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声碾过屋脊,丞相府书房烛火通宵未熄。云纾鸢展开染血的军粮契,火光将绢帛照得半透,漠北商队的狼头徽记下,一行朱砂小字浮出:
“甲字七仓粟米实存于洛水义仓”
她指尖猛地攥紧。洛水义仓——正是三日前陆朝礼商船沉没之地!檀木镇纸突然被京知澈按在契书上:“长公主以为,郑贯哪来的胆子私开军仓?”
窗外骤雨敲打青砖,他玄色中衣领口微敞,肩胛处包扎伤口的细布沁出血痕:“工部去年重修洛水义仓,主事是户部尚书何兴的妻弟。”烛芯噼啪炸响,光晕在他眼底碎裂,“而何兴夫人最爱的双面回文绣,出自令堂之手。”
惊雷劈开夜幕的刹那,云纾鸢看清他摊开的户部账册。泛黄纸页间夹着半幅绣品残片,金线勾出的缠枝莲纹,与母妃留给她的帕子如出一辙。
“先帝为填补盐税亏空,默许何郑二党倒卖军粮。”京知澈的刀锋划开账册封皮,夹层里掉出密令,“直到你母妃查出,所谓‘亏空’实为预征十年盐税充作军饷——”
绢帛滚落脚边,朱砂御笔刺目惊心:
“云氏通敌,赐鸩酒”
雨声淹没了瓷盏碎裂的脆响。云纾鸢俯身拾起密令,鸩字上那点朱砂晕开在她指尖,恍若母妃唇角凝固的血沫。
辰时的西彭村笼罩在苦艾烟气中。京知澈的玄色轿辇刚停稳,流民便如潮水涌来,侍卫横戟划出的界线在推搡中岌岌可危。
“求丞相开仓!”老妪枯手扯住轿帘,“义仓的霉米吃死了七个孩子啊!”
京知澈掀帘下轿,蟒纹官靴踏进泥泞:“开仓?”他目光扫过粥棚外乌泱泱的人群,“昨夜漠北死士混在流民里毒杀医官,今日开仓,明日屠刀就架在诸位颈上!”
骚动霎时死寂。云纾鸢望向村口新垒的坟茔,腐臭混着石灰味钻进鼻腔。她突然上前抽出发间银簪,当众刺向粥桶!
“此簪遇毒即黑。”她举起毫无变化的银簪,声线清越穿透雨幕,“若有人不信丞相,可自取米粮验毒!”
人群面面相觑时,角落传来孩童啼哭。云纾鸢拨开人群,只见妇人怀中的幼儿浑身滚烫,颈后红斑赫然拼成狼头状——与军粮契上的漠北徽记一模一样。
“是狼斑疮!”太医署丞踉跄后退,“此症染者必死啊!”
京知澈突然解下大氅裹住患儿:“所有病患抬去石灰线东侧,其余人退后三十步。”他撕开患儿衣袖,红斑已蔓延至肘弯,“取我的药箱来!”
侍卫扑跪阻拦:“大人!此症过人——”
寒光闪过,京知澈的匕首已划破自己手腕,将渗血的手腕贴上患儿额头:“三年前漠北瘟疫,便是用患者至亲之血入药。”鲜血顺着他腕骨滴进药碗,将汤药染成暗红,“本相既带诸位入死地,自当奉血开路!”
人潮轰然跪倒。云纾鸢攥紧袖中母妃遗帕,帕角回文绣浸透了他腕间鲜血。
未时的云锦阁弥漫着硝石气息。陆朝礼抚摸着商船残骸,指间黄硝石粉簌簌掉落:“殿下请看,船板铆钉被人换成腐木,沉船绝非意外。”
残骸裂缝中卡着半枚铜符,云纾鸢用银簪挑出,符上“何府”篆字刺入眼帘——正是户部尚书何兴的家徽!
“何兴要杀你灭口?”她抬眼逼视陆朝礼,“因你知晓盐税预征的秘密?”
陆朝礼苦笑摇头,突然掀开地板暗格。堆积如山的盐包下,整箱双面回文绣帕刺得云纾鸢双目灼痛。
“这些是令堂遗物。”他抽出一方绣帕抖开,帕上金线绣着江北盐场地图,“当年她借绣坊传递盐案证据,何兴夫人重金搜购销毁,唯我私藏这些……”
话音未落,弩箭破窗而入!陆朝礼将云纾鸢扑倒在地,箭矢擦过他脊背钉入盐堆,箭尾白翎染着狼毒幽蓝。
“漠北的箭!”陆朝礼咳着血沫,“他们与何兴勾结……”
暗处传来机括轻响,云纾鸢银簪疾射,廊柱后跌出青衣人。她扯下刺客面巾,颈后月牙胎记如烙铁灼眼——正是京知澈的暗卫!
马蹄声如惊雷踏碎死寂。京知澈率铁骑撞破大门时,云纾鸢的簪尖正抵在暗卫咽喉。
“丞相来得巧。”她碾碎箭镞上的黄硝石粉,“漠北狼毒混着江北硝石,倒是杀人的好方子。”
京知澈的剑锋却转向陆朝礼:“三日前洛水沉船捞出的尸首,怀里揣着云锦阁的盐引。”染血的盐引摔在染缸沿,朱红印章正是陆朝礼私印!
“你卖给漠北的何止军粮?”剑尖挑开陆昭凛衣襟,内衬密密麻麻缝满盐引,“江北预征的十年盐税,早被你换成黄金运出海关!”
染缸轰然炸裂,靛蓝汁液泼满砖地。陆昭凛在四溅的瓷片中狂笑:“黄金?那点金子哪够填平盐场白骨!”他猛地撕开前襟,胸口溃烂的疮疤扭曲如地图,“看看何兴拿什么抵盐税——漠北的瘟毒!”
脓血滴在盐引上,狼头徽记泛起幽光。云纾鸢突然想起西彭村患儿的红斑。
“是盐引…”她踉跄后退,“你们在盐引上投毒!”
酉时的太极殿弥漫着药气。云承烨蜷在龙榻上咳嗽,明黄寝衣下腕骨伶仃。何兴捧药跪在榻前:“陛下该用药了。”
药气钻进云纾鸢鼻腔的刹那,她袖中银簪骤然发烫——与西彭村毒米反应如出一辙!
“皇兄且慢!”她打翻药盏,褐黄药汁泼湿何兴官袍,“此药混了漠北狼毒!”
何兴勃然变色:“长公主血口喷人!”他袖中滑落奏折,“臣正要禀报,西彭村瘟疫实为丞相投毒灭民!”
奏折展开的江北地图上,朱砂圈出洛水义仓,批注触目惊心:“京党私存毒米于义仓,嫁祸何郑二臣”
“嫁祸?”京知澈的靴底碾过奏折,从怀中抽出染血的盐引账册,“何尚书不妨解释,预征盐税的千万白银,为何变成漠北金帐王庭的贡品清单?”
账册砸落金砖,散开的纸页间掉出一方绣帕。云承烨挣扎起身,帕角回文绣的“云”字让他瞳孔骤缩:“这是…母妃……”
“正是令堂遗物。”京知澈剑指何兴,“她为查盐税预征被害,如今何兴为灭口,又在盐引涂毒引发瘟疫!”
惊雷劈裂殿柱!何兴突然暴起扑向云承烨,指尖钢爪直掏心口:“昏君去死——”
云纾鸢腕间银簪疾射,钢爪擦着皇帝咽喉掠过。京知澈的剑锋贯穿何兴背心时,喷溅的鲜血染红了整面盐税账册。
“陛下看清了?”他抽出佩剑,血珠顺着剑槽滴在回文绣帕上,“这龙椅下淌的从来是百姓血!”
殿外狂风撞开朱门,暴雨裹着流民的哀嚎卷过丹墀。云纾鸢扶住摇摇欲坠的皇兄,望向京知澈浸血的肩背。石灰线东侧患儿的哭喊穿透雨幕,与二十年前母妃的鸩酒碎裂声重叠。
她弯腰拾起染毒的盐引,狼头徽记在血污中狰狞如活物。
更漏声淹没在暴雨里,子时的梆子迟迟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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