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日光灯照亮了桌面。
面前的放着一些基础的图稿，线条利落，四周留白，缺少了主要定型的风格意象。
而手边是相关的资料，堆叠在一起，跟座小山似的。
看上去有些凌乱，而坐在桌前的人，却长久地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祝轻洛枯坐一晚上，却仍然没有头绪。
因为个人精力有限，这些图稿，都是用碎片化时间绘制，日常修修补补。
今天却格外的枯燥漫长。
过了一会儿，空气里响起落笔沙沙声。
祝轻洛握着笔顿住，看着纸面上的款式图案，觉得哪哪都不对，于是放下笔杆。
揉吧揉吧，将纸张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这些还完全不够。
于是，她再无心去想设计的事，免得心烦气躁，不久后就躺到了床上。
看着灰白的天花板，头脑却愈发清醒。
祝轻洛回想过去的记忆，又冒出一个个想法。
她在姜家已经基本站稳，姜韫表现的“好”只多不少，她猜想只要易感期不到来，这种状态会持续下去。
现在不需要担心资金问题，而是着重在一个合适的契机。
她不想让机会在眼前溜走。
想着想着，祝轻洛意识逐渐飘忽，逐渐坠入了深深沉沉的梦乡。
一夜无梦。
祝轻洛可能遇到了瓶颈，但是没有整天想着，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其它地方。
在姜韫平日吃饭、看报的时候，在旁边提供陪伴服务，随时要有面对刁难的准备，不过对方一旦高兴，也就停止了。
有时候，她觉得对方也挺好应付。
这天清晨，姜韫忽然提出一个少见的要求，陪她出门散步。
祝轻洛正在看图稿，闻言将它折叠揣进工具包里，转身看向对方，其实感到有些许讶异。
不过姜韫没有多说，只是披上了件外套，径自往门口走去。
祝轻洛见状，也紧随以后。
姜家外面的风景，大致分为两个区域，东边是开阔敞亮的大道，西边通往一个银杏树林。
祝轻洛往前走了两步，就知道二人去的方向是后者。
与她平日常去的地方相反，对前方的地形不太熟悉，而姜韫显然也没有目的性。
十来分钟后。
她们经过一条小径，两旁满是银杏树，叶子翠绿繁茂，清风拂过微微摇晃。
有只路牌歪斜，破旧得看不清字迹。
“从前到过这里吗？”
“没有。”
姜韫步调不快，散发着闲庭信步的气息。
祝轻洛轻松跟上，在旁边显得话少，没有主动打开过话题。
“你现在对自己的现状，似乎适应得很好。”姜韫两手放进风衣兜里，语气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还有不能放弃的事物。”祝轻洛略作思索，继续说道：
“这是精神上的动力，开始比较困难，过一段时间，就会发现生活不会比这更加糟糕了。”
“不会吗？”姜韫低声喃喃。
祝轻洛没有听清，自然无从回应。
忽然，姜韫想到某事，望向她的侧脸，眼神有些许怔愣。
眼前正是一个极佳案例。
有的人生命力如野草般坚韧不息，来年春风吹又生。
“若是你现在好了，还愿意留在姜家吗？”姜韫说。
祝轻洛有些诧异。
这种可能性渺小，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认真想了想，说道：“当然。”
只要姜韫需要她，未来也如此。
姜韫唇边的笑意不明，却没有再开口。
两人聊了一会儿，身边的银杏林逐渐稀疏，风中混合着雨水与草木的气息。
周遭分外安静，路上也见不到任何人。
偶尔有小动物出没，还没分清物种，不一会儿，它就窜进了树冠或者灌木丛里。
祝轻洛此刻感到一种安宁。
这种体验跟平时自己散步不同，因为即便有佣人陪同，出于某种原因，一般不会跟她闲聊。
她察觉姜韫的视线，自然而然跟着看去。
极目远眺，只见远方云雾缭绕，掩映着一座青山的轮廓。
不太对……
还没等她想明白，倏地身旁的女人停下，低声说道：
“嗯，正常来说，每个人到这里就该止步了。”
祝轻洛有些好奇，“那上面有什么？”
姜韫侧眸望着她，过了一会儿，说：
“墓园。”
“……”
说完，姜韫就收回视线，转身往回走。
祝轻洛回过神，默默地跟上她。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座山上面据说是姜家墓园，上面几代人的骨灰都埋在那里。
也许是错觉，她骤然感觉身旁一阵阴风吹过。
当走进前方的银杏林，树冠茂密，天空阳光炽热，祝轻洛才逐渐身体回暖。
“吓到你了？”姜韫眼眸含笑，说。
祝轻洛看着她，佯装出一丝畏惧，“有点。”
对方的笑容更平和了。
“走吧。”
祝轻洛轻点头，觉得对方语气不一样。
她隐约知道其中原因，却不敢深究下去，姜韫神色如常，又随口聊了两句。
“专心，别想着其它事。”
姜韫语气有几分不满，对她说道。
祝轻洛说：“我有在听。”
“我知道，但是我不是说当下。”
祝轻洛顿了顿，反应过来对方话里有话。
可能，她因为图稿的事情烦恼，有时候心不在焉，离自己最近的姜韫也有所察觉。
她不禁微皱起眉，“这不是我想……”
这时候，祝轻洛抬起眼眸。
日光倾泻树叶之间，有斑驳的光线折射，透亮的清绿和细碎的金光，给女人身上镀了一层光环，衬得眉眼明丽柔和。
有种超脱本身，无意间展露不同寻常的一面。
祝轻洛视线顿住，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
瞬间，她脑海里灵光一闪。
因为这个打岔，她不自觉停下轮椅，姜韫往前走了两步，迈出第三步的时候驻足。
“不想回去了？”对方戏谑地说道。
“嗯。”
闻言，姜韫神情疑惑。
祝轻洛自顾自掏出工具包，眼睛闪烁光芒，说道：
“姜小姐，你可以配合我一下吗？”
“……”
几分钟后。
姜韫坐在路边的藤椅，姿态端庄，整个人一丝不苟。
她的神情难辨，目光落在对面。
祝轻洛正低头奋笔疾书，时不时朝她看过来。
对于她这种“不专心”行为，姜韫却没有出声阻止，似乎也觉得有新鲜感。
因此，祝轻洛也没有顾虑。
没有多少功夫，就将自己的灵感在画面呈现。
不过预估到姜韫耐力底线，在对方失去耐心之前，她只完成了设计的基础草稿。
她看着设计稿，心里觉得很满意。
这时，姜韫从藤椅起身，走了过来，在她身旁停下脚步。
“我看看。”
祝轻洛没有犹豫，递给了她。
姜韫拿到图纸之后，视线扫去，陡然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周围的空气莫名森冷，并且向外扩散，一不小心就冻到了祝轻洛。
她的眼里流露不解，问道：
“你……是不舒服吗？”
对方没有回答，眼睛盯着纸面，手攥紧了边角，指关节微微泛白。
下一瞬，似乎就要撕碎它。
祝轻洛心里一紧，鬼使神差握住对方的手，补充道：
“只是草稿，后续会增删细节。”
姜韫触及手背的温度，稍微松开了图纸，说：
“没有必要。”
“……”祝轻洛正在检查图纸，闻言指尖顿住。
她下意识抬起头，对上女人从未有过的冷酷目光。
渗人。
祝轻洛有点蒙，硬着头皮问：“什么意思？”
姜韫扫过她怀里的图纸，似乎是在看路边垃圾，微皱起眉头说道：
“祝轻洛，不要在上面浪费时间了。”
说完，姜韫没有犹豫，抛下她转身离开了。
对方语气怎么像劝人改行？
祝轻洛觉得莫名其妙，再次去看图纸。
她确信就算姜韫看不上，也没有不堪入目的地步。
还有，姜韫不是在捉弄她，更像是因为受到冒犯，宣泄个人情绪。
祝轻洛反复观察图纸，仍然看不出名堂。
等她往回走，已经看不到姜韫。
路上一片秀丽风景，空气静谧，只有轮椅碾过落叶，发出的细微声响。
祝轻洛没有特意记路线，但是记性不错，没多久也自己回家了。
她进入客厅之前，放慢了步调，做了一番心理准备。
然而，客厅里空空荡荡。
管家从对面走来，见到她有些惊讶，说：
“小姐没跟您一起回来吗？”
祝轻洛顿了顿，避重就轻说：
“嗯……她有点事要办。”
管家没有多想，露出恍然的模样。
然后，她给祝轻洛倒了一杯水。
祝轻洛接过水杯时，随着动作衣兜里掉出东西，飘落到旁边的地板上。
她浑然未觉，低头喝水。
管家眼尖瞥见了，于是弯腰捡起来，惊讶道：“这是您的设计作品？”
祝轻洛佯装感到意外，轻点头道：“是的。”
“您的功底很好，别具一格，怎么可能抄……我想，那只是谣言。”
管家平时严苛，罕见地称赞了她。
不过，当说到后面，管家还是顾及她的脸面，打了个圆场。
虽然听上去也不怎么样。
祝轻洛没有在意，接过管家手里的图纸。
这说明管家眼光不错。
她本来准备收起来，却发现对方眼睛黏着图纸，不禁问道：
“有问题吗？”
管家神色思索，犹豫一会儿，自言自语道：
“我只是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小姐房间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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