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从绿草茵茵的山坡上滚落了个人,草绿色的军装、漆黑的靴子,一看就不是个普通人。
人一直滚到山脚,脑袋重重磕在石头上,军帽掉了,散出一头柔软的黑发。
来河边打水的九岁男童正好撞见,围着她转了转,又踢了两脚,见她晕了,才将她腰上镶红宝石的佩剑摘下,小跑着回了家。
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有便宜不占是傻瓜,早就不流行助人为乐那一套了。
谁知六岁男童都懂的道理,有人偏偏不得行。他穿着黑色敞袍,蓝色腰带束腰,这是画家间风靡一时的打扮。
男童被揪住耳朵,哎呦哎呦地叫唤,“我不敢了玉邈哥哥,这剑我还给她就是了……”
被称作玉邈的男人长了一双明亮漆黑的大眼,柔和的眉毛顺着眉弓铺张,眼睑薄又温柔。他脾气本就怒不起来,看小孩儿认错态度良好,就这么放过他了。
“咱家虽然穷,但也不能趁人之危做些偷鸡摸狗的事。”玉邈来到昏死过去的人前,低头察看,见她容貌俏丽,一抹柳叶眉英爽,便知她不是一般人。
“如果你不得罪副司令,以你的画技咱能穷成这样?”小孩儿胆子大,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这是个女的,还穿着军装,是不是今天回来的那个女军阀啊?”
玉邈往后退了一步,这个年代平头百姓对当官的都敬而远之,更别提这还是个女的。
小孩儿手一松,把剑丢到她身上,也没管剑柄砸到了女子下巴,拽着玉邈就跑,“哥哥咱们快回去吧……”
可是玉邈却动弹不得,他垂头一看,自己的脚被人抱住了。
昏迷中的陆霄感觉脑袋又麻又热,下巴又遭到重创。靠,是哪个兔崽子打她,非毙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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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县多山多水,人杰地灵,尤其书画界每三十年一尊泰斗。在这枪就是话语权的时代,华县最高司令官都钟爱画作。
陆霄醒来时,入眼的竟是深蓝夜空,一句“操”脱口而出,围着她的一大一小瞬间神情紧绷。
常年在外驻军的陆参谋警惕性极高,立马察觉到现在的处境,她猛地起身,受到撞击的脑袋好像骨皮移位,意识空了一瞬,眼前发花。
她蹙眉扶额,手背立马贴上来一股温热,悦耳的男声在头顶响起,“你先躺躺。”
陆霄睁眼,看见男人英俊的容颜,最终放弃拔枪的念头。
“是你们救了我?”陆霄献出自以为友善的笑容,看向转身端药的男人,“叫什么名字?”
殊不知,小孩儿看见她的笑容感觉阴森森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玉邈转身走来,“我叫玉邈,他是海川。今天白天在溪边救得你。”
“停,不用说了,发生的事我都记得。”陆霄举目四顾,他们身在一个连屋顶都漏掉一块的茅草屋里,像陆霄睡在炕上,睁眼都能看见星星。
墙壁是黄泥砌的,墙缝里因为渗进雨水还长出了嫩草,窗子是纸糊的,挡不住院子里猪圈的臭气。
陆霄虽常年在外驻军,但怎么也是华县司令官的独生女,那待遇可不是寻常配置。
陆霄皱了皱鼻子,在这个家徒四壁的情景下,就只有面前这个男人还能入眼。
可是他手里端的药……
陆霄举手制止,“我不喝药。”
玉邈微微一笑,“不苦的。”
“我不是怕苦。”陆霄狡黠道,“不吃陌生人的东西是我这些年得以活命的秘诀。”
玉邈停在原地,温柔的眸子划过一丝探究。
叫海川的小孩儿探出头,“你这人真不知好歹,药是哥哥求来的,你不喝就是糟蹋了哥哥的心意。”
陆霄有自己的坚持,从不因为他人三言两语就轻易摇摆,她慢腾腾起身,摸到镶金嵌玉的佩剑,竖起,对着玉邈笑道:“见你的穿着是个画家吧,今天你救了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跟我回司令府吧,我保证你下半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玉邈面不改色,他把药碗交给小海川,笑意融融地看她。女子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皮肤白得像冬雪,嘴唇红得像鲜血,那一头乌发微卷,几缕垂下晃在一对机灵的大眼睛上。
玉邈想起冬日湖面上的白鹭。
小海川躲在玉邈身后,只露出一颗剃了老虎头的脑袋说:“我哥可是华县第一画家,曾见识过的金银珠宝数不胜数,要不是那个副司令缺德,哥哥才不会带我在这受苦!”
陆霄闻言挑起眉,看进玉邈沉着的眼里,“你是华县第一画家?”
玉邈谦逊笑了笑,“你是司令府的人?”
“我就是陆司令的女儿陆霄。”陆霄下巴总是扬着,“父亲病重急招我回来,谁知道刚进华县地界,就被马匪袭击。我这次回来没带军队,只有一个副官跟两个随从,随从都死了,副官被孚,我情急下跳了山坡。”
陆霄想了想,“这里离司令府多远?我要去找人来把那窝胆大包天的马匪端了!”
玉邈跟小海川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浮现出惊奇之色,玉邈不急不缓道:“可是今天中午陆司令的女儿陆霄,已经安然无恙地到达司令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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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霄举起枪瞄准了玉邈的脑袋,目露凶光,“我从来没有射空过子弹。玉邈画家,你可要认真想清楚再说话。”
小茅草屋寂静无声,夜光照在她军装的金属扣上,泛出冷冽的光泽。屋后有两堆腐草,萤火虫绿滢滢地飞进来,围着玉邈飞舞。
小海川指责她,“狼心狗肺!”
玉邈把小海川捂在身后,平静得面对枪口,他的口吻似乎在调笑,“小姑娘要用我的血在今夜画幅画吗?”
论年纪,玉邈确实比她大两岁。
虽说玉邈性格温柔,但有丝毫不容侵犯的底线,身高超出一般男性,饶是被枪指着,他的气势也丝毫没输。
陆霄手指虎口磨了磨枪,要说杀,她还真不舍得下这个手,毕竟面前的这男人生了副顶好的相貌。
就在她犹豫这瞬,地处偏僻的小村子忽然传来一声狗叫,狗叫好像会传染,一时之间狗吠震耳。
玉邈跟小海川对视一眼,上次狗这么叫是副司令带着人来抄他的家。而这次……嘭,一声枪响振聋发聩。
华县只有司令府的人有枪。
陆霄嘴角勾起笑,“他们是来接我的。”
说着,陆霄踏步而出,小海川松了口气,一副老成的模样,“可算走了,玉邈哥哥咱们以后别再多管闲事了。”
玉邈神情间却好像划过些失望,他走到桌边刚喝了口水,外面乍然一声枪响,吓得小海川钻进他怀里。
玉邈捂住海川的耳朵,眉头不耐一蹙。
谁知自己的院子闯进一个摇摇晃晃的人,那人跌进屋来。
玉邈扬起眉,来人正是陆霄,她的衣服已被鲜血浸染,此时恶狠狠地命令,“救我!”
“求人的态度也如此强硬啊。”玉邈摇摇头,把她扶上.床,“本想叫你不要出去的,副司令找了一个冒充你的人,怎么会留你活口。”
陆霄痛苦地叫了两声,她虽穿着军装却不是个正经的军人,充其量就是个刁蛮的小姑娘,她问:“你胡说什么?”
谁知温文尔雅的玉邈口气有丝蛮横,“来不及解释了,有多少人看见你了?”
“就一个,他……应该知道我往哪跑了。”
小海川急了,“怎么办玉邈哥哥?”
玉邈动作麻利地把小海川藏进米缸,然后按住乱动的陆霄,“躺好。”
“不行,我躺在这等死吗?”
就在此时,果然有人闯进门,陆霄可不想死在这,刚摸上枪,就被玉邈按下,他抓起她的配剑,在那人进门之后手起,剑没入那人的喉咙。
陆霄嘶了一声,不忍直视。
玉邈面无表情,杀了人都不带眨眼的,陆霄戒备起来。
玉邈把人拖进烧火的炕口,用烧火的柴火掩盖住脚。
陆霄盯着他忙碌擦拭痕迹,问:“你……真是个画家?”
玉邈笑笑,声音平静,“陆参谋可真健忘,上次见面距今不过才三年。”
陆霄哎了一声,她什么时候见过他,难道曾是她的情人?也是噢,她情人那么多,长得都是清俊一挂,不记得也正常。
于是陆霄说话间不自觉带上抹柔情,“虽说当初是我负了你,现在见你对我如此痴情,不如随我进司令府吧。”
玉邈本麻利的动作难得顿了一下,“……素闻陆参谋私生活精彩,只是……我跟你不是那种关系。”
陆霄扬起眉,这家伙还不好意思了,看来是个傲娇的主儿。若是在平时她就调戏调戏了,但现在还身负重伤,还是算了吧。
玉邈冷静地处理了案发现场,本以为会有人来搜,等了大半天都没有,第二天大早,他便生炊煮饭,顺便把那人烧了,火还挺旺,省了柴火。
目睹一切的陆霄都要吐了。
昨晚玉邈用刀硬是把她胳膊里的枪子儿取出来,疼得她死去活来,那家伙的手竟一点也不抖,陆霄作为报复把他胳膊咬了个红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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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陆霄就瘫在床上怀疑人生,昨晚那士兵听她亮出身份就开了枪,一副不打死她不罢休的模样,这是为什么呢?
“喂。”陆霄看向坐在桌前跟小海川扒花生的玉邈,“你都知道些什么?”
玉邈手指修长,捏住一个花生,轻轻一用力就挤出两粒粉红的花生粒。他淡淡道:“说了你也不信。”
他又开始傲娇了。陆霄笑着看他,头上掠过的微风都开始舒服,果然颜值高的人对整个社会都有贡献。
她不是不信,只是不懂。那副司令是她爹地一手提拔起来的,与她一同长大。后来还在爹地的安排下与她订婚,说实话,这次她回来就是跟他成婚的。
可是能调动军队,还如此声势浩大的,除了她爹就他了。
陆霄现在挺焦灼的,“我想换件衣服。”
她衣服上有血,睡了一夜,冷汗跟血混出不知什么味道来,令人作呕。
玉邈拿起剪刀把自己的衣服剪裁了下,丢给她。
陆霄瘪瘪嘴,“人家不方便换衣服。”
玉邈拎着海川到门外,小海川眨巴眼睛仰头看他,“哥哥,你脸怎么红了?”
玉邈转过身就去喂猪了。
陆霄在屋里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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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想杀另外一个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那军队的领头人虽然胖得流油,最会溜须拍马,但好吃懒做,直到第二天早晨晨练才发现队里丢了人。
丢个士兵可是大问题,虽说华县现在局势安稳,但外面已经枪声四起,不知什么时候,那战火就要烧过来了。
现在莫名其妙丢士兵,有心人一想歪,就有流言说是间谍抓走了他。领头的可担待不起,立刻原路折返回来寻人。
清晨,一片雾霭环绕的山岗上,玉邈正安静地画画,突然他的视线一停,落在远处密密麻麻折返的人头上。
小屋里,陆霄正在跟小海川抢地瓜干,仗着成人优势,她面前的地瓜干已经堆成了个小山丘。
小海川被气哭了,抱着脑袋泪眼婆娑地咬嘴唇,“我要告诉玉邈哥哥你欺负我!”
陆霄哼着小曲儿,这是她最爱听的一折戏,闻言瞥瞥他,“你去呀,看玉邈哥哥向你还是向我。”
说罢笑起来,眼睛都笑弯了,小海川气得蹦下床,刚跑向门口就撞上了玉邈哥哥。他抬头,玉邈好像跑回来的,头发微乱,脸上都是汗珠。他此时紧紧盯着陆霄。
气氛不大对,陆霄以为他一直在外面偷窥,现在忍不住要为小海川出头,急忙把手里的地瓜干一放,“拿走拿走,我不吃了呗。”
谁知玉邈大步流星地进来,拿出包袱抖开,抓了几件衣服跟钱锭子,包好就拽着陆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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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溪水在月光下像流动的星河,陆霄坐在溪边气喘吁吁,忍着胳膊上的疼痛骂爹骂娘,“我陆霄不毙了他就不姓陆。”
玉邈在山上挖了个小陷阱,抓到一只兔子,因为树枝枯木在去年秋天就被村民捡光,他们需要生火,玉邈迫不得已把画纸还有画架奉献出来。
陆霄一边烤火一边看玉邈烤兔子,小海川抱着小腿坐在玉邈影子里一声不吭,低着头好像在难过。
“你有什么打算?”玉邈忽然问。
“东躲西藏不是我的风格,我要去找他算账!”陆霄眼睛微眯,划过一丝怒意。
“后天副司令就要跟假陆霄结婚,然后升官,你怎么去跟他斗?”玉邈静静阐述事实,他现在觉得陆霄有点可怜,很明显,她被自己的未婚夫背叛了。
那个假陆霄估计是副司令的情.人。
陆司令病重,据说已经认不清人了,那个一直跟着陆霄的被孚军官也叛变,投靠副司令。
陆霄现在就是个孤家寡人。
陆霄恨得牙痒痒,副司令多年的精心部署,使得上下归顺他,陆霄没有爹做靠山,根本不足以跟他斗。
难道她陆霄一辈子都要躲躲藏藏吗?
玉邈静了一会儿,说:“我那里还有些兄弟,可以借给你。后天是他大婚的日子,华县有头有脸的人都在,应该有人认识你吧?你到时候去,量他也不敢跟你火拼。”
陆霄秀眉慢慢扬起,弧度越来越大,差点扬上天,某个音节都有丝失声,“你的兄弟?”
听起来怎么不对劲。
玉邈眼神意味深长,一直安静的海川出声,“姐姐你真的健忘,三年前我们见过面。”
陆霄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看向小屁孩儿,“三年前你才六岁吧……”
“你别小看我。”小海川好像无聊透顶,小手又摸向她的佩剑,觉得上面黄金刻的鱼儿活灵活现,特别好看。“我可是玉顶山小霸王。”
玉顶山?陆霄眨巴了下眼,等等,她好像记起了什么,三年前正是她国外留学回来,初出茅庐之时,当时爹地派给她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上山剿匪。
土匪头子本是个文化人,后来思想滑坡落草为寇,尽管如此,平时什么坏事都不做,也不骚扰村民,也不霸占妇女养压寨夫人,一山的人就打打野.味度日。
所以柿子要挑软的捏,陆司令给宝贝女儿挑中了这窝软土匪。
陆霄当年意气风发,数十门大炮架在山前,本以为会有场血拼,谁知对方很快就发了小白旗。
陆霄没想到这么容易,当机率人上山,结果对方是用了一招诱敌深入,把陆霄五花大绑带上山。
但土匪头子一没凌.辱二没打骂,反而好吃好喝地待她。直到陆司令率人打上山,陆霄还替他们求情,放了山寨数十口生路。
难道……
陆霄惊讶道:“你是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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