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山梦最真，但哪怕他荒芜的世界，只徒留一片残山剩水，楚云梦也要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引楚云梦喜欢的《桃花扇》《满江红·怒发冲冠》
李山推开山城KTV的玻璃门，南方冬日里冰冷刺骨的寒风，顺着呼吸道呛入肺腑，混着肠胃里的酒气，搅得他五脏六腑一阵痉挛。
刚刚被灌着喝了太多的酒，想吐又吐不出来，脑子昏昏涨涨的，仿佛要裂开一样。
他蹲在KTV前的台阶上，左手中指和食指间夹着一根香烟，右手握着打火机，却连打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不住地用拇指摩挲打火机上的一枚贴纸。
那是她送他的一枚贴纸，上面写着一句她喜欢的诗：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当时她把这枚贴纸贴在了他的笔袋上。
不读书以后，笔袋那破玩意没用，他就把那枚贴纸小心翼翼地撕下来，粘在了这从不离身的打火机上。
李山看着那枚贴纸自嘲地笑了笑，抬头望对面的商场。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处处张灯结彩，红色的灯光把夜里的云都照亮了。
他这才恍恍惚惚地记起，好像要过年了。
她应该马上也要回家过年了吧……
楚云梦和韩清提着饮料和零食走出商场。
“终于肯放我们回去过年了，他们平行班都已经放假一周了！为什么我们火箭班就非要上到现在啊！”
韩清已经骂骂咧咧了一晚上，见楚云梦不搭理她，用胳膊撞了撞她。
“怎么不理我！”
“我还是没想明白今天历史课讲的那道题，我总觉得还是应该选A，而不是B。”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文科题一天到晚的，都是什么选项没有错，但不符合题意。老师解释不下去的时候，就说高考肯定不会出现这么模棱两可的题。我都懒得纠结，反正我读理科……”
楚云梦和韩清一边聊，一边卡在红灯结束的最后几秒冲过马路。冲得有点急，装东西的袋子又不够结实，竟然裂了开来。
“什么破袋子！”韩清忍不住抱怨道。
马路口车来车往很不安全，楚云梦和韩清赶紧将撒了一地的东西捡起来。
一罐罐装可乐滚到了李山的脚边，李山随意地将可乐捡起，看也没看一眼就举了起来，等过来的人将可乐拿起。
却没想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山？”
李山混沌的大脑瞬间如遭雷击，只一瞬间，颤栗的电流爬满脊椎。
他不由自主地抬头，对上那双布满惊诧的眼睛。
决定辍学，到她读书的山城打工时，李山就想过，可能会在山城遇到楚云梦。但当楚云梦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时，李山完全不知所措。
他在看清楚云梦的时候，下意识地想转身，想逃离，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
可他却发现，自己被牢牢地钉在KTV门口的台阶上，动弹不得，只能呆呆地仰望着她，像仰望从天而降的神祇一般。
和过往的无数次一样，想躲避，又贪恋。
“梦梦，怎么了？”韩清将饮料和零食乱七八糟地抱在怀里，朝楚云梦的方向走来。
“我去给你们拿个袋子。”
李山终于有了暂时逃离的借口，也找回了残存的力气，转身进入KTV，从前台要了两个塑料袋递给楚云梦。
“谢谢，谢谢！”
路人突如其来的帮助，让韩清惊喜不已，韩清赶紧将东西都放进袋子里，却发现楚云梦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楚云梦怀里还抱着零食，像一尊塑像一样，脸色极其难看。
“梦梦？”韩清试探地唤了一声。
“阿清，我遇到以前的老朋友了，想叙叙旧，你能不能先回宿舍等我？”
楚云梦终于开口，语调里似乎极力在隐藏着怒意。
“这……这是你朋友？”
韩清不敢置信地指了指旁边李山。
黄毛，耳钉，一身酒气，指尖还夹着烟，KTV服务生的打扮，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韩清实在难以将楚云梦和这样的人联系在一起。
“嗯，我朋友。”楚云梦承认得非常快，从韩清手中的塑料袋中拿出一瓶茶饮料，“你先回去吧。”
“晚上十点宿舍楼就关了，你……”韩清的脑子里一分钟闪过一千八百个念头——
不是，之前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楚云梦说她没有男朋友啊！
这姐一天到晚都是读书学习的，也不像是会谈恋爱的啊！
这一看就是社会小混混的男的到底是谁啊？
韩清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但此时此刻在大街上问出口的话实在太尴尬了。
“我知道，十点前我肯定会回去的。”
得到了楚云梦的保证，韩清才松了口气。
“那……那你早点。”
韩清将信将疑地离开后，只留下李山和楚云梦在风中沉默。
“好巧啊，竟然能在这里遇到你。”
李山尽量挤出一个笑容，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没有那么狼狈糟糕。
楚云梦本来还在气头上，但一看到李山冻得发青的唇，怒气瞬间消了一大半。
“巧吗？我怎么觉得一点都不巧呢？”
楚云梦脱下身上厚重的羽绒服，露出里面山城二中的校服。
山城没有好大学，但有一所极好的重点高中。
山城二中代表着整个山城市的荣耀。
她身上的山城二中校服，与他身上的KTV服务生打扮，形成泾渭分明的鲜明对比。
楚云梦将羽绒服扔给李山：“穿上！”
“我身上的衣服脏……”
酒渍烟味混在一起，李山自己都嫌弃自己身上的味道。
“穿上！”楚云梦的语气不容置疑。
李山赶紧乖乖地将衣服穿好，他可以桀骜不驯地反抗任何人，唯独拒绝不了楚云梦说的每一句话。
楚云梦冬天一直都喜欢穿这种很长很大的羽绒服，里面能多穿一些衣服，她的羽绒服李山也能穿得下。
羽绒服上还有楚云梦的体温，以及她常用的洗衣粉干净清新味道，这味道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你喝酒前吃晚饭了吗？”
“没有……”
楚云梦叹了口气，将刚从超市买的和面包和茶饮料递给李山：“多少吃一些，胃里能舒服些。”
李山接过楚云梦手中的面包，撕开包装袋，吃了今晚第一口正经食物。
这世上，似乎也只有楚云梦会这样关心他。
可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辜负她。
“你这半年……过得好吗……”
李山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在见到他之前，她应该是很高兴的。他今天来上班前刚路过山城二中门口，期末考光荣榜上，她排第一，比她之前几次考试考的都好。
这半年来，他每天都会经过山城市大名鼎鼎的山城二中，二中的光荣榜一月一换，她的名字从来都只在第一排。
山城二中光荣榜的第一排，只属于未来T大P大的天之骄子。
李山想起来了，光荣榜第二就是刚刚和她走在一起的韩清。
她的朋友，就应该是韩清这样的学神，而不应该是他这样的渣滓。
“一开始有些不适应，山城市的教育比临溪县先进太多，山城二中的同学都很强，会让我觉得有些压力。不过后来慢慢地也就适应山城二中的节奏了。”
楚云梦将手揣进口袋里：“在今天晚上遇见你之前，我会觉得我过得挺好的。但在遇见你之后，看到你过得不好，我瞬间觉得，自己过得也很不好。”
“李山，你又骗我。你明明答应我，你永远不会骗我的……”
对面商场在放《好运来》，身后的KTV传出深夜男女撕心裂肺的嘶吼，所有的喧嚣混在一起，试图冲破他们之间凝滞沉闷地气氛。
楚云梦仰头看天，努力遏制着自己的眼泪不掉下来，控制好情绪后，才再次望向李山。
“李山，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为什么骗我说你在上学？”
他骗她，他说他在临溪职高过得很好，有按时上学，没有逃课，没有打架生事背处分。
结果现在看来，李山应该是辍学了。
“就算读了那个职高，又有什么用呢？”李山自嘲地扯了扯领口处服务生的领结，“楚云梦，我永远成为不了你这种人，可我也想——想远远地看着你。”
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就行。
李山斜靠在KTV的玻璃门上，看着呼出的白雾依附在玻璃门上，又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和他没有意义的人生一样。
楚云梦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对李山发火，毕业那天，他明明答应过她，至少会读完高中。
楚云梦望着李山，山城KTV的目眩神迷的广告灯，打在他衰颓的脸上。烟紫色的光滑过他额角的刀疤，激起一阵触目惊心的往事。
酒劲又上来了，但楚云梦在这里，李山忍着不能吐，他靠着玻璃门，一寸寸跌坐下去。
“李山，你不必成为任何人，你的人生不必花团锦簇，但绝不能乌烟瘴气。要放弃，总要有一个理由吧。”
楚云梦缓缓开口：“你家……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李山全身上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额角的青筋一点点爆起，再望向楚云梦时，眼中已染上猩红。
“没事，我有的是时间，可以听你慢慢说。”
楚云梦解开自己的围巾，缠在李山的脖子上。
一圈、两圈、三圈，像在数他们之间的年轮。
李山伸手握住楚云梦的手，他的手冰凉，她的手温热。她没有挣脱，而是反手将他握住。
楚云梦，永远是他李山沼泽般的人生里，唯一的浮木。
女主是真的优秀，从头优秀到尾的那种。接下来会倒叙初中往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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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转身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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