伪装,他将怀安抱进怀里,牙齿研磨怀安的耳垂,“怀安,在你心里,我这般善妒吗?”
怀安的耳朵敏感不经碰,他感到痒,也学不会躲,他认真回答,“这不是善妒,这是我应该给你的安全感,既已决定要与你成婚,一桩一件都要同你讲清楚。”
怀安就是这般,南澈那些恶劣的、脏污的占有,被他一件件解释,都成为了理所当然。
他不是为南澈找借口。
在他心底,没有比南澈更好的人。
南澈的掌心摊开,“兵符,当聘礼,送给你。”
怀安:南澈是好宝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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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病弱皇上假太监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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