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荒唐后,刘锦早已疲惫不堪地昏睡过去,裴玄寂收拾一番便趁着天未全亮出了宫。
都城东临和南边的涑州可谓是全国最富庶的地区,而那定州位于他们西南方,与涑州中间还隔着郸州和乾州。
定州在江国的西南角上,多瘴气,是全国最贫瘠的地方。从东临直奔定州岐山,虽说跨越三个州,但骑着快马走官道,最快三日便可抵达。
岐山脚下有几个村子,零零散散的分布四方,村子有大有小,并不均匀。几个村子唯一相同之处便是如隋忠所说,街上没有一个人,死气沉沉的,像个死城。
隋忠连着敲了几家住户的门,都无任何反应。他回头面向裴玄寂,道:“主人,就是这样。”
裴玄寂坐在马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他勾勾嘴角,“你喊几声‘卖糖葫芦’,喊得像些。”
隋忠依言喊了几嗓子。
果然,有几户人家里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甚至还有孩子的哭闹声。
裴玄寂扬了扬下巴,示意某户人家。
隋忠在那户人家门口喊了半天,门终于悄悄开了个缝,里面传来一位中年女性的声音:“多少钱一支?”
“岐山为何塌了?”
闻言女人猛地将门关闭,但她的速度自然是快不过隋忠,大门“轰”的一声被他推开。
女人倒退一步,满眼惊恐,将那三岁小儿护在身后,声线颤抖道:“你、你们是谁?!”
“您别怕,我们只问几个问题。”隋忠边说边递给她一个金元宝。
女人满眼戒备地在他们身上扫视一圈,“不、不是鬼?”
“自然不是。”
她飞速接过金元宝,侧身让开道路,“进来说吧。”
裴玄寂下马与隋忠一起进去,剩下亲卫则由统领宋锋带领将房子围了起来。
“娘,谁来了?”一个约摸十七八岁的姑娘从屋里走了出来,即使一身粗布麻衣,却也掩不住姣好的面容。
“有客人,你先回屋。”
少女呆呆地盯着裴玄寂。
“洛儿!”
何洛见母亲面色催促,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屋。
女人给他二人倒完水,便抱着孩子坐在对面,“想问什么?”
“岐山为何塌了?”隋忠重复一遍。
“天谴,有恶煞冲撞了神仙。”
“哪儿来的神仙?”隋忠又问。
“你们是外地来的吧?”
“对。”
“难怪……这岐山脚下有五个村子,前些年闹疫病,我们村子是最严重的,死了大半人,走投无路之际,来了位神仙救我们于水火……”
隋忠没忍住打断了她,“要真是神仙,怎会让你们献祭。”
“你不懂!”女人极力维护那位神仙,“每月送上山的童子童女是跟着修仙去了,那两个名额,我们有孩子的家庭都得抢!本来这个月我都抢到名额了,该轮到我家阿真了,谁承想……”
“疫病什么症状?”裴玄寂开口。
“不断上吐下泻,最后就这么死了。”
隋忠道:“怎么跟吃坏了肚子似的,真奇怪。”
“定州情况复杂,疫病多发,你们外地人没听说过的症状多了去了,没什么好奇怪的。”女人见孩子困了,便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和他们说。
“这种症状的疫病曾经有过?”裴玄寂问。
“未曾。起初都以为吃坏了,结果见死了人大家都慌了,幸亏神仙来了,我们献上孩子后所有人都痊愈了。真是顶好的神仙,不仅救了我们,还教我们的孩子修仙,只恨那恶煞惹怒了神仙!”
“什么恶煞?”隋忠又问。
“前些日子的一个晚上下着大雨,电闪雷鸣,我们在屋里就听见远处似有恶鬼哭嚎,还有小孩儿的咯咯笑声,阴森的很,第二天山便塌了。”女人说起这个,似乎还有些后怕,“后来……后来有胆子大的上山去查看,结果都没回来。据说是有恶煞冲撞了神仙,他们打了一架后,把神仙气走了,自己占了岐山,山这才塌了。”
“那你们关门作甚?”隋忠问。
女人抹了把眼泪,哽咽道:“没了神仙庇佑,我们可怎么活啊……我家孩儿他爹,就是让恶煞抓走了,至今生死未卜……”
裴玄寂眉头蹙起,略有些烦躁,“越说越玄乎。”接着起身,“上山。”
两人上了马,正要往山里走,何洛却追了出来,“公子,我给你们带路吧。”
“不必。”
“公子!”何洛挡在裴玄寂马前,“山路崎岖,我知道哪条路既平缓又快。”
裴玄寂饶有兴趣地笑笑,“你不怕?”
“小女向来不信鬼神之说。”
“隋忠,带着她。”裴玄寂驾马绕过何洛,先行一步。
隋忠问:“姑娘可会骑马?”
何洛点点头,骑上隋忠安排的马后,便一夹马腹,跟在裴玄寂身侧。
“坍塌处在山北,那边陡峭,骑马怕是过不去。”何洛偏头看着裴玄寂,说道。
裴玄寂目视前方,“不急,先去‘献祭’的地方看看。”
“跟我来。”
何洛带他们来到一处凉亭,亭子里有两块蒲团,中间有一案几,上面摆着个香炉。
裴玄寂拿起那个香炉,奇怪的是,里面是空的,还有股淡淡的铁锈味。
“主人小心!”一亲卫挡在他身后,用剑砍死了一只飞扑向裴玄寂的近半米长的虫子。
那虫子喷出些黄色的粘稠液体后,刚落地就迅速分裂出新的头和尾,继续向裴玄寂那边爬行。
“主人,蒲团有问题!”亲卫统领宋锋喊道。
只见那两个蒲团里面有各种各样的虫子,正源源不断地往外爬,百虫乍惊,皆冲裴玄寂而去。
“果然。”裴玄寂拿着香炉,纵身一跃至凉亭外的草坪,将战场换了个更宽阔的位置。
那群虫子接着如同朝圣般,从各方向着裴玄寂那里汇集,它们贴着地面而行,掠过杂草,发出窸窸窣窣,令人恶寒的声响。
亲卫们迅速挡在裴玄寂面前,挥舞着手中的剑,砍着虫群。
但那些虫子的身体被砍断后会迅速分裂,根本砍不死,反而促使它们繁殖。
何洛被吓得脸上惨白,“这、这……”
裴玄寂摸出一颗丹药扔在香炉里,接着不紧不慢地从马上拿过水壶,往香炉里面倒满水,见丹药化开后便把水泼在虫群身上。
当即发出一阵宛如烤肉的“滋滋”声。
那虫群瞬间老实下来,排好队一个个钻进了香炉里面。
隋忠将被裴玄寂扔在地上的香炉拿了起来,扣上盖子,走到裴玄寂面前,眉头紧锁道:“还真与南疆有关。”
裴玄寂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凉亭,“有人急了。”
“急什么?”
“急着撇清关系。”裴玄寂看向何洛,“你们村子是否在中央?”
“算是吧。”何洛想了想,又补充道,“五个村子比较分散,我们何家村也只是大体位于中心位置。”
“这便是了。”裴玄寂翻身上马,握住缰绳,使马掉头,“宋锋带一队人在附近四处找找,必然还有新发现,剩下的人跟我走。”
裴玄寂等人在何洛的带领下前往山北坍塌处,期间遇上三波刺客,自然被尽数剿灭。
“这里本是半山腰,自从山塌了之后却成了山顶,从这儿下去路便陡了,公子还是下马吧。”何洛抬手指着前面。
裴玄寂下马后,走到何洛指的地方往下看,几乎如山崖般,无路可走。
隋忠安排了四个人下去探探情况。
等待期间,裴玄寂百无聊赖地转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公子这扳指可真好看,白间一点红……”何洛一愣,她怎么感觉那抹红好像动了动?
她摇摇头,许是自己眼花了。
裴玄寂捏捏扳指。
真是不乖。
刘锦脸色十分难看,这脚环不知何时戴在了自己身上,醒来后便有了,这几天他尝试了各种方法,却怎么也弄不下来,正好卡在脚腕处,不知裴玄寂那厮是怎么给他套上的。
他刚才用刀对着那脚环砍了很多下,明明是白玉材质,却无任何刀痕,只是里面那抹红色如鱼般“游”到了另一侧。
刘锦一愣,试探性地又用刀敲敲脚环。
那抹红色扩散了几分。
“当真奇怪。”刘锦低声呢喃。
“主人,下面很奇怪。”四个侍卫回来后一起抱拳,最左边的那人说道。
“说说看。”裴玄寂淡淡开口,继续转着扳指。
“山北陡峭,岐山坍塌后山体本应直接掉落至山脚,但峭壁上却有个地方堆满了碎石。”
裴玄寂掀起眼皮,“挖开。”
“是。”
天边那轮红日慢慢西坠,渐渐迫近地平线,霞光自地平线处晕染开来,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注]。
他看着眼前之景,思绪不由地飘远。
差不多是在五年前,庆安八年,徐太后下台不到一年,也是这么个黄昏。
那天小崽子约他见面,他到那儿时刘锦正站在廊下,身后不知藏着什么。
他走过去跪下如矩行礼:“参见陛下。”
刘锦伸出一只手扶起他,见到他如约至此,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欢喜:“裴卿不必多礼。”
“不知陛下找臣所为何事?”
刘锦脸色微红,眼神有些慌乱,他轻咳了声,强装镇定,不自然地将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
那人手里拿着一支卡萨布兰卡。
“听闻裴卿素来喜爱此花,朕闲来无事种了株,今日开花,赠予爱卿可好?”
“多谢陛下。”
两人闲谈许久,刘锦突然开口:“明日是朕的加冠礼,朕已成年,合该亲政。”
他的唇角勾起。
这是要他放权?
刘锦又道:“这些年来,辛苦爱卿匡扶社稷,明日之后,爱卿便可卸下担子,不必殚精竭虑。”
“陛下是想……罢臣的官?”
“自然不是!朕只是想……”
“陛下可别忘了,銮卫院与虎符,都在臣手里。”
刘锦表情僵住,似是没预料到这种情形,“你什么意思?”
“臣,可没说过要放权。”他一字一句道。
说完将花举到刘锦面前,然后松手,让其跌落在地,接着起身踩着花瓣,向刘锦身后走去。
[注]:“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出自李清照的《永遇乐·落日熔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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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朝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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