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只被抛弃的狗狗。
可怜，又看起来好乖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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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总要有个起始。
那年2019，京市。深秋的夜，风很凉，这晚没有星月，淅淅沥沥落着小雨，下个不停，街道两旁，树叶沙沙作响。
公交到站停稳，“哧”一声，门开。
温迎走下车，撑开了一把透明伞，路灯橘黄，雨天的街道向来显得格外冷清，行人寥寥无几，偶尔有车辆驶过，速度不慢，轮胎碾过地面，会溅起一片泥水。
她一手打伞，另只手抄进校服兜里，白色耳机线被风吹得轻微晃动。
九十九步。
还差最后一步，一百步，再转个拐角就到家了。
温迎弯了弯眉眼，安静乖糯，却不曾想那么随意一瞥，顿住，耳机里，播放着曲婉婷的那首《我的歌声里》。
那是她的初遇。
银杏树下，男生身穿宽松的黑色连帽衫，脑袋低垂，额前的刘海稍湿，却没黏连皮肤，垂落遮住了眉眼，看不清表情。
他就那么安静地蹲在路边，忧郁感扑面而来。
“那个......”
第一百步落下，不在计划中的方向，是走向了他。
当时温迎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挺奇妙，又特别的感觉。
仿佛有根看不见的线连在两人之间，拉着她的目光不由自主望过去，牢牢锁住他，脚步轻移，就这么一步步靠近，扬手摘掉了耳机，嘴唇微启，出了声。
许是察觉到动静，男生缓慢抬起头，长相极为出众，雨丝飞扬，水珠滑过他的眉眼，眼尾泛红，看起来那样的破碎。
温迎心中微动，当即萌生出一种叫怜悯的情感，他好像只被抛弃的狗狗。
可怜，又看起来好乖的样子。
触动心弦，软了又软，很想要伸手去抚摸他的脑袋。
这样想着，也就真那么做了。
她为他撑了伞，那只纤细白皙的小手落在少年头顶，如春风般温柔，轻轻揉了揉他的黑发。
对于温迎这种举动，男生只微不可察地呆了下，也没有躲开，就这么仰头看她，任由她触碰自己，模样那般乖。
女孩规矩地穿着黑白相间的校服，身材纤瘦，高马尾，皮肤很白，五官精致。
是漂亮的，那种干净到极致的漂亮。
她还背着书包，应该是刚下晚自习。
温迎压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甚至还嫌这次手感有些不太好，湿漉漉的，如果是干的话，定然会很柔软。
毛茸茸。
她眼睫垂着，眸底有笑，“我到家了，这把伞借你用吧。”
空气潮湿阴冷，透明伞顶，水滴涟漪。男生淡淡看了眼，并没接。
他站起了身。
个子好高，温迎需要仰视他。
男生下颌线条优越，他低眸，居高临下，褪去那股破碎的气息，取而代之是难以接近的距离感，眉眼冷淡，带着傲气。
貌似根本不需要这种带有怜悯之意的帮助，哪怕对方是好心。
“不用，谢谢。”
果然，他拒绝了。
温迎手臂仍高高举着，她还在为他撑伞，橘黄色的灯光映着两人身影，距离较近，是站在同一把伞下的距离。
他稍稍低头，就可以看到她的睫毛，纤长浓密又卷翘，被风吹得轻颤。
她忽而抬眸，两人猝不及防对视上。
不远处，有辆车驶来，开着远光灯，光很亮，男生眼眸微动，羽睫颤了颤，不动声色地别开视线。
女生还打算再说些什么，只是没来得及开口，就发现男生弯曲的右手臂忽然出现一抹白，是只小奶牛猫，很瘦，看起来不过两三个月大，背部毛发全黑，与男生的黑色衣服完美契合，原来一直被他抱在怀里，只是不细看难以辨别它的存在。
直到它刚才动了一下，面对她，温迎才发现。
长得很有特点，嘴唇有圈黑色的小胡子，这让温迎想起之前许舒在街上曾遇到过一模一样的，还拍照给她看，几个哈哈连发过来，不含恶意地开玩笑，小八嘎。
明明很萌。
“这是你养的吗，好可爱。”
温迎最喜欢的动物就是小猫小狗，对它们完全没有抵抗力，毛茸茸的，她弯着眉眼问：“我可以摸摸吗？”
这次她倒知道询问了。
男生嗯了一声，“不过不是我养的，在草丛下发现的它，应该是只流浪猫。”
温迎单用一只胳膊举伞有点酸了，想要交换下握伞柄的手，却被男生给接住。
他说：“我来吧。”
“谢谢。”
她下意识地出声。
男生手臂动了动，唇角微勾，唇眼漾着浅笑，“应该是我道谢吧，你的伞。”
温迎浅笑嫣然。
小猫一点都不怕人，被女孩纤细的手指这样挠着下巴，很快舒服地发出呼噜声。
“看你挺喜欢，要养吗？”
温迎听见他问。
她晃了晃脑袋，蛮遗憾的：“养不了，我妈妈对猫毛过敏。”
男生没再多言，只平淡地应了一声，将雨伞递给她，“车来了，谢谢你的伞。”
话音刚落，一辆计程车停在他们面前。
温迎接过，伞沿滴落水珠，掌心里，伞柄还残留着属于对方的余温，手指收拢，两步的距离，就看到他抱着小猫上了车。
不过片刻功夫，雨真是说止就止，没半点预兆，树叶随风摇曳，吹落雨水，溅在伞布上，发出细碎声响。雨虽停了，但不确定一会儿还会不会再下，天气预报说的是，有雨，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
温迎眨了眨眼，离开银杏树下，收伞。
纤细单薄的身影拐进那条街道，几栋旧式老小区，楼层不高，灰白色的墙壁都出现了破裂痕迹，被雨水冲刷过后，更是散发出一股好难闻的潮湿霉味儿。
她迈步进去，找到所住的楼栋单元，步梯爬上五楼，感应灯亮起，纤细的手指捏着枚钥匙打开了门。
“迎迎回来了。”
坐在沙发上的蒋瑗扭头看了一眼，“妈妈给你准备了鱼汤，热好的，我去给你端过来。”话落，就站起身朝厨房走去。
温迎抿唇笑笑，弯腰换好鞋，便取下书包去卫生间洗手了。
等她出来后，蒋瑗正将瓷碗放在餐桌上，女人招呼着，“快来，尝尝妈妈这次做的鱼汤怎么样？”
“好。”
温迎应了声，乖巧地坐在餐桌前。
她用勺子舀了点鱼汤小口地往嘴里送，抿抿唇，仔细品尝，眸子兀地一亮，“嗯~”一声，立马对母亲竖了个大拇指，夸赞起来：“妈妈做的就是好喝。”
蒋瑗眉眼含笑，明显对这句话受用，却还是伸手轻轻戳了下她脑袋。
“净贫嘴。”
温迎晃了晃脑袋，模样俏皮。
母亲洗澡去了。
喝完鱼汤，温迎去厨房将碗筷收拾干净就回了自己房间。
房间不大，却整理得井井有条，很温馨很干净。
她坐在书桌前，从双肩包里掏出张物理试卷做了起来。
桌面置物架最顶层摆放着一个小星球，开灯之后很漂亮，纹路清晰。
温迎从小就对天文感兴趣，喜欢研究天体，沉浸于浩瀚的星空。她还有个很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天文学家。
极致的安静下，只听得见摆放在床头柜上那个精致粉色小闹钟发出的滴答声响，以及，笔尖摩擦纸张的轻微沙沙声。
“砰——”
客厅传来一声很大的动静，是重重关门的声音。
“温为，你发什么疯，又喝了烂醉回来，这些年我真是受够了！你能不能找个正经事做，整天跟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喝酒打牌，不务正业，没出息，还要靠我这个女人来养活，温为，你还是个男人吗！”
女人声音拔高尖锐，听得出来她很气，掺杂些崩溃情绪。
他们家境之前也算是谈得上富裕，那时温为跟人合伙做点生意，每年收入也不少，谁知听信旁人将生意再搞大些，就贷了不少款，却不料遭小人给阴了一把，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夜坠入深渊，被债主追债，连本带利，最终不得已之下，只能将车和市中心的房子拿去抵押才算是渡过难关。
从那以后，温为就像是受到了打击，整日借酒消愁，开始堕落，不思进取，一蹶不振，任谁劝说都无济于事。
就连现在住的这套老城区房子，都是租的。
也就是从那时起，两人经常吵架，五六年了。
“以前家里的哪分钱不是老子挣的，我没出息，就是老子现在落魄了，你他妈看不起我！”男人吼，语气中仍带醉醺醺。
“对，我就是看不起你，不仅看不起，还让我厌恶极了，瞧瞧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还有个当父亲和丈夫的样吗，每天喝得烂醉如泥，你为了这个家到底付出过多少，要不是为了迎迎，我早就跟你离婚了！”
温迎不由攥紧了手中的笔，一门之隔，就这样将他们的对话尽收耳中。
她垂眸，长睫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
“你干什么去，回来，迎迎正在学习，你能不能别打扰她。”
“我看看孩子不行啊，老子今天打牌赢了九百多，全给我女儿。”
音落，房门被人从外打开，温为摇摇晃晃地走进来，酒气瞬间扑面而来。
却让温迎微微蹙起了眉，她很不喜欢这种味道。
“迎迎，爸爸回来了，怎么不跟爸爸打声招呼啊？”
他随手从兜里抓住一把钱放在书桌上，零的整的都有。
“这是爸爸今天挣的，全给我闺女，想玩什么想买什么，尽管跟爸爸提，爸爸无论如何也不会委屈迎迎。”
温为朦胧的眼神透出些许宠溺，伸手正要摸摸女儿的头，就被紧随其后的蒋瑗推开，一把将桌面的钱丢在他身上。
“说得比唱得好听，拿着你的破钱出去，迎迎不需要，你一身酒味能不能别进孩子房间，难闻死了！出去，快出去！”
蒋瑗拽他手臂将人往外拉。
温为两下挣脱开，嘴唇动动正打算回怼过去，余光瞥见女儿从试卷中抬起脑袋，转脸看向他们，神情恬静。
“爸爸妈妈，我还要学习，所以，你们可不可以别吵了。”
空气安静了下来。
这次的争吵总算是消停了一会儿。
蒋瑗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却为孩子隐忍了下来，勉强挤出一抹笑。
她瞪了瞪温为，转身走出房间。
温为慢慢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钱，放在书桌上，抬手揉了揉她脑袋，说了句别学太晚，早点睡，这才踉跄着离开。
温迎侧眸看向被关闭的房门，只觉鼻尖酸酸涩涩，眼尾泛红。
目光落在面前那些皱巴巴的现金，她手缓慢伸过去将它们一张张抚平，叠好压扁，放进了一个圆形饼干盒里。
试卷塞回书包，温迎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视线看向某处，没有焦距。
落在玻璃窗上的水珠不断滑落，外边又下起了雨。
温迎起身，走过去将窗户打开，雨声淅沥，丝丝湿意拂过脸颊，眼底氤氲水汽。
以往常那般，每当心情低落时，她就会抬头仰望夜空看星星，一闪一闪，很治愈，好似在安慰自己。
可惜今晚没半点星光，夜空漆黑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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