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来的太过突然。
坐在高个女孩身边的那个矮个子女孩显然没预料到同伴的不稳重，被溅出的已经放凉的温水打湿裙角时，小声惊呼了下。
“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薛雪立即起身看两个女孩子的情况，言朗去找打扫的工具。
没有拿稳水杯的高个女生表情很无措，咬着唇一直跟在言朗身后道歉。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
“不用在意，不是什么大事。”
除了事务局里的同事，言朗平时跟女性接触的次数不多，不清楚是不是所有女孩儿都会像薛雪和这个高个女孩一样，在某些方面尤其敏感细心。
女性在第一性别上的弱势是天生因素，但这却绝不是对立性别深感高傲和理所当然行使性别优势的借口。
他躲过女孩小心翼翼接打扫工具的动作，轻声提醒：“你的脚踝被碎玻璃划了个伤口，我们的问话差不多就快结束了，待会儿回去记得处理一下。”
“什、什么？”
“你的脚踝，受伤了。”
女孩的反应有些迟钝，直到他再次提醒，才低头去看自己的脚踝。
她穿的是一件浅色针织连衣裙，露着半截白皙纤细的小腿，脚踝内侧的那条伤口其实并不大，只是渗出了血丝，映着白皙的皮肤有些扎眼。
“谢谢你啊，不是你提醒，我都没有感觉到。”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只不过是提醒了一句。”
言朗眨了眨眼睛，语气里带了几分认真，“而且，我想应该没有哪个女孩子会希望自己身上留疤。”
“是吗……”
分明是很稀疏平常的一句安慰，女孩的声音却莫名轻了下来，轻到让人分不清这句话是在回复别人的善意，还是喃喃自语。
她低头看着脚踝上的那条伤口良久，久到言朗清扫完碎玻璃将打扫工具放回原处，她才慢吞吞掖好散开的头发，嘴角勾起浅笑。
“言警官，你是我十八岁以后，唯一一个提醒我不要受伤的人。”
“是吗，那我很荣幸。”
言朗也对她笑，没有去探究她十八岁以后的经历。
这种知晓分寸的安抚实在过于温柔，尤其还是来自于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这让本就心思微动的女孩，在濒危的临界点似乎终于下定了某个决心。
“谢谢你言警官，跟你聊天很开心。”
女孩荡起的裙摆几乎扫到旁边人的小腿。
可待言朗反应过来侧身躲开之际，她却已经跟自己擦肩而过。
看着她被墨色长发尽数包裹的背影，言朗微愣的握了一下拳，随后若无其事将手塞进上衣口袋，坐回沙发原处。
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刚刚被打断的问话继续。
“还是关于你们学校那栋免费宿舍，我们想了解一下情况。”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我们学校在华州市里的学校中待遇是相对不错的，我们这些外出打工的女孩一般身上都没什么钱，学校考虑到这个问题就为我们提供了免费的宿舍……”
“哦，那你们这栋宿舍楼是什么时候建成的，楼房外表看起来似乎很新。”
“……我不知道。”
言朗不置可否的对高个女孩的话点了点头，笑着伸手指了指她身边的另一个室友。
“这个姐姐怎么一直不说话呀，是我们警察长得比较凶吓到了吗？”
可真有意思。
明明是两个接受例行问话的人，警方抛出的问题却全是由那个高个女孩来回答。
而个子较矮的那个除了刚刚水杯碎掉时的惊呼，从始至终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这话听起来似是开玩笑，但确实有试探的成分。
但令他没想到的却是高个女孩的反应颇大，几乎要把手里攥着的衣摆揉碎:“……她、她比较怕、怕生，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直、直接问我……”
女孩说话的时候脸上虽然尽力带着笑，但只要仔细去听她的声音，能察觉出来里面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在恐惧。
这是言朗从她慌乱的视线里得出的结论。
她在害怕什么？
是自己无意之间打探的话？还是她话里意有所指的“免费”宿舍？
至于被点名的矮个子女孩，她还是垂着头，手指互相攥着摩擦看起来有些紧张，但跟同伴比起来，她的反应太过淡定了。
如果同伴是名优秀的演员，那她就是个演技拙劣的初学者。
甚至就连表现出来的那几分紧张，做戏的成分只叫人一眼便能看穿……
走完该走的流程，学校校长又笑眯着眼亲自把言朗两人送出了学校大门。
许佳琪的那两个室友跟在校长身后，一齐目送他们上车。
隔着车前玻璃，言朗的视线一直放在那个号称“怕生”的室友身上。
她的个头比高个女孩矮了很多，身形称得上娇小，而且一直低着头，整个人看起来畏畏缩缩。
从被叫到校长办公室到现在目送他们离开，她从始至终都是这幅姿态。
但言朗一直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个矮个女生，绝对不像表面那样看起来胆小怯懦。
他小时候很喜欢看动物世界的纪录片，言索也曾告诉过自己，在自然界里，有很多聪明的动物都会用无辜的保护色掩盖真实的能力。
这类动物往往或是体型娇小，或是外表无害，但“爪牙”却格外锋利，一口密集的齿牙每一颗中都藏着致命的毒液，就等着猎物被迷惑上钩。
就像那个矮个女孩给自己的感觉一样，不经意间从发丝遮掩下渗出的怯懦目光暗藏刺骨的恶意，让人不寒而栗。
祝清。
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
薛雪两人回事务局的时间还挺凑巧。
言索他们也刚好从尸检科出来，手里拿了死者的尸检报告正准备开会。
他们专案组的人本就不多，这次为了调查许佳琪的案子，连外出办案的余觅都被八百里加急叫了回来。
言朗跟薛雪去了学校，剩下的几个人就分头去查了许佳琪的人际关系。
路远比他们回来要早一些，死乞白赖非要帮吕成念整理这段时间失踪年轻人口的家庭信息，美曰其名避免人到齐了再捋这次的案子会落下什么线索。
言朗见状准备做个有眼色的小鹌鹑，默默把记录学校那边打探到消息的笔记册放到了桌子上。
结果刚刚还对路远爱答不理的吕成念跟被按了开关键似的，看到他，热情的跟迎接失散多年终于归家的亲弟弟一样:“小朗回来了？怎么样，学校那边的调查还顺利吗？哎呀~我们小朗还做了记录呢，真厉害！”
一下午没得他一张好脸色的路远:……
吕成念第三性征是海豚进化人种，比言朗大了三岁，在他们专案组里算是年龄第二小的警员。
男性Omega大多数都有长相清秀、性情温和这些特质，尤其是对待乖巧讨人喜欢的人类幼崽，耐心无时无刻都多到无处安放，还格外偏爱鼓励式教育。
言朗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蹭到亲哥哥边儿上悄悄害羞。
言索好笑的摸了下他的脑袋，见人都到齐了才把资料分发了下去开始开会。
早就等不及的余觅率先从椅子上起了身，把自己跟路远他们今天打探到的消息做了个简单的总结。
“我跟路远、成念三个人今天去了许佳琪朋友那儿做了例行问话，下午还去了她老家一趟。”
“总的来说，许佳琪的人际关系十分简单。未婚，没有女朋友或男朋友，只有一个关系很要好的朋友，是个女性bete，名叫陈思思。”
“对了队长，陈立队长在受害人卧室里发现的那根毛发DNA对比结果也出来了，就是陈思思的。”
“而且根据陈思思提供的线索，案发前被害人没有任何异样，上次周末两人甚至还一起去逛过街。许佳琪的父母生活在徐海市，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而且许家的家庭条件特别差。许佳琪上面有一个哥哥，是个耗牛Alpha，今年已经三十岁了还是未婚状态。”
待她梳理完许佳琪的人际关系，路远站起来接着说许佳琪家庭成员的情况。
“许佳琪的哥哥平日里特别游手好闲，是村里有名的混混，但她父母特别溺爱她哥哥，我们去做例行访问的时候，她父母还一口一个‘乖宝’的叫他们年龄已经三十岁的儿子……”
路远暂停了一下，似乎是因为死者父母对儿子的称呼有些生理性不适。
缓了下他又紧接着道:“许佳琪确实是三年前才来华州市工作的，据说她上学的时候成绩很优秀，还考上过一所很好的大学，但高中毕业后却因为没钱上大学直接去了本地的一所初中当助教。”
“她父母在她十七岁的时候还给她说过一门亲事，对方是个三十多岁的丧偶Alpha，给的彩礼钱很大方，但那男的有家暴倾向，周边的村民几乎都知道，但她父母为了钱还是定下了这门亲。许佳琪不愿意嫁，就跑去了周边城市藏起来，还找了份安生工作，只是没想到只过了半年就又被抓了回去，后来没过多久就来了华州市找工作。”
“不过，说起她得以脱身、来我们这里工作的原因还挺让人咂舌的，同村人透露的真实情况是，当时跟许佳琪订婚的那个Alpha是个酒鬼，就在她被父母抓回去的前一天，竟然因为喝醉酒意外掉进池塘里淹死了。许佳琪就此得了个克夫的名声，也没人再敢娶她，她父母见没办法再从她身上捞彩礼钱，就逼着她来华州市给哥哥挣结婚用的彩礼钱……”
听完路远的这番话，所有人都很沉默。
一直以来，没有信息素的bete人群都占据着人类数量的主体。
大部分人在十四岁左右会分化出第二性征，但能够生育的Omega和身体机能强悍的Alpha数量相对稀缺，逐渐就造成了性别不对等问题。
即使进化人种的存在也是一种稀缺资源，但某些落后区域依旧把第二性征看得尤其重要。
怪不得许佳琪是三年前来的华州市。
那时她大概刚高考结束，一个无法生育的bete、且是身体机能优越的进化人种，在落后山村只会无下限被当成免费劳动力，被父母驱使来外地打拼也成了理所应当。
言索适当的敲响了桌子，拉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许佳琪现在已经被杀害，我知道大家都很同情她的遭遇，我们警察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凶手，至少可以让她安息，但绝对不可以意气用事。”
众人点头，“队长，我们明白的。”
“好，小狼，说说你们那边的情况。”
言朗应了声，起身跟路远换位置。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路远还朝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惹得后者忍俊不禁。
“我跟薛雪姐去了一趟许佳琪任职的学校，对她的两名室友进行了例行问话，我觉得有些问题。”
言索闻言把手里的记号笔递给他，让他做个详细的说明。
很快，干净的记案板上就出现了一幅那所初中建筑的简易格局图，言朗之后又特地把供学校老师免费居住的那所宿舍圈了出来。
看薛雪一脸惊讶，他解释道：“我趁薛雪姐你盘问校长的功夫跑到了他们学校的教学楼楼顶，从那里可以看到学校以内建筑物的全部布局。”
全倚仗那所初中的校长为人过于圆滑，为了不让许佳琪的死影响学校来年收生，临走前拉着两人说了不少“体己话”。
他那时借口上厕所脱了身，就是留下来应付校长的薛雪颇为苦不堪言。
人精似的中年人废话连篇，拐弯抹角，说到最后甚至开始掏“红包”，搞得薛雪额角青筋直跳，不得一发作了好大一通。
言朗用记号笔的笔尖点了点被圈起来的教室宿舍，跟众人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栋楼奇怪。
“一般的学校宿舍楼都不会建的很高，因为作为一个公共场合，学校负责人大多数都不会把钱花在建造宿舍电梯上。楼层建的过高会影响学生居住，而且我们华州市是属于国内中心偏北方地区，学校里面的宿舍楼布局百分之九十九是呈双户对门的格局，这种建筑模式可以很大程度上节省材料，楼层的住户居住率也高。”
路远不住认同的点头。
他家老头儿就是做房地产生意的，名下地皮准备开发成居民住户楼的，格局设计图确实大部分都是双户对门模式，只偶有几个富人区是一楼单户体系。
“许佳琪任职的这所学校很特别。”言朗捏着耳垂仔细回忆了下当时自己站在顶楼，手机指南针朝向的方向，在那所宿舍楼图的上部写下了一个“北”字。
“他们的宿舍不仅是呈单户格局排列，且单户的窗户方向朝北，背阴，这不是很大程度上都跟现在的建筑格局相违背吗？”
华国历史悠久，“坐北朝南”的建筑格局能一直延续至今是因为可以最大程度上让室内得到光照，而且也跟古老的风水文化一说有关。
虽然并不排除一些要特殊存放的物品需要背阴的环境，但人住进这种建筑的却是少之又少，而且还是需要考虑造价的公共场合。
尤其是这所学校里，明明其他建筑都是按照“坐北朝南”的方向设计，却只有这一所特供的教室宿舍显得格格不入。
“确实是有些问题，我也几乎没见过坐南朝北格局的员工宿舍。”
薛雪单手撑着下巴，认同言朗的看法。
因为，不管是初中还是高中，自己就读的每所学校格局确实就是如此。
但余觅的想法似乎跟他不一样，皱着眉试图推翻他这个疑点:“或许当时设计这座楼的人并不崇尚华国‘坐北朝南’这套说法，所以才没有设计成普通宿舍楼格式。”
这就有些鸡蛋里挑骨头了，既然不崇尚“坐北朝南”的建筑格局，那其他楼怎么就建成大门朝南的了？
言朗也不生气，耐心跟她解释。
“不管是供学生还是老师居住的宿舍，只要是公共居住地，建筑设计都会向节省材料和节约空间这两个方向靠拢，而且像学校这种地方的建筑，考虑到光照问题，大概率不会故意跟华国传统“坐北朝南”建筑理念相违背。就算是有，也不会只有一侧有窗户。在我来看，他们那个所谓的教师宿舍楼的设计格局并不单纯像是供教师居住的。”
“那如果是你看错了呢？你不是说宿舍楼的窗户设在北边吗，天色暗加上光线不足，也许是你看错了户型也说不定……”
“小狼是雪狼进化人种，夜视力是普通人的五十倍以上，不可能会看错。”
言朗还未出言，言索就先他一步推翻了余觅的假设。
其实余觅自己就是猎豹进化人种，自然知道犬系和自己所属的猫系进化人种夜视力有多超群。
但稀有族系的进化人种跟普通进化人种的身体机能还是存在本质差别。
尤其言朗还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雪狼族，基因有先天驯化恶劣环境的加持，某些能力就更强悍些，这种时候要是再继续反驳下去就有找茬的嫌疑了。
言索开口打断这场争执后，余觅就咬着下唇不再吭声，看样子有些委屈。
言朗尴尬的挠了一下脸颊，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现在的情况。
余觅是一名猎豹Omega女性进化人种，比他进事务局要早上很多。
其实言朗能感觉出来，从进事务局自己就一直有意无意被余觅针对。
可他是个男孩子，于理，不该跟女性计较那么多，于情，余觅算得上前辈。
薛雪抽了抽嘴角，实在在这尴尬的气氛里待不下去，把言朗拉着坐下，凑到他旁边小声咬耳朵。
“不用理她，她脾气就这样，小朗的疑点很对！”
她不喜欢余觅，自然护着言朗。
毕竟谁让余觅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子骄傲，随时随地都散发着“尔等凡人不配与我说话”的气息，实在是让人生不出什么好感。
薛雪作为响尾蛇族一名货真价实的千金，平日里向来都是高调做事，低调做人，但余觅还是她遇上的第一个如此没眼界的进化人种。
他们所属的事务局在华国地位十分特殊，能进里面的人除了办案能力卓然，身份自然也都不简单。
就拿言索来说，是候鸟族进化人种的少主，东华大学校长兼事务局局长是他亲爹。
言朗来头就更大了，不仅是灭绝进化人种雪狼族目前唯一的后代，他父亲失踪前还是雪狼族的族长，母亲是候鸟族族长的亲妹妹。
再加上东华大学校长是亲舅舅，华国进化人种事务局特案组队长是亲哥哥！
这样的身份难道还不够逆天吗？
就连平时最不着调的路远都是某集团独子受宠的小少爷，她余觅一个族长干女儿又算得了什么？
言朗听了薛雪的话后乖巧点头，接收到应索安抚的信号，又接着说学校宿舍其他可疑的地方。
“学校宿舍设计成单户格式，一来人住进去长期晒不到阳光会不舒服，二来还浪费了很多建筑空间，这对学校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和浪费，除非，他们特意把楼层建成这种格式是为了避光储存某样东西，或者用来……”
“或者用来作为某项不能见人交易的场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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