阍人身着淡土色圆领袍,上前恭敬地行叉手礼,又问崔梦徽是否是来拜访三小姐。
崔梦徽不知该如何回礼,只是答“是”。门人听闻,将崔梦徽和玉歌领进府,又叫马夫自去院后侍侯。
崔梦徽头顶歩摇。脖子酸痛还是免不得好奇地东张西望,想将韦府的每一寸角落收入眼中。话说这府内的风景更加辉煌,像是将户外的美景都收揽在这园内。这韦府后院挖有一湖,水上有一榭,榭里坐着一美人正抱着书卷尤听琵琶。
崔梦徽听这宫商之韵,不止是何曲,只觉甚悦耳,止步不前,生怕自己扰了人家的清闲自在。
见崔梦徽踌蹴不前,玉歌在身后轻声提醒道:“小姐,三小姐在水榭之上等您。”
原来那就是韦家三小姐,好美的人,她举手头足之间带着风韵。一双柳叶眉生得极美。
只见三小姐听见玉歌说话的声音,转过头来,瞥见主仆二人,交头接耳,放下书卷,缓步走来。
“听闻妹妹因房家三公子离京赴任,日日枕泪而眠,今日怎想起我来?”
崔梦徽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韦若飞掩面而笑,只拉起她的右手带着她到水榭旁坐下。
“妹妹,我只是逗你一句罢了,你怎的真傻了?”
听这话原先横抱琵琶的女婢也轻笑出声应和着:“小姐,我看崔小姐这是为房公子着迷,还未从失恋的黯淡中走出来。”
这话像是韦若飞打趣说着倒也无妨,倒也轮不到下人来当面撒盐。说话之人乃是韦若飞的贴身丫鬟,彩月,她性子比玉歌要来得泼辣、乖张些,也是仗着韦若飞性子好,从不爱与下人拌嘴。若是遇上个性子烈些的小姐,恐早将她撵出府去了。
崔梦徽早已经习惯了他人的误解,只是平心静气解释道:“我和那房公子清清白白,我前几日闭门不出只因偶感风寒,郎中嘱咐轻易勿出门,我现已痊愈,特地来姐姐处坐坐。”
崔梦徽在唐朝久了也开始学他们开始咬文嚼字,只是如此说倒没引起韦若飞和彩月的怀疑。
“既然如此,妹妹可要去同昌公主初春赏花夜宴?我正思我们闺中好友,如今出嫁的出嫁,却也只剩下我们二人。原先我们五人效仿宋氏五女,发誓终身不嫁,现如今看来,终究是逃不过那宗族之间联姻的命运。不过想来也可笑,那宋氏五女最后还不是入了宫,虽与德宗皇帝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最后德宗皇帝驾崩后,也只是香消玉殒。我们竟效仿她们起誓,岂不是贻笑大方。”
崔小梦可不知道这宋氏五女是谁,只是笑道:“那姐姐可有属意之人?”
韦若飞像是被问中了心事,眼中的光黯淡了几分,垂眉道:“便是有,又如何?我们大族之中女子,但凡是嫡出的最后不都是嫁与为官作宰之人?爹爹还未我择良婿还不是因为这几年科举,品貌俱佳者少有,好容易将我二姐姐嫁了出去,落下我一个幺女,倒是称了我晚出阁的心。”
看来这泼天的富贵也有自己的悲哀。韦若飞尚且如此,更不要想她这一旁支之后。虽今日才与韦若飞初见,崔小梦还是同情地安慰道:“姐姐莫慌,姐姐如此动人,哪个不长眼的胆敢怠慢姐姐,我第一个将他的腿打断。”
韦若飞只当崔梦徽经房公子一事后,性子变了,也变得嚣张跋扈起来,却比原先矜持克礼的样子可爱了许多,也只是笑着迎合。
崔梦徽又问了几句同昌公主府邸赏月的事情,心想若是有玉歌还有韦若飞结伴同行,自己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的洋相,又想象着公主的容貌是否与博物馆那些丹青一般,珠圆玉润。听彩月弹了一曲琵琶,她又问韦若飞要了些诗卷。保证定当原物奉还后方才回府。
回到家中,崔府里念经作法的女冠已经离去,不知为何,崔小梦觉得做法后的院中反倒有些乌烟瘴气的。她见那位表哥还坐在堂中喝茶,走上前去问好。
“表哥。”她也不知该如何行礼,只是敷衍地蹲了一下便起身找了个位子坐下。
郑多秋也不是讲究的那种公子哥,只是惊讶道:“梦儿,这祛邪的法事早上才做,你怎的下午就恢复正常了?”
崔梦徽白了自己的表哥一眼,这不是咒自己不好吗,回道:“再不好,你们就要把我超度了。我早上睡得好好的,被那念经声一吵,觉也不用睡了。”
郑多秋见表妹如此说连忙拱手赔罪道:“原是扰了妹妹一早的好梦,罪过,罪过。如今妹妹已经大好。我这里有两封信交予妹妹。一封是同昌公主府上递来的一束邀请函,邀妹妹同长安城内佳丽一同赏花。这另一封乃是玄机炼师在听闻你的故事后,为安抚你特作的一诗,字字珠玑,你且自己去看吧。”
说到此处郑多秋拿出一块青色的绢帛,上面的字乃是端庄清秀的颜体小楷。
崔小梦还在现代时,小时候曾被逼着学了几年的毛笔字,所以这繁体字她还是认识的,楷书又与现代字相近了不少,她暗自庆幸没有穿越到春秋战国时期,不然大字都不识一个。她从郑多秋手中结果邀请函和绢帛,急忙带着玉歌回了阁楼。
这玄机炼师是谁她不知道,但她很好奇这绢帛上写了些什么东西,可别是女德之类的废话。她可不是那种洗手作羹汤的女人。
她坐在紫檀木案前,深吸一口气,将绢帛铺平,只见上面的小楷写着:
「 赠邻女
羞日遮罗袖 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 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 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 何必恨王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崔梦徽辨别着绢帛上面的秀丽小楷,默念出上面的诗句,在读到第二行时,她忽然意识到这玄机炼师其实就是唐朝四大才女之一,鱼玄机。忍不住发出了土拨鼠般的尖叫声,这是她穿越后遇到的第一个名人,而且还获赠一首千古名诗,好了,自己这讹传的恋爱脑的名字现在不仅仅要天下皆知,还要传个千秋万代。
听见崔梦徽尖叫的声音,玉歌和其他婢女都破门而入,忙问道发生了什么。崔梦徽镇定了一下道:“没事,这诗写得很好,我有感而发。惊动了各位姐姐们,你们且回去吧,玉歌你留下陪我。”
一群挤在门口的婢女面面相觑,见屋内并无异样才离去。
留下玉歌一人斟茶道:“小姐,您真无恙?奴以为有歹人侵入您房间,意图不轨,破门而入,观您四内无旁人才安心。”
崔梦徽意识到自己冲动行事的后果道歉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实在是太激动了,玉歌快来看,这是鱼玄机给我写的一首诗。”
“鱼玄机?您可是说那位在咸宜观张贴告示,大邀才子论诗的玄机炼师?”玉歌的脸上显然透露着激动之色,显然她也是对鱼玄机此号人充满憧憬的。
“就是她,你快看。”
“小姐,奴大字不识几个,还是您读给我听吧。” 玉歌看了看锦帛,害羞地说道。崔梦徽这几日一直让玉梦为自己解惑,现在终于是她教玉歌一些东西的时候了,她立刻开口激情澎湃地念诵这首《赠邻女》,只是越念越慢,越念越悲伤,心中生出不少悲悯之情。
这看诗与念诗的意境是完全不同的,如今读出来,崔梦徽倒是觉得这话不是写给她的,而是鱼玄机写给自己听的。忽而想到,她这时候既已经出家,必然是已被李亿抛弃,才写下这字字泣血的诗句,想到这她不禁又为历史上鱼玄机的早逝感到遗憾。
玉歌虽然识不得字却也是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人,她称赞这诗当真是掏心掏肺的话又劝小姐应多听这玄机炼师之话,以后莫要再悲哀了。
玉歌见桌案上又摆着一张邀请帖子,像是公主府的制式,问道:“小姐可是要去公主府赴宴?您大病初愈,是否禀明老爷回绝了才是?”
崔梦徽听玉歌岔开话题,便将锦帛收入怀中,打算日后再细细看,挥手拒绝玉歌的提议:“公主相邀,我自然是要去的。刚刚在韦姐姐那里你也听见了,我们的好友圈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没有嫁出去的,我要是再不去,岂不是让韦姐姐孤军奋战,不行我肯定要去。”
听到崔梦徽如此坚定,玉歌也不多劝又问道:“那小姐打算备什么贺礼?”
“贺礼?赏花也要贺礼吗?” 崔梦徽问道。
玉歌听崔梦徽又揣着明白装糊涂,道:“自然,礼尚往来这是自古以有的道理,尤其这次举办筵席的东道主乃是公主,更加缺不了礼数。小姐您说是送些玉器呢?还是绸缎?要早些叫库房的人备下,以防日后忙手忙脚的。”
见玉歌年纪轻轻就要操这么多心,崔梦徽又有些心疼。只是说绸缎就很好,公主什么的应该都喜欢新衣服吧,又说要挑些好的,不要失了礼数。
玉歌点头到库房叫人备下一匹绸缎又特意叫人书好拜帖,夜深了又回来服侍崔梦徽更衣睡觉。
坊门关闭的鼓早早就响起,等到夜深人静到时候,崔梦徽伏在窗边,靠着微弱的月光拿出自己怀中的锦帛,又将上面的句子默念了一遍。
她懒得下床再费力将烛火点上,也不想惊动了玉歌,只是靠着月色辩物。
她又从枕头下掏出一卷诗集,打开至李白的一处,想起她在现代学的第一首诗便是《静夜思》,那时她还很小,但却能将这首诗倒背如流,这让她严格的父母都倍感欣慰,只是后来她高考失利,也就没有再受过父母的称赞了。
她又开始回忆起一些现代的往事。这便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吧。只是她现在有些喜欢上了这个唐朝,想到这句诗也就没有像前几日般感慨了。
《赠邻女》一作《寄李亿元外》这里我就将女主变成了邻女。具体的成文时间和《三水小牍》里记载的咸通四年冬有点不同,鱼玄机的具体出家时间又不是很确定,有的说是咸通七年,所以我就改成咸通七年了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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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咸通七年(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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