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义三十五年二月初二。
春祭这日,京城落了细雨。
白清欢身着玄色祭服,手持玉圭立于圜丘坛下。
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滑落,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痕迹。
祭坛四周禁军肃立,太子代皇帝主祭,正诵读祝文。
这本该是庄严肃穆的场面,可白清欢后颈的寒毛却根根竖起——
太安静了。
连鸟雀都不曾飞过这片雨幕。
"跪——"
礼官长喝声中,白清欢随众臣俯身。就在膝盖将触地面的刹那,他余光瞥见祭坛东南角的禁军手腕一翻——
那不是制式佩刀应有的反光!
"有刺客!"
白清欢的示警与破空声同时响起。他旋身闪避,一支弩箭擦着咽喉掠过,钉入身后梁柱。
坛上顿时大乱,文武百官四散奔逃,禁军却像没头苍蝇般互相推搡。
第二箭来得更快,直取心口。
白清欢挥袖格挡,箭矢穿透官服扎入左臂。他闷哼一声,反手拔出腰间短刀。
"保护太子!"
混乱中,他看见三名黑衣人突破禁军防线,直扑祭坛。
太子被侍卫团团围住,而最近的刺客距他不过十步——
白清欢踢翻香案纵身而上。短刀贯入最先那名刺客后心时,温热血浆喷了他满脸。
另外两名刺客见状调转方向,一左一右包抄而来。
左边那人使的是军中常见的横刀术,右边却是一记阴毒的袖箭。
白清欢侧身让过刀锋,袖箭却深深扎入右肩。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仿佛又回到那个亲眼目睹师父张焕暴毙的夜晚。
"白大人小心!"
惊呼声中,第三把刀已到胸前。白清欢避无可避,只能抬臂硬接。
刀刃砍入骨头的闷响让他想起边关被屠的羔羊,奇怪的是并不太疼。
血顺着祭坛纹路流淌,在雨水中蜿蜒成诡异的图样。白清欢单膝跪地,看见最后那名刺客摘下面巾——
竟是个面熟的边军小校!
"燕将军......"那人嘴唇蠕动,话未说完便被乱箭射成筛子。
白清欢想伸手抓住他,却扑了个空。
视线模糊前,他听见太子歇斯底里的吼:"查!给本宫彻查!"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恍惚间,他呢喃出一个名字:
"望归......"
同一时刻西北大营。
燕望归的枪尖刚挑落第十七个草人,胸口突然剧痛。
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钎捅进心窝,他踉跄两步,血顺着嘴角缓缓滴下。杨振大惊失色:"少将军!"
"没事......"燕望归抹去嘴角血迹,却止不住手指发抖。
这种没来由的心悸他从未有过,仿佛某种重要的东西正在碎裂。
亲兵急匆匆跑来:"将军!京城急报!"
信筒上火漆是御史台专用的青麟印。燕望归迫不及待拆开,却见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春祭遇刺,重伤。勿归。】
落款并非白清欢的字迹。
枪杆咔嚓一声断成两截。燕望归盯着信纸,突然发现背面有极淡的血指印。
东宫偏殿三日后。
"还没醒?"太子烦躁地踱步,"一群废物!"
太医令跪伏于地:"白大人肩伤淬了毒,又失血过多......"
"本宫不管这些!"太子一脚踹翻药炉,"他若死了,你们统统陪葬!"
鎏金熏炉里,安神香燃得正旺。白清欢躺在锦榻上,面色惨白如纸。太医刚换完药,绷带下隐约可见狰狞伤口。
"望...归......"
这声微弱的呼唤让太子骤然转身。他俯身凑近,却听白清欢又喃喃道:"别信...太子......"
"好,很好。"太子怒极反笑,玉扳指在床柱上刮出深深痕迹,"昏迷不醒还惦记着那个小杂种。"
帷幕微动,杜玉堂幽灵般现身:"殿下,老臣早说过,白清欢留不得。"
太子阴沉着脸:"那个刺客审得如何?"
"死透了。"杜玉堂捻着胡须,"不过老臣查到,他半年前曾在杨振麾下当差。"
"燕家旧部?"太子眯起眼,"有意思。传令下去,就说刺客乃燕云烈余党,意图行刺陛下颠覆朝纲!"
杜玉堂躬身:"那白大人......"
"等他醒了。"太子轻抚白清欢冰凉的脸颊,"本宫亲自问。"
黑水城烽燧台。
燕望归盯着手中密信,指节发白。
信是今早一个蒙面人送来的,自称是"燕将军故旧"。信中详细记载了白清欢与太子的关系——
【太子与白清欢师出同门,皆为已故御史中丞张焕弟子。三年前燕家案发,张焕暴毙当夜,白清欢曾在东宫留宿。】
随信附着一枚玉佩残片,正是燕家之物。
"少将军别信这些。"杨振急道,"分明是离间之计!"
燕望归沉默地摩挲着玉佩。他突然想起离开边疆前夜,那句意味不明的"活着等我回来"。
"备马。"他忽然道。
杨振大惊:"您要去哪?"
"青狼墩。"燕望归系紧佩刀,"既然有人想让我看戏,不如亲自会会。"
深夜白府。
白清欢在剧痛中惊醒。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窗外传来规律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他试着动手指,发现右臂缠满绷带,稍微用力就钻心地疼。
"大人醒了?"老仆抹着眼泪凑近,"可吓死老奴了......"
"几天?"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整整三日。"老仆扶他喝水,"太医说再晚半个时辰,毒就......"
白清欢摆手打断:"谁送我回来的?"
"太子殿下亲自送的。"老仆压低声音,"还留了话,说您醒了立刻通报。"
白清欢闭了闭眼。他记得昏迷前的画面——那个刺客临死前的口型,分明是在说"燕将军"。有人要栽赃燕望归!
"拿纸笔来。"
老仆刚转身,窗棂忽然轻响。
白清欢瞬间绷紧身体,却见一片柳叶飘落案头,叶脉上刻着极小的一行字:【青狼墩有变,速决。】
——是鬼市的暗号。
白清欢攥紧柳叶,伤口崩裂都浑然不觉。燕望归有危险,而他被困在这具残躯里,连笔都握不稳。
"大人?"老仆捧着文房四宝回来,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素来从容的白大人竟赤着脚站在地上,任鲜血浸透中衣,一笔一划写得艰难:
【勿赴青狼墩,此乃死局。】
写罢,他咬破手指在信尾按了个血指印:"找最快的信使,务必亲手交给燕望归。"
老仆刚要接信,大门突然被撞开。
锦衣卫鱼贯而入,为首的赵无疾冷笑道:"白大人好雅兴,重伤未愈就忙着通敌?"
白清欢不动声色地将信笺揉碎:"赵指挥使夜闯官宅,可有圣旨?"
"太子口谕。"赵无疾亮出腰牌,"白清欢涉嫌勾结燕家余党,即刻收押!"
碎纸片从指缝飘落,混着血滴在地上。白清欢忽然笑了:"容我更衣。"
转身时,他将那片信纸含入口中,咽下了所有未尽的警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