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月光，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穿过厚重窗帘的缝隙的，它堪堪停在外面，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徘徊着，摩挲着，疯长着，每簇光亮的放大和黯淡都掺杂无限眷念，似要在下一刻长出无数只手，待一串清风拂起帘布，迫不及待钻入病房。
“月儿，你不要想太多，安心住院就是了，不要管钱的事，妈妈先去睡了，你要乖啊……”
电话传来忙音，樱月愣怔了好久，才将手机从耳旁挪下来，过分冰冷的手指此刻传来麻木的刺痛。
她自言自语：“好。”
这是系统零第一次见到樱月，她给人印象是瘦，太瘦了，薄而苍白的面皮几乎是紧贴着骨骼生长的，不带一丝青春期女孩该有的婴儿肥，一片菱角唇和一对桃花眼，就算这张脸是平铺的白纸都是好看的，但就是那么奇怪，她一点都不好看，说不上丑，但就是很平庸。
然而见惯美人无数的零，此刻却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冰冷无机质的电子眼眸中流泻出复杂的情感，视线不知厌烦地游走在女孩头顶的倒计时上。
除他之外，无人知道，她的生命会永远停留在今天。
他别过脸，同时敛去眼中陌生的情绪，是时候离开了，但是不知怎的，他没有挪动半步。
听筒里传来上级暴躁又烦人的催促，要他立即上报任务进度。
但他却惘若未闻，甚至出现了极度厌烦的反抗心理。
他不知道自己该上报什么，上级要找的那个宿主女孩死了，死在三天前，它到达这里的时候，尸体已经被亲属领走，只余下一张空荡荡的、没有痕迹的病床——正是樱月旁边的那张。
找人任务还没开始就被截断了，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漆黑的房间内，就连手机屏幕里最后的光亮都熄灭了，女孩还是没有闭眼，她应该是预料到了什么，扑朔不定的睫毛缓缓定在半空，正是他所在的地方，又很快移开。
一瞬间，零觉得自己的隐身功能在她这里失效了。
换作平时，他会赶快排查故障，但此刻，他连动都不想动，总归是躲不过任务失败的惩罚，索性切断与上级的联络。
望着命不久矣的女孩，零突然觉得他们同病相怜，他开始回忆自己算不上波澜壮阔的一生。
零其实并不叫零，零只是他们等级的象征，数字越低，等级越低，也就是说他是最末等的，而这次任务失败后，他会彻底成为负数，被上级碾碎回收，回炉重造。
一想到自己兢兢业业打工，最终还是卷不过同事，挫败和悔恨总是纷至沓来，但很快，那种被奴役被羞辱的感觉又占了上风。
“你我终于可以无所顾忌了。”
他褪去高冷的外衣，打哈哈似的笑了起来，倚靠着樱月的床脚坐下，背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声音，人应该是睡着了。
零回头看了一眼，女孩果然闭上眼睛，气息都变得均匀。
但她头顶的倒计时却没有因为睡眠而停止，反而有加速的趋势，一个眨眼，数字闪现变化。
从59：00变成5：00。
零：嗯？
这种变化，只有一个可能。
零压下内心的猜想，又等了一会儿，等到病床上装睡的人窸窸窣窣爬了起来，将全身的管子用蛮力扯下。
然后发出轻松的喟叹。
这声喟叹就像是兴奋剂，使得零沉寂已久的心怦怦直跳起来。
这感觉，就像两个不想活的人凑在了一起，有种莫名其妙又致命的吸引力。
“本来我都想溜了，顺便带上你吧。”
零解除了隐身设置，出现在樱月的视野里。
女孩没有半点惊慌失措，沉默了近半分钟，终于开口了。
樱月：“你是死神？还是医生？”
零：“不啊，你见过那么好看的死神或者医生吗？我是圣母玛利亚。”
“不太像，我是不是快死了？”
这次零没有否认：“是的。”
眼看女孩绝望地闭上眼睛，他轻笑着话锋一转：“我能让你活下来，但前提是你要帮我攻略一个人。”
“谁？”
“要靠你自己找咯。”
樱月叹了口气，对眼前的陌生人表示无奈：“别开玩笑啦，我对自己的身体比谁都清楚，我活不过今晚的。”
零眼看她不信，扬眉道：“我的确不了解你，但你也同样不了解我，我对你的承诺，说到做到。”
樱月眼皮开始打架，面对他那过家家似的说辞感谢道：“谢谢，但我真的太困了……”
零守在她的床前，声音很轻：“那就睡吧，不要忘了我的话。”
一阵凉风吹开窗帘，月光紧接着扑了进来，就在要触摸到樱月身上的最后一刻，被一股不可名状的非自然力猛地拉回黑暗。
等它再次迫近。
嗯？人呢？
樱月再次醒来的时候，裹挟着雪花与血腥味的风灌入她的鼻腔，周遭的温度好似置身雪洞。
这是哪？她在哪里？
她几次三番尝试去睁开眼睛，但是即使是把眼眶扒拉到最大，依然只能看见白茫茫一片雪地的颜色，没有准确的轮廓。
“瞎了吗？”也许是抛弃一种感官，其余的感官突然变得敏感起来。
不远处传来兵刃相接的清脆声响，丝毫不差地落入她耳中，恍惚中，樱月想起病房里那人的话。
“他要我攻略一个人？那个人还得我自己找，可我瞎了，怎么找？”
果然是骗子，应该是梦吧。
她猛掐了一把自己的腿。
痛，怎么会痛呢？
刀剑的声音越来越近，近到好似只有一墙之隔！樱月不自觉屏住呼吸，蹲下身躲藏，好像这么做她就能安全似的。
噗呲，有人用锐器划破皮肉，然后就是毫不怜惜地疯狂搅动，沉闷而又痛苦的忍耐声近在耳畔，吓得樱月动也不敢动。
在冷空气加持下，血气更重了，扑簌簌落下的雪片就着她小小的身形覆盖，很快化为一个雪人。
她用本就模糊不清的视线往一旁扫，看见一团黑色倒在红色血泊里。
“姓蒋的，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我这就结果了你……”
樱月脑海中满是土拨鼠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杀人啦！
然而，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那团黑色就像是回光返照似的，弹跳起来，一个挥剑，捅穿对面的胸膛，因动作溅起的几滴鲜血，经过冰冷的空气，弹落在樱月僵硬的脸上。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周围没了声音，但樱月分明用余光看见，那团黑色就在她身边，他手持短刃，刀刃的光面朝她闪着威胁的寒芒。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对方叹息道：“小东西，放你一马，叫你的族人来收尸。”
就在樱月要被吓傻之际，零出现了。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樱月：每次都是在我快死的时候出现，你绝对是死神。
【都说了我不是，你别怕，不出半个时辰，他们都会死，你要不要救呢？】
樱月：我哪里有那能耐？
【你可以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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