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显然是借口。
且不说程萋萋本就不是喜好清静的性子,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是真的想躲清静,那偌大的思齐书院何处不能躲?怎么就偏偏躲到裴书谨这里来了?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这个借口太过牵强,话音未落,程萋萋的脸颊就已不自觉地泛起了微红。
只见她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语气中带着一丝慌乱道:“若,若是裴公子觉得不方便,那我即刻便走……”
她之所以留在这里,主要还是因为担心裴书谨的伤势。
如今见他安然醒来,心中的一块巨石总算是落了地。
但若是再待下去,似乎就有些不合规矩了。
裴书谨在书院的处境本就艰难,若是再因她生出些风言风语来,那就是她的不是了。
见少女起身欲走,一向沉稳内敛的裴书谨竟有那么一瞬间慌了神。
虽然不曾表露过,但当他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程萋萋时,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她能在自己身边待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所以,当看到程萋萋准备离开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别走……”
那声音,与他平日里一贯的清冷自持截然不同,而是透着一丝近乎卑微的祈求。
程萋萋闻言,脚步骤然一滞。
她缓缓转过身,与裴书谨目光相接。
四目交汇的刹那,她分明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和不舍。
那双眸子纯净清澈,不掺杂任何世故和伪装,是人内心深处最真实情感的写照。
他……这是在挽留自己吗?
意识到这一点,程萋萋心头微微一颤,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般。
半晌,她终于启唇,轻声回应道:“好,我不走。”
言罢,少女轻提裙摆,重新坐回了床前的小板凳上,保持着与先前无异的姿势。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裴书谨刚刚苏醒的时候,但不同的是,此刻两人心中俱是波澜起伏,难以平静。
周围安静得有些诡异,唯有彼此的呼吸声以及隐约可闻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把气氛烘托得异常暧昧。
在这样的氛围下,两人都不敢轻易开口,生怕说错了什么,破坏了这份微妙的平衡。
最终,还是裴书谨率先打破了沉默。
只见他微微侧首,轻声开口道:“那份窗课,是姑娘帮我替换上去的吧?”
今日早些时候,裴书谨就已经察觉,复廊内壁上的那篇《阳春赋》,并非他昨日提交给院仆的那份,而是他早先放在在外衫的襟袋中,后来落入程萋萋之手的那份。
再联想起今日蒋誉的所作所为,裴书谨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种解释最为合理,那便是:
蒋誉在被自己拒绝后心生怨怼,所以并未将自己的窗课送回山长室,而是暗中抄录了一份,署上他自己的名字交了上去。
而程萋萋得知此事后,为了不让蒋誉的阴谋得逞,便利用她手中的《阳春赋》,将蒋誉交上去的那份再次替换了下来。
所以,今日复廊内展示的,才会是那份本应在程萋萋手中的初版《阳春赋》。
如此,便不难解释蒋誉今日为何会如此气急败坏了。
虽然裴书谨并不知道程萋萋是如何得知蒋誉的所作所为的,但回顾这整件事的经过,他至少可以确认一点——若是没有程萋萋,今日的局面绝不会如此顺利。
这般想着,裴书谨喉结微动,缓缓吐出两个字:“多谢。”
或许是因为身子还有些虚弱,也或许是他刻意放柔了声线,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以前那么刻板疏离,而是多了几分难得的人情味。
程萋萋闻言一愣,心头波澜微起。
她本以为自己昨日所做的一切都天衣无缝,没想到却还是被裴书谨看出了其中玄机。
“公子怎知是我……”
裴书谨解释道:“那文章毕竟出自我手,我自然能分辨出是何时所书。”
听他这么一说,程萋萋心中顿时明了,“原来如此。”
没想到他作为男子,竟也如此心细,仅凭这一点线索,就推断出了整件事情背后的真相。
难怪顾世伯如此看重他,以他这般能力和性情,将来若是去了大理寺,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来,程萋萋漫无边际地思量着。
就在这时,伴随着“吱呀”一声轻响,一名医者模样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一个端着托盘的院仆。
在那托盘上,盛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看样子像是刚煎好的。
两人刚一进门,屋内便弥漫起一股浓郁的药香。
程萋萋见状,赶忙起身行礼,然后动作麻利地搬着小板凳离开了床边,给来人腾出位置。
原来,那名医者模样的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为裴书谨施针的书院院医。
见裴书谨已然转醒,院医脸色稍安,伸手为他把了把脉,确认已无大碍后,便将他胸前几处穴位上的银针逐一拔出,收回了针囊中。
“这几日需好好静养,切莫剧烈活动,再按照我写的方子按时吃药,养上十天半个月,差不多就能恢复了。”院医一边整理针囊,一边叮嘱道。
裴书谨闻言,强撑着从床上坐起,向医官拱手致意道:“多谢先生,学生记住了。”
院医收拾完东西便离开了,临走前吩咐院仆留下,伺候裴书谨服用汤药。
不过裴书谨不习惯有人伺候,于是便婉拒了院仆的帮助,表示自己可以自理。
院仆倒也乐得清闲,转头去忙别的事了。
目送着院仆离开后,程萋萋这才挪回了床边,轻轻端起托盘上的药碗,双手递给裴书谨。
那汤药漆黑如墨,泛着暗沉的光泽,一眼看去,宛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
热气袅袅升腾,一股浓烈的苦涩气息也随之弥漫开来,肆意地钻进鼻腔,刺激着人的嗅觉。
程萋萋微微蹙眉,轻声嘟囔道:“这药闻着真苦,一定很难喝。”
不过裴书谨却并不在意,他平日里为父亲侍奉汤药,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
只见他伸手接过药碗,淡然笑道:“良药苦口,越是这样,才越有效用。”
此时的他正端坐于床榻之上,尽管身子仍有些虚弱,但脊背却依旧挺地笔直,一袭素色单衣略显松散地挂在身上,更衬托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形,宛如生于庭阶的芝兰玉树。
几缕青丝自鬓边垂落,为他本就清俊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文人雅士所特有的风流闲适之感,与往日的沉稳持重相比,倒显得随和了许多。
言罢,裴书谨端起药碗,仰头将其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程萋萋静静守候在床边,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他的腰际,而后骤然一顿,似是发现了什么。
原来,她先前赠予裴书谨的那枚香囊,此刻正佩戴在他的腰间!
察觉到这点,程萋萋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心头涌起万千思绪。
她知道自己的绣功并不算好,所以原本还有些担心,不知道裴书谨会不会嫌弃她这份谢礼。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裴书谨非但没有嫌弃,反而还把它佩戴在了身上。
程萋萋凝视着那枚香囊,心底似有暖流缓缓淌过。
这便是心意被珍视的感觉吗?她心中暗自思量着。
前世,她也曾为蒋誉做过不少香囊,荷包一类的小物件。
虽然蒋誉收到时也会露出欣喜之色,但事后却从未随身佩戴过,想必也是觉得她的手艺不够拿得出手吧?
如此鲜明的反差,让程萋萋不禁感慨万千。
同样的事物,落在不同的人手里,竟会有如此迥异的命运。
这般想来,前世的她的确是痴心错付,没有遇到真正珍惜她的良人。
说到“良人”,程萋萋不知怎的,忽然回想起前两日,浅云曾经问过她的话:
“那小姐以为,这位裴公子,可为小姐良配否?”
裴公子吗……
想到这里,程萋萋眸光流转,视线再次落在了裴书谨身上。
眼前的少年,模样隽秀,才学出众,性子沉稳,待人谦和……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足之处,或许就只有家世了。
可若他日后能高中进士,在京城谋个一官半职,那家世什么的,或许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吧。
程萋萋漫无边际地想着,没有意识到裴书谨手中的药碗已经见底。
察觉到少女投来的目光,裴书谨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眼底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抬眸问道:“程姑娘?”
听到他的声音,程萋萋这才从万千思绪中回过神来。
“没……没什么,刚刚不小心走神了!”
她慌里慌张地解释着,同时在心中暗骂了自己几句。
她这是怎么了,明明与裴书谨相识不过数日,怎么就对他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他只是接受了她的谢礼,并不代表对她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是她想得太多了。
这般想着,程萋萋迅速收敛心神,将目光转向一边,试图转移话题道:“这里也没有蜜饯什么的,裴公子不觉得苦吗?”
幼时的她体弱多病,时常需要服用汤药,可她却嫌药苦,死活都不肯喝下去。
每当这时,爹爹便会命人买来蜜饯,将她抱在怀里,耐心地哄着她喝。
唯有这样,她才能勉强咽下去几口汤药。
可刚刚她注意到,裴书谨在喝药时,竟然没有露出半分不适的表情,甚至就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她很难想象,在没有蜜饯的情况下,他是如何忍受这份至苦滋味的。
裴书谨闻言一愣,随即淡淡笑道:“无妨,初尝时苦,忍一忍就过去了。”
他深知,比起汤药本身的苦,更可怕的是无药可治的苦。
他的伤尚且有药可治,比起后者,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可程萋萋却不这么想,心中依旧琢磨着如何能帮他减轻几分苦楚。
忽然,她眼前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解下了腰间的荷包。
翻找片刻后,她从里面取出了一样东西,伸手递给裴书谨道:“对了,我这里有几块桂花酥糖,味道很甜的,裴公子不妨尝尝?”
裴书谨受宠若惊,正欲婉言谢绝,可程萋萋却没有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将包着酥糖的油纸整个塞到了他手中,巧笑嫣然道:“咱们既是同窗,有好东西自然要分享,裴公子就别客气了!”
见程萋萋如此坚持,裴书谨也不再推辞,只无奈地笑了笑,便从善如流地拿起一块桂花酥放入口中。
桂花酥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咀嚼间似有桂花香气萦绕舌尖,甫一入口,便瞬间驱散了汤药的苦涩。
裴书谨一边品味着酥糖的味道,一边在心中暗自感慨,他们二不愧是兄妹,这般赤诚的性情,简直是如出一辙。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听得屋内二人心头俱是一紧。
“裴兄,你在里面吗?”
最近卡文卡的有点严重,在此说一声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
从构思出这个故事开始,我就一直都很期待这章的感情戏,但当我真正开始写的时候,又担心自己的笔力不够,无法写出我想要的感觉,所以前前后后写了很久,好在最终呈现出的效果我还是比较满意的,没有辜负我对自己的期待,也希望大家能喜欢,非常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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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情窦初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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