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份的南江市已经秋意渐浓，梧桐树的叶子也从翠绿换上了金黄色的外衣。
还不到下午五点，但是因为淅淅沥沥的秋雨已经将天色下得暗沉昏黄。
诊室里周祈朝正静静地对着电脑等待她今天的最后一位患者，她虽然已经工作了两年但仍然还是一名内科实习医生。
周祈朝的带教医师下午有事请假了，她便临时独立坐诊了半天，当然，给她安排的也都是只有一些简单病症的患者，她倒也做的游刃有余。
正当她对着电脑输入信息时，诊室门被推开，一抹高大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男人上身穿着黑色冲锋衣，下着黑色工装裤，头发也是乌黑如墨，就连一双眸子也是漆黑透亮，总之男人从头到脚都是黑色。
他面上没有表情，只是眼睛没有从坐在对面看着电脑的周祈朝身上移开过，如果仔细看能看见他眼睛里的波涛汹涌。
周祈朝没有抬头看人，修长白净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眼睛却看着面前的电脑。
她面上含着温柔的笑意，说出来的话也是轻柔好听的，好听到让人怀疑她不应该是一个忙碌了一天的医生。
“您好，医保卡刷一下。”她温柔开口。
“没有。”他淡漠回应。
饶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字，周祈朝还是听到了话语中的熟悉感，周祈朝微微愣怔过后才缓缓抬眸看向眼前的人。
果然，她没有听错，眼前的这人正是那个她曾经很熟悉过的陌生人。
他还是老样子总是一身黑，不过曾经也正因为这身黑在一群校服里尤为显眼，眉眼间的青涩已然消失，只是他还是习惯用细碎的刘海遮盖自己眼里的情绪。
周祈朝面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不过她向来会用无害的表象掩盖内心的情绪，白皙精致的脸上虽然笑容虽浅了几分，但依旧得体大方。
她用一贯轻柔的话语跟对方说：“没关系，挂号单给我就好。”
周祈朝扫了挂号单上的二维码，电脑屏幕上跳出了两个字“向尧”——
她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南江，只不过时过境迁，自己当时没有给出任何合理的解释，就结束了那段还埋在泥土里差点萌芽的感情，他应该很生气，然后，然后就那么把自己忘了吧。
周祈朝长得清秀婉约，典型的江南美人，鹅蛋脸上一双杏眸看着人时像是会说话，声音也是软糯好听的，语气里是不会让人听出什么异样的。
“先生，哪里不舒服？”
“嗓子疼……”
向尧的话还是言简意赅，不愿多说一个字，声音低沉，只是语气让人觉得他的话另有深意，不是真的仅仅只是嗓子疼，似有一股怨气蕴含在说出的每一个字里。
他也不坐下，就那么有些慵懒地站在那里，头还微微仰着，眼睛却是看向坐着的周祈朝。
周祈朝实在受不了一抹黑影杵在面前，整个人都被笼在向尧的阴影下
“先生，您先坐，我看下。”
向尧这才坐下，周祈朝压抑着心中的异样，拿起一个压舌板靠近了向尧。
“先生，麻烦张开嘴，让我看一下。”
向尧看着周祈朝近在咫尺的脸，却迟迟不愿张开嘴。
“先生，麻烦张开嘴，我帮您查看一下。”
向尧依旧不动，就那么斜睨着眼前的人。
周祈朝被他看得很不自在，见他迟迟不愿配合，便也将视线从向尧的嘴上移到了他的眼睛上，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直到隐隐感觉自己脸上有些发烫。
这才一字一句道：“先生，张嘴！”
“张嘴？想吻我啊？”
周祈朝被向尧这么不要脸的话惊到了，这句话绝对不是曾经的向尧能说的出口的，她只觉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再好脾气的人被人这么挑衅也有了脾气，周祈朝再说话明显是带着怒意的。
“先生，如果您是来看病的，那么请配合我，如果不是请离开。”
向尧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由红转白又开始涨红，不由轻笑出声。
他微挑眉梢，微一歪头，话语里周祈朝居然听出了一丝邪气。
“怎么？不认识我了啊？周~祈~朝~”
向尧的话是挑衅的，但是语气里却有了一丝暧昧。
他面上也终于多了一些生动的表情，只不过生动地很欠揍。
周祈朝不想再理会他，人也撤回到办公桌前，低头整理桌面上的单据。
“周祈朝，我是病患，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病人的？”
周祈朝终于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脸上富有挂上一贯得体大方的笑容，只是笑容不达眼底。
“这位先生，如果您对医生有任何意见可以直接到华美医院的公众号投诉，或者打医院客服电话投诉，再或者您可以直接去找院长，院长办公室外有一个意见箱，您可以直接投递投诉信件，您还有什么疑问吗？如果没有请您离开。”
周祈朝说的话不好听，但是说话的样子却是好看的，而且她总是浅盈盈地笑着，给人感觉很舒服很温暖，总之说出的话和她此时神情是很割裂的。
向尧看着周祈朝的样子，感觉自己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简直太憋屈。
他最讨厌周祈朝这种笑容，不是真心的笑，当她露出这种笑容就代表她是客气，是礼貌，也是疏离。
他轻嗤一声突然起身，他起身的动作有些大，带着他坐着的凳子发出刺耳地摩擦地面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内显得突兀又难听。
“没意思，我不看了。”
“向尧！”
才准备出门的向尧，被周祈朝叫住，这是他时隔九年再次从周祈朝嘴里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
他转身回头望着坐着的人并没有开口，只是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周祈朝感觉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从向尧今天的行为里，她也知道，他恨自己，一直在恨自己，她似乎也没有什么能解释了，过去这么久了，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所以她思忖再三，还是只说出了三个字。
“对不起！”
周祈朝认真地看着向尧，眼里对这三个字的解读是诚挚的，不过向尧并不需要。
听到这三个字，向尧只觉得很讽刺，这是最有用也是最没用的三个字，他没有丢下一个字，也没回应周祈朝一个表情，转身就往诊室外走。
只是他才开门，门口立着的人就毫无预兆得闯入了他的视线。
屋外的人身高和他差不多，不过长相气质和他完全是不同的。
向尧给人感觉是高冷的，是桀骜的，是很不易接近的。
而门外的男人则是斯文的，温润的，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的。
徐拓看见向尧也有些意外，上次见他还是九年前，他来南江找周祈朝，找了他们周边一圈人，只是周祈朝特地交代过大家不要告诉向尧自己家搬到哪了。
徐拓看着向尧，语气里有些不易察觉的警惕。
“向尧？你怎么会在南江，来找朝朝的？”
向尧斜睨了徐拓一眼，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拨弄着自己细碎的头发，语气里满是讥诮。“这位周医生医术不怎么样，你如果有病，我建议你还是换家医院看吧——”
向尧也不等徐拓回应，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徐拓，最不想看见的画面就是周祈朝和徐拓同框出现在他面前，不过细想想徐拓和周祈朝还是挺般配的，都喜欢假模假样。
徐拓立在那静静地看着向尧的背影消失在过道尽头，这才进了诊室内。
“小拓哥，你怎么来了？”周祈朝看到徐拓，明显有些意外。
“外面雨下得有些大，我正好见客户路过华美，想着你明天休息就顺道带你一起回家。”
周祈朝家离医院远，周祈朝平时都是住在医院宿舍的，但是周二她休息，所以一般会回家。
徐拓和周祈朝还有几个朋友都是在永安巷一起长大的，永安巷是七十年代就有的老巷子。
那里曾经是南江市钢铁厂员工住宿区，只是后来工厂改制大部分人都下岗各谋生路了，但是家都没有搬走，仍住在永安巷内。
永安巷邻里间相处和睦融洽，直到周祈朝高考前夕才接到政府通知因房子过于老旧需全部搬离，后来才住进了现在的安置房中。
徐拓家与周祈朝家现在仍然在一个小区，不过徐拓本身比周祈朝高两届，再加上周祈朝学医读了八年，也才毕业一年，而徐拓已经是工作很多年的律师了，所以他在外买了房子，平时不回父母家住。
周祈朝收拾了下桌面，脱下白大褂，穿上挂在衣架上的米白色风衣，洗了手，这才跟着徐拓出了诊室。
两人并排走着，男生斯文俊秀女孩温柔漂亮，两人站在一起很是养眼，医院的同事大部分都见过徐拓，因为他时不时就会出现在医院，出现在周祈朝身边，有的同事看见他们还会主动和徐拓打招呼。
“徐律师，来接周医生下班啊？”
徐拓眉眼含笑地点头应和着。
“正好今天在医院附近见个客户，顺便过来的。”
同事倒也不纠结徐拓是不是真的专门来接周祈朝的，只不过看见了顺口就问了，他们心中早就认为这两人是一对了。
上了车，徐拓犹豫再三还是问坐在副驾驶上的周祈朝道：“朝朝，向尧，他，是来找你的吗？”
周祈朝语气里听不出来什么异常，回道：“来看病的，碰巧吧。”
“那他什么时候来南江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多少年没联系过了。”
周祈朝回答地干脆利落，徐拓心内也稍微松快了些。
徐拓发动车子驶离医院，就在徐拓车子的斜后方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车窗开着，一只手从车窗内探出，指间夹着根烟，车内的男人看着驶离的汽车，也将手里即将燃尽的烟头熄灭，收回手开车离开。
周祈朝家现在住的小区叫阅景花园。
周祈朝一进门，人还站在玄关处换鞋子，声音就传进了屋内。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周祈朝妈妈罗永娴听见声音，站在厨房里就对外扬声道：“暮暮回来啦？赶紧洗手准备吃饭。”
周天江听见周祈朝的声音就有些欣喜地杵着拐杖从沙发上起身，然后一只腿加两根拐杖就蹦到了玄关处。
“暮暮回来啦？怎么没喊小拓一起上来吃饭呀？”
“估计啊，现在徐叔叔也在问小拓哥一样的话呢，怎么没喊朝朝一起上来吃饭啊？”
说着周祈朝扶着周天江往屋内走，“爸，你赶紧去坐着，别这么走路了，轮椅不在那吗？怎么总是不用。”
周天江讪笑道：“在家里能站就站一会儿，一直坐着也不舒服。”
听见周天江的话，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周祈朝心中仍然会泛起酸涩，她看见这样的爸爸还是无法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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