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被北风撕开条裂缝,阳光漏下来时,卢方的丹蔻指甲正掐进掌心。
陈二狗抖开的营册在雪地上摊成半朵残花,墨迹未干的"亲卫十二人,醉月楼酒钱五贯"几个字像根烧红的铁签,直扎进他后槽牙里。
"卢营头。"霍弘往前半步,腰间的刀鞘蹭过张猛的胳膊。
系统的热流在丹田翻涌,他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昨夜蹲在灶房替李老卒熬药时,这老伙夫攥着半块炊饼说"要替守冰窖的兄弟讨个公道"的声音,此刻正和王铁柱咽气前那句"军饷...该给老李家小子买书"的血沫子,一起撞着他耳膜。
卢方的喉结动了动,鹿皮暖靴在雪地上碾出个深沟。
他望着霍弘怀里鼓囊囊的密匣——那匣子他翻了三夜,原以为装的是镇北王府的旧物,却不想是三份浸着冰碴子的假战死名单。"亲卫队...自然上过城墙。"他扯着嗓子,唾沫星子喷在陈二狗脸上,"你个偷营册的贼,懂什么?"
"懂个屁!"张猛的大嗓门炸响,怀里的炭画"哗啦"抖开。
雪光映着画纸,十二个亲卫的脸活了——有人搂着粉头的腰,有人举着酒坛灌,墙角的骰子堆得比刀鞘还高,连酒保系的绿围裙都画得分明。"这是前日寅时,我翻醉月楼后墙画的。"他粗粝的手指戳着画里那个叼烟杆的亲卫队长,"他左眉骨有道疤,昨儿还跟我吹说'城墙风大,得喝两坛暖身子'。"
演武场的骂声突然哑了。
几个守过冰窖的老兵踉跄着凑近,王铁柱的同乡老周盯着画里那个抱着酒坛的背影,突然捂住脸。
他后颈的冻疮还结着痂,那是前日替亲卫顶班时被北风刮的:"王铁柱...王铁柱替他们守了三夜冰窖,说'亲卫兄弟劳苦功高'。"他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青紫色的旧伤,"这是去年替亲卫挡马匪的箭!
他们倒好——"
"老周!"李老卒的拐杖重重磕在雪地上。
这断了腿的伙夫不知何时挪到了人群最前,半块炊饼用破布裹着贴在胸口,布角还沾着霍弘替他熬药时溅的药渍。"霍兄弟说得对。"他浑浊的眼睛亮得吓人,"上月十五夜,马匪摸上西城墙,是咱三十个老兵顶上去的。
亲卫?"他嗤笑一声,断腿的裤管在风里晃,"我端着热粥上城墙时,还瞅见赵虎带着亲卫从醉月楼后门溜呢!"
人群"轰"地炸开。
新兵们踹翻了卢方脚边的红曲米袋,染血的米粒滚进雪堆,像撒了把碎珊瑚。
赵虎的亲卫们缩成一团,红绸枪尖戳进雪地,枪杆抖得像筛糠。
卢方望着满地红曲米,突然想起今早厨子说"米仓漏了"时,自己赏的那两文钱——原来不是米仓漏了,是有人把掺了红曲的陈米当军粮,把新米换了银钱。
"够了!"卢方的声音发颤,丹蔻指甲在雪地上划出五道血痕。
他盯着霍弘怀里的密匣,突然想起三天前在马厩听见的对话——霍弘替受伤的小马驹裹伤时,李老卒塞给他半块炊饼:"这是镇北王府的旧物,当年老王爷总拿炊饼犒军..."此刻那半块炊饼正贴在李老卒心口,和霍弘密匣里的半块玉牌,该是能拼成镇北王府的信物。
"霍弘!"他猛地直起腰,肥肉堆里的小眼睛眯成两把刀。
演武场的喧闹声突然静了,只听见北风卷着雪粒打在枪杆上的"沙沙"声。
卢方的手慢慢摸向腰间的佩刀,鹿皮暖靴碾过陈二狗的营册,染血的米粒粘在靴底,像踩着一串血脚印:"好个——"
他的话被霍弘的刀鞘撞断。
霍弘往前一步,系统的进度条在眼前跳成刺目的金。
他望着卢方发顶结霜的桂花头油,想起王铁柱冰窖里的霜花——那霜花也是这样白,这样冷,盖着王铁柱没合上的眼。"卢营头。"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你说亲卫队上过城墙,那王铁柱的血,怎么会冻在冰窖的砖缝里?"
卢方的手在佩刀上顿住。
演武场的雪地上,李老卒的拐杖尖正戳着张猛的炭画,画里亲卫们的笑脸被雪水洇开,模糊成一团脏红。
霍弘望着卢方发抖的丹蔻,突然伸手按住密匣——匣底的三份名单上,每个名字旁都画着朵梅花,那是王铁柱用冻裂的手指蘸血点的,说要等开春了,替兄弟们在冰窖前种梅树。
"还有。"他的目光扫过队列里那个指缝渗血的老兵,系统的热流烧得他喉咙发疼,"上个月被发去守冰窖的三十七个兄弟,他们的安家银,可曾进过左营的账?"
卢方的丹蔻"咔"地断了半截。
他望着四周红了眼的士兵,突然听见赵虎在背后抽气——那个总跟他说"霍弘就是个憨货"的亲卫队长,此刻正盯着张猛的炭画,□□里洇出片暗黄。
北风卷着雪粒灌进演武场,霍弘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所有嘈杂。
他摸向腰间的刀,系统的提示音在耳边炸响:"守护值 37"——那是冰窖里三十七个兄弟的命,是李老卒怀里半块炊饼的热,是王铁柱没合上的眼。
卢方的佩刀"当啷"磕在雪地上。
他望着霍弘眼里的光,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镇北王府的大火里,有个裹着襁褓的婴孩被扔出墙,襁褓角上,正绣着朵半开的梅花。
卢方的丹蔻断在佩刀把手上,血珠顺着刀镡往下淌。
他突然暴喝一声,刀鞘"咔"地撞开亲兵,锈迹斑斑的刀刃斜指霍弘咽喉:"好个'憨货'!
敢拿假画诬陷亲卫,老子先劈了你——"刀风带起的雪粒打在霍弘眉骨上,像撒了把碎冰。
霍弘没躲。
系统的热流在丹田滚成一团火,王铁柱冰窖里没合上的眼、李老卒怀里半块炊饼的温度、三十七个兄弟冻在砖缝里的血,全在眼前闪。
他望着卢方发颤的刀尖,想起昨夜替老周裹冻疮时,那老兵攥着他手腕说"霍兄弟,替咱讨个公道"的手劲——比马匪的刀还烫。
"当啷!"
龙吟般的剑鸣撕开北风。
所有人的脖子跟着转过去——演武场入口处,玄色大氅裹着的身影踏雪而来,腰间凤纹玉佩撞出清响。
萧宁的佩剑"承影"出鞘三寸,银白剑脊映着霍弘额间暗红胎记,像道淬了冰的月光:"真相只有一个。"她声线比雪还冷,"谁敢撒谎,我绝不轻饶。"
卢方的刀"咣当"砸进雪堆。
他肥肉堆里的小眼睛瞪得溜圆,鹿皮暖靴在雪地上蹭出两道沟,"噗通"跪下去时带翻了半袋红曲米,染血的米粒顺着他滚圆的肚皮往下掉:"女、女帝陛下!
小的冤枉,都是这贱卒——"
"住口。"萧宁抬了抬下巴,承影剑穗上的珍珠微微摇晃。
她目光扫过摊在雪地上的营册、炭画,最后落在李老卒怀里半块炊饼上。
老伙夫突然抖起来,破布裹着的炊饼差点掉地,却见女帝冲他轻轻点头,眼底的冰碴子化了些。
霍弘膝盖一弯,雪水渗进麻布鞋帮。
他望着萧宁靴底绣的云纹,想起王铁柱咽气前抓着他手腕说的"军饷该给老李家小子买书",想起冰窖砖缝里冻成冰晶的血——此刻正顺着他指缝往下淌,是方才攥密匣时指甲掐破了掌心。"陛下。"他喉咙发紧,系统提示音在耳边炸成金芒,"上月守冰窖的三十七兄弟,王铁柱替亲卫顶班被冻死,老周替亲卫挡箭留了伤。
他们的安家银被贪了,军粮被换成陈米。"他松开密匣,三份血梅名单飘落在萧宁脚边,"求陛下替他们讨个公道。"
演武场静得能听见雪粒打在枪杆上的"沙沙"声。
萧宁弯腰拾起名单,指腹擦过血梅上结的薄霜。
她抬眼时,霍弘看见她眼底有团火——和昨夜李老卒说"要替守冰窖的兄弟讨公道"时的眼神,一模一样。"继续。"她声音轻,却像块压舱石。
角落里,穿青布棉袍的密探缩了缩脖子。
他袖中密本翻得"哗哗"响,炭笔在"霍弘"二字下画了三道线。
方才霍弘跪下去时,他瞥见那小子腰间挂的半块玉牌——和李老卒怀里的炊饼,正好能拼成镇北王府的"山河印"。"云州有憨将,可堪大用。"他笔尖顿了顿,又补了句,"胎记似梅,或有隐情。"
庆功宴的喧闹声飘进演武场时,已近黄昏。
霍弘攥着萧宁亲赐的"忠勇令",布帛上还留着龙涎香。
他穿过醉月楼前的红灯笼,雪地上倒映着他的影子——比三个月前刚入营时,直了些。
周铁的土坯房在巷尾。
霍弘推开门,油灯昏黄的光里,养父蜷在炕头,灰白的头发乱成草堆。
他走过去要摸火盆,却触到周铁搭在炕沿的手——凉得像块冰。"爹?"他声音发颤,伸手去探养父的额头,却见周铁缓缓睁眼,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咳得蜷成虾米。
窗外的雪下大了。
霍弘替周铁掖被角时,指腹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炕席底下,半块发黑的炊饼,和李老卒怀里那块,严丝合缝。
[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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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真相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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