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骤然浮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周廷章是不是疯了’，荒谬震惊冲刷在他的心头，他深深皱起眉毛，鲜少有情绪波动的脸上浮起不解，寂静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问道。
“你有病吧？”
谁家好人会在跟三年没见的前任重逢后第一面就求婚的。
周廷章说：“我目前身体状况健康良好。”又瞥了一眼时瑜的脸色，补充道，“精神状态也正常。”
“我看未必。”时瑜反驳道，“你高低也算是个有知名度的人物了，恨嫁也别找我头上。”
“我真怀念你这嘴里说不出两句好话的时候。”周廷章单手撑着下颚，纯黑的口罩遮挡住他大半张脸，只剩一双盈满笑意的眸子，看不出半点阴阳怪气，他真心实意地说。
“一定能把那贺家的老鬼气去急救。”
时瑜眉梢微微一动，不由重新抬眸看他，周廷章口中的老鬼正是周廷章的生父，当年他们俩闹分手，这老头儿明里暗里出力不少，时瑜不禁啧了一声。
“他老人家还健在呢？”时瑜难免问了一句，他和周廷章分手后，真是称了那老头儿的意，但后来听说周廷章和贺鸿远彻底断了亲，把贺鸿远气出脑溢血，直接进了医院抢救，没能一命呜呼，时瑜当时还暗叹了一句可惜。
“前俩天又进医院了，现在快走到回光返照的流程了，说想看我结婚。”周廷章噙着笑，哪有半点的孝顺模样，说，“我想了想，还是你最合适做结婚对象。”
“去那儿一站，话都不用说，老头瞧见你就能复发中风。”
说得他好似什么凶神恶煞的人物，时瑜不置可否，只轻轻掀起眼皮，冷淡地讽刺道：“我拿什么站，拿我这两条好腿么？”
周廷章的笑意淡去不少，目光落在长裤掩盖下的双腿，心尖微刺，转瞬便移开了视线，不叫时瑜发现。
“多大点事。”周廷章笑着说，话语真诚到不值钱，“你要乐意，骑我脖子上去都行。”
时瑜捏了捏眉心，觉得此人为了恶心贺鸿远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没心思跟你耍猴戏给贺鸿远看。”时瑜说，搭在轮椅上的手指微动了动，“你八百年没和贺家沾边了，就为了这点事要和我结婚？”
“是还有点别的事。”周廷章坦然承认道。
时瑜心想，果然，早就被周廷章抛之脑后的贺鸿远，哪里值得周廷章现在这副大动干戈的阵仗。
“时家大公子要相亲的消息传得真是热闹。”周廷章话锋一转，将话题挪到了别处，“不过几天，连我都听到了动静。”
时瑜压下心底的不悦，这份恼怒倒不是冲着周廷章，只是自从发生车祸后，他变得寡言，也鲜少出现在人前，无法站立的双腿使他压抑自我，仍撑着一副骄矜的天性，不肯要旁人半分的怜悯与同情。
父母所谓的“是该找个人照顾你”的关切，却是划开他自尊的另一把利刃，像是变着法的告诉自己，他需要被照顾，被呵护，对待他要比看顾一只刚出生的幼鸟来得更精心。
时瑜向来骄傲，头颅决不肯低下半寸。
父母亲拿他没辙，只得松口当年许诺过的股权转入他的名下，不过比起当年的全数，如今便只堪堪剩下了五分之一，纪华月拿着手绢不着痕迹地压了压眼角，盖住了一片薄红：“你弟弟现在跟在你爸身边学习，要是有你一半中用，全留给你也不怕什么，只是他……唉！”
纪华月的眉眼间染上哀愁，她年近半百，岁月却没在她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一张美人面保养得极好，气质雍容华贵，只是见到大儿子漠然的表情，没忍住搂着时瑜又哭了一通。
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左不过就是可怜我的儿，右一句哭诉，时瑜听也听惯了，耳朵也要磨起茧子了。只是这次也算有利可图，他也便点了头。
什么都是虚的，能拢在手里的才是实际的。
时瑜思绪回笼，不咸不淡地添上一句找补：“家里父母催的紧。”
“比起需要相处的陌生人，选我不是更合适。”周廷章轻笑，时瑜刚想问他哪来的自信，就听对面如数家珍道，“首先，我们曾经拥有过一段感情作为良好基础，不需要彼此磨合，其次我的职业是演员，全年各地拍戏，能够打扰你的时间有限，你需要一个结婚对象搪塞父母，而我需要你来气死贺鸿远。”
周廷章发表最后总结：“我们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好姻缘。”
时瑜说：“就这样？”
“不止。”周廷章摇头，“李导有部戏找我，据说拿奖有望。”
时瑜偏头，不理解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我的角色是一个和初恋分手多年的男人，却在功成名就时遇到了离婚又怀着二胎的初恋，却在此时立马对她提出求婚。”周廷章缓缓说道，视线滑过时瑜那张分外出挑的脸庞，唇角微翘，“我实在是想不通这个角色的动机，但要让我沉浸式带入，除了你，我想不到第二个了。”
时瑜：“……”没把桌子上的菠萝冰泼周廷章脸上，是他人好过头了。
他木着一张脸讽刺道：“我没能怀上还真是对不住你。”
“没事，父母离异对教育不好，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周廷章从容不迫，拿话堵他。
时瑜不在口条上与他争长短，横竖周廷章等着占便宜，口齿比起三年前又伶俐了不少。
“周廷章，你太麻烦。”时瑜单刀直入，“出入前呼后不提，后头还有粉丝狗仔追着，我刚过了两年清净日子，折腾不动了。”
“我们可以不公开婚讯。”周廷章说，神态轻松，“隐婚在我们那圈里也是个常事。”
时瑜：“你就那么想和我结婚？”
他的目光如刀尖般锋利，探究的视线钉在周廷章的身上，毫无半点旧情人之间的温情。
周廷章受着他打量的目光心想，到底和当初不同了。
二十五岁的时瑜会心疼他连轴熬了三个大夜的戏份，乔装打扮成助理的模样溜进片场，同他在试衣间里偷偷接吻，毫不顾忌自己投资方的身份要是暴露，又是一场风波。
周廷章将口罩重新拉回时瑜的鼻梁上，掩住刚刚时瑜被他咬破的嘴角，他轻轻蹭过时瑜的鼻尖，距离缠绵，悄声笑道：“多谢时总惠顾。”
时瑜抿了抿唇，仍然感到有些痛痒，他知道外界多少有在传周廷章是他的小情儿的消息，周廷章却完全不在意，还时不时借着这阵风儿捉弄他，叫他有口难言。
他双手捧住周廷章的脸庞，正色道：“我们是在正经谈恋爱。”
周廷章怔了一下，随后眼睛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他跟着重复道。
“嗯，我们是在谈恋爱。”
二十五岁的时瑜不会在乎外界的声音，而现在的时瑜会嫌弃他太过麻烦。
周廷章抬眸，重新对上他冷静的目光，忽的一笑，显得胸有成竹：“假结婚，你和我都是彼此最合适的人选了。”
时瑜不再反驳，周廷章的话不假，他从未真正想要与他人走进婚姻，他需要一个搪塞父母的工具人，周廷章足够合适，他对陌生人抱有强烈的警惕心，无法轻易将信任付诸，周廷章却微妙的站在他领地的边缘，不远不近。
周廷章出现的时机过于恰好，像一只笨到主动扑进蛛网里的飞虫，但他从来不觉得周廷章是个愚蠢的人。
对付贺鸿远和代入剧本的借口都太浅薄，像新手魔术师手上顽劣的把戏，能够被骗到的只有三岁的幼童。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呢？”时瑜轻声问道，他现在不过是个残废，权势地位一朝反转，虽然不愿自怜自艾，但心中难免生出几分难堪的揣测，周廷章还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他还能给得起什么？
“时瑜，这些年我常常在想。”周廷章脸上的散漫被认真取代，放在桌面上的手掌紧张地握成拳，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当初我和你分手，我太年轻了，无从得知你的压力，爱情不是可以量化数字的计分板。”
周廷章说：“这几年来，我一直都很想见你，但又不敢去找你，明明我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却仍旧填不满心底的空洞。”
“今天在这里遇见你之后，我才明白。我想请你给我一个重来的机会，你愿意让我重新照顾你——”周廷章的目光深情款款，他天生眉骨深邃，出道便被媒体称赞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如今更是真情流露，杀伤力翻倍。
时瑜垂眸，躲开他的目光，视线落在自己双腿上时，心头涌起痛楚，他茫然地微启着唇，下意识便躲开道：“抱歉，我不愿……”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便见周廷章慢条斯理地补完了下一句话。
“和你肚子里的孩子。”
时瑜：“……”
时瑜开始后悔自己没在点单时让服务员把菠萝冰替换成热可可，以便能直接泼在周廷章脸上。
偏周廷章还要继续撩闲，笑着问道：“我演的好吗？”
“你说这剧本能拿奖？”时瑜记起之前周廷章的说词，心中的仍感到一阵羞恼，又爱惜脸面，端着一副八风不动的从容讽道，“拿的是金扫帚奖吗？”
还未等周廷章说些什么，一段手机铃声响起，周廷章拿出手机，望着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提示，毫不留情地将其挂断，还不忘将手机彻底静音。
只是拨打电话的人显然怨气极大，见被挂断后，屏幕以极快的速度的被消息弹窗刷新，时瑜叹为观止，出声提醒道：“不回消息吗？”
周廷章不在乎道：“现在你这边比较重要。”
“但是你经纪人看上去要从屏幕里跳出来吃人了。”时瑜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他的手机，夺命连环call正在疯狂来袭，着实无法做到对此视若无睹。
“接了反正要挨骂。”周廷章耸肩，将手机扣下背面朝上。
时瑜：“你又做了什么事？”
这个又字属实精髓，咬死了周廷章惹祸精的本质。
时瑜对周廷章的经纪人也了解颇多，他们没分手前就是叶婷负责带着周廷章，精明能干人脉强的老油条，人生第一目标就是挣钱，业务能力强悍，鲜少失态，只在周廷章某次在正在直播的采访前提起恋情时，差点把电话打烂。
“合法伴侣才能知道那么多。”周廷章三句话不离结婚，带着几分诱哄，“不好好考虑考虑吗？”
时瑜默不做声，不动声色地将周廷章的那张脸尽收眼底，比起前几年的张扬，如今的周廷章说话进退有度，拿捏的分寸游刃有余，在他没瞧见的时间里，周廷章褪去青涩的莽撞，变得逐渐成熟稳重。
变得…不再那么好拿捏了。
时瑜垂下眸，他总要做感情里的主导者，主动占据上风才能让他感到一丝松快的安心，在他双腿受伤后更甚，不受控的感情虽危险迷人，但他不再像三年前的自己那般输得起了。
周廷章突然问道：“还没考虑好吗？”
时瑜扫了一眼手表，三分钟都还没到，冷笑道：“这么着急你怎么不直接领我去民政局门口。”
“我有带身份证。”周廷章牛头不对马嘴地说。
时瑜本来还想再讽刺一句，这是想跳过所有步骤，直接步入正题。又记起最近实行的新政策，一时间不知道该阴阳怪气周廷章的与时俱进，还是‘夸’他准备齐全。
“廷章哥！”餐厅门口突然跑进来一位瘦弱的青年男性，四处张望瞧见了周廷章后，才如释重负般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秀气的脸上着急无法作假，“叶姐让你赶紧回个电话给她，整个剧组的人找你都找疯了。”
周廷章脸色不变，似早在预料之中，甚至有空将面前的青年介绍给时瑜：“这是我现在的助理，郑济。”
郑济听话地跟在周廷章身后打了招呼。
“你有事就先忙。”时瑜神情冷淡，他唤来卫文，不打算再叙旧，这声廷章哥戳到了他的肺管子，他不打算问从前那位手臂有他大腿粗，一拳能打跑三个私生，活像张飞在世的助理大哥哪去了，怎么换成了如今这位白净清秀的助理。
三年的时光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却恰好在他们之间隔了层翻不过去的鸿沟。
周廷章见此却轻轻拦在了他面前，音色干净温柔，他轻声道：“时瑜。”
时瑜抬头瞧他，表情变化仍旧不大，平淡的如同无趣的白开水，只微微蹙起了两道眉毛，似乎是在问他还有什么p要放。
“考虑完了记得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时瑜横了他一眼，不再理会周廷章，径直让卫文推着自己走了。
只余郑济好奇问道：“廷章哥，这谁呀？”
周廷章说：“前任。”
他又笑了一声，望着时瑜远去的背影，带着点桀骜低声道：“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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