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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六十九回 似真似幻 是鬼是雄

白骨旗鬼煞抢占五行方位,谢令如气焰陡升,暗流涌动,周身威压大盛,气场所至,群豪莫不俯首。

未战已屈人,这就是川北正道第一!

天魔手武功臻至出神入化,纵横当世,威震东南!鬼煞身负登峰造极的修为,已算是江湖之中的顶尖人物,与天魔手出神入化之境却仍相去甚远。若非白骨旗功法诡秘,无情无欲,练就铜皮铁骨的非人之躯,临阵对敌之时,恐怕一合之间便已未战先怯,大败而逃。

白骨旗鬼煞虽然狂悖,但在化境强者面前也不敢如此托大。五人挺立如柱,双手翻抖,从黑袍袖里打出各式兵刃来。

笑面鬼钩肠使提着一对钩刃,这件兵器锋似剑,钩如镰,穿心钩肠,探囊取物,真是锐不可当。

怒面鬼食心使祭出的是一双轮刃,此刃攻如锯,守如盾,防御时固如金汤,进攻时,开膛破肚,无往不利。

哭面鬼吸髓使用的是对三棱寒铁锥,这兵刃破甲穿骨,无孔不入,纵是钢筋铁骨,也如摧腐土。

惊面鬼割头使掌握一对匕首,理似坚冰,锋如寒霜,能断金碎玉,削铁如泥。

忧面鬼饮血使力如雷火,迅如闪电,手套着一对拳刃。这兵器快准狠奇,诡秘凶残,令人防不胜防。

祝元放眼神倏寒,口中低喃,五鬼如同闻咒而行,身形化作五道黑风,穿梭纠缠,向谢令如卷过去,直有风卷残云之势,扫荡**之威!

白骨旗的五大鬼煞师出同门,兵刃武功却各成一派。但武功招数虽大相径庭,却又能殊途同归,相辅相成。

这是白骨旗秘法,五行杀阵。

五行相生。

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再生木,如此循环往来,周而复始,阵中就能生生不绝,源源不息。

五行也相克。

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再克木,这般相克相杀,险象层出,阵中死机环环相扣,套套联结。

这五种兵刃都是这样的诡秘莫测,招式俱是如此狠毒难防。兵刃相异相克,相辅相成,五大鬼煞还能山鸣谷应,珠联璧合,他们五人联手竟生出远胜登峰造极的威能!

群豪但觉目中所见俱是眼花缭乱,莫说看清五鬼的行动方位,就是一鬼的衣影也完全捉摸不透。端看场中妖风阵阵,耳中听闻隐隐雷霆,真是处处杀机,步步险难,好个九死一生大杀阵!

群雄暗暗心惊惶惶,以他们观看,这杀阵凶机四伏,毫无破绽。别说他们从外击而破之,就是触及到阵外杀机波及之地,恐怕顷刻间也要被万刃加身,绞成肉泥!

身处如此杀阵,恐怕就算是当世英豪,意气盟总盟主的谢令如也会束手无策的吧?

但是……

天魔手到底是天魔手!

身处险境依然镇定自若,任凭那五只鬼煞身影似电,纵横如风,仍能不动如山。但见他目光流转,身躯昂然威凛,忽听他长声大笑,“五行杀阵不过如此!看谢某如何破之!”

声若洪钟,悠远流长。

一声罢,但见他右掌平抬,凝神沉息,轻描淡写的使出一招“瓦解星散”。二掌凭白生化四式,四式生八门,八门衍生出十六重绝妙,十六重绝妙又蕴含三十二般变化。

登时,以他为中心,四面八方皆是掌影。就看他盘龙金丝手套忽往虚空处一伸一抓。登时锵锒的响,两支钩刀就已经被他一手一个的攥在掌中。

笑面鬼钩肠抓着钩不放,整个人都被谢令如顶在半空。

盘龙手套乃是世间的奇物,刀剑不破,水火不侵,辅以星罗散手的功法,威力可以说是如虎添翼!

五行杀阵相生相克。一人杀到,后续更有四人扑杀过来,层层叠叠,防不胜防。进攻就在电光石火之间,被困在阵中之人纵有绝世武功,想要在瞬间洞悉五人的行迹是绝无可能的。

这样一来,一旦杀阵启动,面对无穷无尽的杀招,阵中人必然会疲于奔命,顾此失彼,迟早会力竭而亡。

然而五行杀阵虽然高深精妙,源源不息,但破绽也恰恰就在那个“生”字!

五行杀阵的奥妙实则是一者实,四者虚。每次发动攻势的唯有一人,其他四人负责佯攻和配合攻势。谢令如根本不需要洞察五名鬼煞的行动轨迹,他其实只用将一人擒获,五行杀阵当即能破。

这命门说来简单容易之极,但是要求阵中人要有远胜鬼煞身法的武功和堪破五行五鬼方位的变化,方能破阵,二者缺一,都是险象环生,应对无暇。

饶是如此,五行杀阵的攻势也不过仅有瞬间的凝滞。钩肠使一旦受制,其余四人当即转虚为实,立刻向谢令如攻来。

两只轮刃旋转疾驰,携风雷之势,直击天魔手下路。谢令如半身不动,整个人腾空而起,脚尖踏点,将两只轮刃踢出!

正在此时,寒铁锥和拳刃从左右杀到。

谢令如凌空身躯拧转,让二者堪堪掠过他的衣角。天魔手左手一掌击退惊面鬼,右掌手指幻化如风,一指点出,生出七道气芒,七道气芒有七种变化,点在钩肠鬼身上,当时透体而出!

这招“剑指七星”能够凝气成剑,一剑出七道,犹如七把利剑直接刺穿身体的七处要害。

“星罗散手”的招式恢宏霸道,这式“剑指七星”却是其中难得阴狠凌厉的杀招!

笑面鬼钩肠使连人带钩倒跌出去,在地面滚出两滚,忽然匍匐不动。四鬼身体倏然凝滞,也好像被定住般。

群豪见谢令如呼息之间就击败一人,杀机重重的五行杀阵当即就破,登时声威大振,忍不住高声叫起好来。

“盟主武功盖世!盟主威震神州!”

激昂慷慨之余,心中不由惊叹,这五行杀阵诡秘凶残,若是普通的高手,怕是顷刻之间就要被绞成肉泥。但谢大盟主居然能毫发无伤的破此阵,可见其武功之高,克敌之睿智,远在他们想象之上!

一念及此,不由心有余悸,更是万分敬服。

谢令如站在场中,面容肃穆。他眼睛盯着匍匐在地的钩肠使,殊无胜利的喜色。

就看到那鬼煞的身体忽然发起抖来。这诡异的一幕让群雄登时噤声,当场瞠目结舌。鬼煞不用手掌撑地,上半身居然兀地对折挺立起来。

要是凡人,脊椎断成这般形状,不死也要重伤,这鬼煞却彷如无事,紧接着从腰部开始,再到双腿,最后是脚腕,整个人突然挺直身体,站起身来。

这种诡异的姿势绝非凡人所能,他就像是具徒有关节,没有血肉的木偶,望之令人心寒。

他身受七星剑气重创,如今站起来,却恍若无事般。这让谢令如蹙起眉,薄唇扯动,轻蔑笑道:“你炼制的这些阴煞真是阴魂不散,不死不休,诡异邪祟得很啊。但是你这五行杀阵,当真是不值一提。祝老贼,别磨蹭,你亲自来赐教吧?”

祝元放面似玉石,心如寒铁,“这逆徒无知,愚蠢至极!她果然已经把《尸魔经》的秘密和五行杀阵的破绽也息数传授给你,如此欺师灭祖之徒,罪当不赦!”

谢令如嗤笑,“弃暗投明,自当如此。”

祝元放嘴唇翕动,念念有词。五行杀阵再次启动,鬼煞又复将谢令如围困其中。这次的声势凶猛,运转更快,攻势更疾,更加的悍不知死。

但天魔手此番反而愈发的游刃有余。他在阵中闪转腾挪,不时抓住一名鬼煞相斗,破坏阵法的连续性,甚至还能从阵中递出声来。

“相传《尸魔经》是古时八荒十魔之一所著,辗转流传到你的手中。这种邪功恶法以修鬼门入道,先舍七情六欲,再弃**凡胎。修炼此道之人,大体分为五个阶段。魍魉无痛无识,是为行尸;赤魅悍不知死,被称为傀儡;青魈有铜皮铁骨,是为尸鬼;五大鬼使则凶悍乖张,还不死不灭,是以被称之为阴煞;祝老魔你已经修到玉身的境界,身如金玉,容颜不老。阴煞鬼一般时候与常人无异,一旦战时,则立刻听你号令,如臂使指。”

谢令如从容抵住五鬼攻势,长笑道:“祝元放!二十年前,你被我重创,毁去鬼印,修为从此停滞不前,此生再无可能修成尸魔境,更遑论超脱尸魔,成就鬼仙!你连尸魔境都不到,要怎么胜我的‘星罗散手’?区区五行杀阵,雕虫小技,看某现在就破阵!”

话音落地,场中发出一声长啸,谢令如气势陡然而盛,乌银金手当即出掌如云,幻出万千手影。掌力绵绵如风,指劲密密如雨,以谢令如为中心,开始向东南西北,**八荒席卷而来,避无可避,所向披靡!

这招“星河暗度”来势如潮,其变化绝妙无穷。两掌翻弄,或化掌,或成拳,或凝为指剑,或拟作龙抓,或是外放或是内缩,或直或钩,击锁折摔,极尽世间散手之变化,当真是盖世无双,妙至巅毫!

五鬼犹如突然撞进汹涌的奔流中,满天星辰化为摧枯拉朽之力。周身四肢百骸无一处不遭重击,饶是铜皮铁骨,无感无识的阴煞也遭受不住这等掌劲摧折,口中发出闷叫,五人连同兵刃齐齐倒跌出去,五人摔在五个方位,匍匐在地,一时竟不能起!

群豪惊声连连,心中狂喜,惊叹盟主武功盖世,竟至于斯?场中天魔手昂首睥睨群豪,扬声道:“鬼煞杀阵不过尔尔。老贼,你亲来领死罢!”

祝元放听此豪言,仍然面不改色,半分不为所动,口中默念咒言,五名鬼煞竟全身颤颤,再次以某种诡异的姿势站起身来。

谢令如不屑,道:“雕虫小技,不堪一击!”

祝元放冷硬的面庞仿佛显出一丝笑意,其声如金玉,语带兵锋,“你以为本座明知五行杀阵奈何你不得,还会在此做无用之功?谢小儿,你看看吧!”

玉森罗话音未落,张婉仪惊声叫起来:“大哥!小心啊!这五鬼会弄妖法,这烟雾必有古怪!”

谢令如恍然惊醒,场中竟不知何时弥漫起层层烟雾,将他的身躯都笼罩其中。

天魔手只觉肌肤接触到那股烟雾时感到阵阵湿凉,恍如水雾,定睛看去,却见笑面鬼钩肠使站在风口处,手中托举着一方炉鼎!

那鼎方寸不过一掌,鼎身刻印着青面獠牙的鬼首,鬼首嘴里喷吐出猩红雾气,望之悚然。

天魔手惊知这雾必有蹊跷,振掌挥去,红雾居然吹之不散。倏忽一阵黄烟飘入场中,谢令如又闻到阵阵浓烈的血腥气味,其臭如腐肉,其味似脓浆,充斥口鼻,令人作呕。

凝目观见,怒面鬼手托着琉璃灯站在他的身后。

那灯是婴孩被背缚起来的模样,瞠着目,张着口,有眼无珠,似是死相。一股黄烟正从婴孩的颅顶升起。

谢令如一见那盏金灯,登时双目赤红,显出悲怒之状。

骤又听到左右鼓声震震,荡人心魂,萧声哀哀,催人神伤。

惊面割头鬼腰悬一鼓,以手击之,鼓框漆黑如墨,绘百鬼纹,鼓面莹白如玉,剔透通明。

哭面吸髓鬼卸掉半张面具,手按一萧。那萧甚为古怪惊奇,其形如人之脊柱,九段骨节镂空九洞,吹之有鬼哭狼嚎之声。

谢令如身在其中,只觉内力如洪狂泄,四肢百骸俱皆失力,情知这阵法定有诡秘。登时聚气贯于双足,轻身跃起,就要脱出阵外。

忽见一道黑影扑面而来,天魔手立时运劲举掌相迎。

他这掌虽发在半空,仓促迎击,却也有八分劲势,开碑裂石不在话下,纵是五鬼也不能挡!

谁知这一掌击出,却像拍着一件坚韧凉滑的物体,遇力而曲,犹如蛇身,谢令如掌力竟悉数如泥牛入海,未起波澜!

谢令如心中大骇,身体落地,还没站稳,那道长影突然反身相击,天魔手举掌迎去。

这次天魔手早有准备,掌中留有余劲,就等对方后缩,他立时遇软而击。谁知这掌打中,却又如撞金杵,杵中有骇人的巨力,谢令如竟被它一击打回阵中!

星罗散手乃是当今世上擒拿散手之最,招式精绝,掌力更在武林屈指可数之列。这究竟是什么鬼物,居然能时软时坚,这般的诡怪难缠?

谢令如沉气宁神,张目凝视,但见层层烟雾之中,萧鼓鸣奏声里,一面黑底白骨的旗幡左右穿梭,时隐时现。擎此物者,正是戴着忧面面具的饮血鬼!

五鬼脚步如梭,不停的变换方位,场中但见魅影重重,杀气腾腾,处处都是烟瘴,八方尽是鼓萧。

那笑面鬼掌托牵魂鼎,喷吐红雾,触之如恶鬼缠身,抱缚着人的身体,四肢百骸仿佛重逾千斤,使人寸步难行;

怒面鬼手举**灯,那燃灯黄烟滚滚,但凡吸入一丝半缕,腥臭之气便能使人头晕目眩,犹如置身尸山血海,让人心惊胆惧;

惊面鬼锤着荡魂鼓,哭面鬼吹奏引魂萧,鼓声惊魂动魄,如厉鬼嘶吼;萧音呜咽,似幽魂哀嚎;

忧面鬼舞动着招魂幡,谢令如魂不附体,三魂七魄犹同被锁拿出窍,眼前是阴曹地府,地狱幽冥!

五鬼的武功修为本与四方盟主相及,纵然四方盟主经过武斗,群豪气衰力竭也不至于会如此不堪一击。

正因当时五鬼祭出这种邪门鬼器,四方盟主猝不及防,当场陷落,不得已这才束手就擒。

场外观战的群豪虽在这邪阵之外,也未能完全幸免。看着那股烟雾,那面旗幡就已经足以令人魂飞魄散,听着那阵鬼乐已是肝胆俱寒。

他们置身阵外遭受到的这股余波冲击都能如此厉害,若是身陷阵中,其中的杀机和凶险简直不敢想象。

祝元放昂首站在阵外,丝毫没受影响,他扬声道:“谢家小儿!你以为你毁去本座的鬼印修为,本座再难修成尸魔境就奈何你不得?‘尸魔经’所载艰深晦涩,诡秘玄奇,何止是武功修为之道,其中阵法的绝妙,岂是尔等小儿知之?这‘五鬼拘魂阵’耗费本座十年心血,终将阵法修残补缺,还为你锻造出鬼器。而今你就在阵中,本座这阵法的威力如何啊?”

“但凡身陷此阵者,五感六识皆为吾阵所夺,凡人魂不附体,意散神消,如见百鬼夜游,如听鬼哭狼嚎,仿佛置身在森罗地狱,纵有通天的造化,万死之外不能脱身!”

就像是在验证玉森罗说的话,谢令如身在阵中,果然已经开始出现神不守舍,醉生梦死的模样。他两眼涣散无光,五体软弱乏力,辨不清四向八方,看不到森罗鬼煞,任凭群雄在场外如何心急如焚的叫唤,他仍置若罔闻。

谢令如时而似醉似醒的击出一掌,也是漫不经心。虽有三分劲势却无去处,散而不均,发而无神,端的云里雾里般。

谢令如跌跌撞撞的游走阵中,有时清醒,他就怒声喝骂:“祝元放!祝老贼!你使这邪门歪道,胜之不武!祝老贼,你敢堂堂正正与某一战吗?”

他身陷阵中,这道喝声震如惊雷。若非谢令如此时眼神涣散,目光游移,还道他真破掉这五鬼拘魂阵,意识恢复清明,内息自如了呢。

祝元放看出这位称雄东南的天魔手现在已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被他言语相激激,冷硬如铁的面目都显出阴森的神色来。

玉森罗开始向阵中走去。五鬼身形穿梭,魅影如风,玉森罗踏进阵中竟如无物!想见祝元放对这五鬼拘魂阵的阵法奥妙早就了如指掌,谙熟在心。

他走向谢令如,昂然行走,闲庭信步,直道:“谢家小儿,就凭你?也敢在本座面前大言炎炎,说什么堂堂正正决一死战?当真厚颜无耻!当年若非那小贱人欺师灭祖,你姓谢的早就死在本座手里,哪还能容你风光川北二十载?”

脚步缓缓而行,冷硬如同金玉的面庞开始产生某种变化。一道血痕赫然出现在他的眉心,犹如生出通天彻地的天眼。天眼周围的血脉如青筋扩散,蜿蜒如花,遍布额顶,真如一方鬼印!

直至祝元放站在谢令如面前,天魔手来五感尽失,一无所觉。玉森罗缓缓伸出右手,他的袖袍里藏着的,赫然是一副漆黑银铁的手甲。

手甲锻造的材质似铁非铁,似银非银,同样有开碑裂石,坚不可摧之力。这银麟吞天甲和盘龙金丝手有异曲同工之妙。一者至刚至坚,一者至柔至韧,都是这世间罕有的神兵。

但见祝元放伸指点在谢令如的气海。天魔手丹田被创,登时如遭雷殛,浑身陡然剧震,喷出一口血箭,颓然坐倒在地。

四方盟主早已悠悠醒转,奈何内息受制,只能软瘫坐倒。谢令如战败的经过都被他们看在眼里,眼见他束手就缚,毫无还手之力,情知大势已去,皆是扼腕叹息,暗暗叫苦。

万事休矣,群豪见状惊声哗然。

祝元放左袖挥摆,地狱鬼乐戛然而止,红雾黄烟挥之即散,五鬼拘魂阵一撤,谢令如仿佛悠悠醒转般,天地陡然而清。

眼前百鬼的幻象消散,见到的地府幽冥霎时坍塌,眼神渐复清明。一眼看到祝元放就站在他的面前,不由惊骇。等看清这人的真面目,更是大惊失色,难以置信。

“你,这怎么可能?我分明将你的鬼印抹去,你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旋即暴怒而起,正要一掌拍去,惊觉四肢酥软无劲,内息紊乱不堪,运气时丹田剧痛,真气凝滞不行。

这时才知气海受制,谢令如惊出冷汗。

若非祝元放之前出手留情,刚刚那一指要是全力施为,彻底毁去他的丹田,则他这身出神入化的武功怕是瞬间就要付之东流。

然而,玉森罗绝非心慈手软之辈。他如此作为,必然有更为险恶的目的。

祝元放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位他曾经生平最强的敌手,见他这满面灰败,颓然无力之相,早已舍弃七情六欲,抛却**凡胎的玉森罗居然也似是生出快意和激昂的心跳来。

“本座既然能耗费十年之功补全五鬼拘魂阵,为什么不能以二十年之功,重修玉身鬼印,再造不世神功?”

他伸出右掌,覆向谢令如的头顶。再次修成鬼印的玉森罗似是重新寻回一丝凡人的情绪。

当真似是应那《尸魔经》中“造化重生”之言,祝元放道:“谢令如啊谢令如,二十年的不死不休,到最后终究还是本座更胜你一筹。等本座将你的功力悉数收纳,化为己用,未必就不能突破玉身境,到达绝顶之境。”

四方盟主失声叫道:“盟主!”

然而他们此时自身都难保,虽然清醒,却被五鬼锁住修为,想要救人,却是万万不能。

谢令如怒极,骂道:“老贼休想!”

然而全身软麻,真气不行,现在的他就连玉碎也做不到。眼见黑手就要盖向他的头顶,忽然听到一声娇喝:“且慢!休要伤我谢郎!”

群豪侧目,但见两道人影凌空翻跃,跳进场中,正落在谢令如面前,俏然玉立。还有一人不会武功,落在她们身后,这时也匆匆急急的跑向谢令如。

这三人都是女人,容貌美丽的女人。

娇花虽然已有年岁,仍然风韵犹存。

这三名美丽的妇人不是别人,正是意气盟盟主谢令如的三位娇妻。

祝元放眉眼不曾松动半分,觑三人一眼,视若无物,他冷硬道:“曹锦弦,司明月,寒蝉夫人,真是不知死活。你们以为凭你们就能挡得住本座吗?”

曹锦弦出身东南名门望族,是千金贵女,气质端庄;司明月其父为摘星老人司飞雄,原来是谢令如的师妹。她们护夫心切,听到祝元放的蔑视也毫无退意。

寒蝉夫人似是有些欲言又止,犹疑犹豫着说道:“老……老前辈您武功卓绝,妾身们武功低微,不敢和前辈争锋。但夫妻之间祸福相牵,患难与共。既然大难临头,妾身只能与谢郎同生共死。”

祝元放惨白的眼睛落到她的身上。他如同修罗鬼煞般邪恶,望之令人生畏,说出的话就像是冷风呼啸而过,瞬时霜寒雪凝。

“寒蝉夫人是谢盟主的贵眷,你是至福之人,本座则是天离地弃的孤家寡人,怎敢生受夫人这声‘老前辈’啊?”

寒蝉夫人忽然面露难色,似是黯然,似是迟疑,她嗫嚅道:“师……”寒蝉夫人的声音极轻,风姿绰约,妖娆妩媚的她现在却是低眉顺眼,哀哀戚戚的模样。

“师父……寒蝉知错……”

说着,双膝软倒,倏忽跪在祝元放面前。

群豪尽皆大惊失色,哗然声动。

江湖传闻,谢令如的那位寒蝉夫人,出身邪道,是后来弃暗投明跟的他,却极少有人知道她本来是邪道魁首,白骨旗旗主,老魔头祝元放的徒弟。

玉森罗听到这称呼,没有半分喜色,沉着声道:“住口!你这不肖的孽徒,当初若非你内应外合欺师灭祖,岂有本座这二十年之祸?岂能容谢家小儿在本座面前,肆意妄行?”

寒蝉夫人连忙告罪,“不肖祝寒蝉欺师灭祖,罪该万死,甘请师尊诛除!还望师父您能念在师徒一场的情分,饶谢郎一命吧!”

司明月本就是江湖儿女,豪气干云,闻言怨怒道:“左右不过同死而已,我们与他拼命就是!妹妹你求他作甚?快起来!”

祝寒蝉却跪倒在地,岿然不动。而今大势已去,谢令如战败,四位盟主自身难保,群豪纵是有心也无能力。曹姐姐不通武艺,以她和司明月武功,远远不及玉森罗,就算她们联手对敌也无济于事是。

她卑躬屈膝,甘愿自贱其身,纵使玉森罗心如铁石,不念多年的师徒情分,若能换取谢令如有半刻的喘息之机,也未尝不可。

祝元放俯视着她,眼神极尽凉薄。他纵横江湖三十载,祝寒蝉这点心思,怎么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但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故而玉森罗从容不迫的道:“本座问你,当年你执迷不悟随他而去,如愿结为连理。但这二十年来却苦度春秋,痴情错付,你还是无怨无悔吗?”

祝寒蝉眼神黯然,心中五味杂陈,纵有千般怨怼,万分愁绪,虽如此……她仍然爱着这个男人。

这已经是一种习惯。

祝寒蝉坚决回道:“谢郎和我二十载相敬如宾,从未薄待于我,蝉儿至死不悔。”

祝元放的神情冷然淡漠,就像根本就没有情绪。虽然这时他的心底已经生出一丝怜悯,但那也不过是一丝……

他这个徒弟,本来资质绝秀,快意跋扈,甚得他的看重。奈何二十年在宅院里磋磨,终是泯然于妇人矣。

“什么相敬如宾?其实都不过是逢场作戏。”

祝元放道:“谢家小儿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当年本座就警告过你,这小子贪花好色,本性难移。你嫁给他这二十年,难道还看不清他薄情寡义的真面目?日久则情淡,色衰而爱驰,爱弛则恩绝。谢令如不过是喜新厌旧之徒,坐拥三堂娇妻,仍不知餍足,风流成性,拈花惹草,说是什么,知己满天下,红颜遍江湖。就算如此,你还能道一声无怨无悔吗?”

字字句句如针扎,似刀剜般,剖开三名妇女心中的隐秘,三女黯然垂眸。

爱弛则恩绝。

她们又何尝不是如此?日日夜夜的期盼和等待,换来的却是桩桩件件,流传满江湖的风流韵事,表面宽仁大度,实则心败神衰。

往昔也有豪情壮志,那时还是鹣鲽情深。二十载的时光,她们早已对爱的滋味麻木不仁。维护这个男人,等待这个男人,就像是刻在骨血中的本能那样。

所以,祝寒蝉道:“纵如此,上穷碧落下黄泉,粉身碎骨,至死不悔。”

谢令如仰头直视祝元放,傲然道:“一死而已,何足惧哉!谢某是顶天立地的当世豪杰,怎么会让女人为我求饶乞命?寒蝉,你快起来!求这魔头做什么?”

祝元放忽而放声长笑,像他这样的人居然还会有“笑”这种情绪,着实有些不可思议。“哈哈哈哈……哈哈哈……”

“厚颜无耻之徒,也敢在本座面前大言不惭?莫非你早忘记当年之事?你是怎么龟缩如鼠,舍人保身的吗?”

谢令如闻言,面色瞬时苍白如纸,满眼的难以置信,甚至是惶恐起来。

祝元放环视群豪,扬声说道:“就在二十年前,谢小儿年轻气盛,色令智昏,居然被这孽徒迷去心窍,带着他的两位红颜知己,擅闯本座白骨旗的禁地,最终被困在鬼厌峰的十八地狱中,命在旦夕。当时要不是曹锦弦送你火莲珠护体,你还巧言令色的让这孽徒倒戈,恐怕你们三人早就死在本座的紧牙地狱之中!”

众人听罢,惊呼连连,不想当年居然还有这样一桩秘事。祝元放续道:“谢家小儿,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从那净骨寒潭中脱身的吗?”

谢令如听到这里,面色黑沉如水,阴沉的水面底下,隐藏着惊惶无措的暗涌。

“没错,你这顶天立地的男儿竟然贪生怕死,让三个女人将你托举在头顶三天三夜,就是这样苟且偷生的!这种行径,也敢恬不知耻的妄称什么当世豪杰吗?”

又是一波惊涛骇浪,群豪哗然。

虽然俱死求生是人的本性,但贪生怕死,苟且偷生是最为江湖武林所不齿的,谢令如倘若如此,岂能担当得起一盟之主?

一波未平,一波再起。一波更比一波还要震撼。

“最后你虽侥幸逃出生天,却因被寒气所侵,从此身患隐疾,难出子嗣。这三个女人更因寒毒入体,从此不能生育,你为遮掩当日所为,许诺此生非她三人不娶,如有违此誓,则万死不得超生!”

话音刚落,群雄这惊更是非同小可,内心震动不已,当场瞠目结舌。

谢令如闻听此言,面色更是惨然,后背冷汗涔涔,“你,你……你怎么知道?这,这不可能!不可能……”

谢令如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还以为当年的事已是绝密,世间绝无第五个人知晓,那祝元放这老魔是怎么知道的?

天魔手越想越是心惊,越是恐惧,整个人都像要癫狂起来似的。忽然他横眉怒视祝寒蝉,沉声道:“是,是你?”

寒蝉夫人一惊,急忙辩道:“不,不是……谢郎,我没有,你信我……”

然而谢令如正死死盯着她,有如仇寇。寒蝉夫人忽觉背脊透寒,心哀欲绝。昔日深情凝视的眼眸此刻却像刀刃般锋利,如烈火般灼烈,要将她穿心透骨,要将她烧成灰烬。

她被这种眼神所慑,到底说不出话来,只能默然低首,盈盈垂泪。

群豪惊闻此讯,再看谢令如这样的举动,无异是坐实祝元放所言。一时那是人声如沸,议论纷纭。

统领群伦的川北意气盟总盟主,威名赫赫的正道英豪居然是个贪生怕死,沽名钓誉之人?

先不说他们今日能否活命,就是活着,这件事倘若传扬出去,他们这些意气盟统率的武林门派,江湖豪客,往后在武林同道面前怎么立足?

祝元放居高蔑视着谢令如,惨白漠然的眼睛浮动着鄙夷讽刺的神色,他说道:“忘恩负义之徒,欺世盗名之辈!当年若非这孽徒反戈,将本座修炼的《尸魔经》玉身境的破绽告诉你,以你二十年前星罗散手的造诣,岂能破我的鬼印,胜本座半招?”

谢令如嘲道:“我能胜你半招,全凭洞察谨慎,你我各凭本事,谢某岂仗妇人之利?”

祝元放见他抵死不认,也不置可否,对他道:“你既然不认,那倒也无妨。现在胜负已分,生死要定,本座就再与你说件好事……”

祝元放口唇翕动,低低噫语,五鬼立刻遵其御令,忽然将手中的五件鬼器掷出,稳稳当当的落在谢令如面前。居然如有魂灵般,无足而立。

这五件鬼器不愧是玉森罗倾注十年心血炼制而成。它们在谢令如面前排开,还没驱动,已经使人目眩神迷,恍惚间就能见到尸山血海,幽冥开启,有万鬼将行。

祝元放阴戾的白眼缓缓转动,目指那物,道:“此物名为牵魂鼎,吞吐之烟能勾魂夺魄。内置香片用的是黑泥藤,择取一段,可燃三日不止。黑泥藤每半月需要取活人的心血浇注,要等七年方得一枝,白骨旗为它杀的人不少二百余。”

群豪闻言皆惊。

就为一枝藤蔓就滥杀两百余人,虽然早知邪道行事素来残暴恶佞,但从祝元放这里听来,方知他们竟然能残忍到这种地步。

然而祝元放的五件鬼器,一件比一件还要残忍无道。他再指一物,道:“这面黑旗名叫招魂幡。此幡一动,能生幻象,招百鬼。其黑面是由含怨枉死的女人青丝所结,那白纹是将她们的颅骨磨成粉末所绘!为此,又杀百人。”

一言一句,字字惊心。

这老魔如此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简直是丧心病狂!

谢令如的三位夫人听的眉间紧皱,面色惨然发白。玉森罗似是很满意众人的反应,又指向其他三物道:“谢家小儿,最后这三件,你且听仔细。那引魂萧用的是英雄骨,是抽取的活人脊骨锻造七七四十九天而成;那荡魂鼓贴的是美人皮,是活剥女子人皮所制;最后那盏**灯,是以不过弄玉之龄的婴孩尸身腐烂后的尸油作为灯油,剥其头皮作为灯芯……”

这三件邪物杀死的人数虽不及前者,但制成方式却极其残忍,当真是令人发指。

群豪闻言心胆俱寒,三位夫人玉颜陡青。曹锦弦极少接触到江湖险恶,骤听此言,险些要抚胸作呕。

谢令如两眼瞪圆,盯着那三件鬼器满脸的难以置信。他的身躯不住震颤,眼底怒火滔天,心中恨意翻涌,居然忍不住眸中蓄泪。

天魔手目眦欲裂,手指玉森罗,颤颤巍巍的言不成声,“你……你,你竟然……”

一语未罢,怒火攻心,居然噗地喷出大口血箭,就要向后仰倒。司明月和曹锦弦登时大惊失色,急忙将他扶住。

“谢郎,谢郎,你怎么啦?”

“相公,相公!”

谢令如胸膛起伏,怒眼还盯着祝元放,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群豪都迷惑起来,祝元放手段阴毒,骇人听闻。但谢令如纵横江湖二十载,怎么会被他这种手段激得口吐鲜血,甚至要当场昏死?

祝元放昂然而笑,笑声像是短促的连续的低鸣和喘息。玉森罗目视谢令如,惨白眼瞳微微眯起来,饱含嘲弄和蔑视,“看来,你是已经知道。没错,这英雄骨的脊骨抽的就是你那义弟石庆祯的骨,这美人皮剥的就是柳春续的皮,这**灯燃的嘛,当然就是那个小贱种的血肉尸油!怎么样?二十年后久别重逢的滋味如何啊?你能奈何本座吗?哈哈哈哈……”

怪异的诡笑之声在场中飘荡,震耳发聩。那笑声像在脑中冲击盘旋,久久不散,何异于修罗夜哭,罗刹索命?

谢令如咬牙切齿,两眼赤红含泪,怒视着祝元放,恨不能将他剥皮拆骨,食肉寝皮!

“祝老贼!你如此丧心病狂,手段这般毒辣,你简直是毫无人性!老贼你多行不义,必将不得好死——你禽兽不如!你……”

天魔手怒声叫骂,已经全无领袖风度,忽然气息不继,险些就要昏厥过去。

祝元放俯视着他,道:“堂堂的川北正道领袖,竟如泼妇般无能叫骂,真是窝囊无能至极!本座居然还曾败在你这等竖子之手,令人唏嘘啊。”

玉森罗傲然俯视,任他满腔愤恨,仍然不以为意。冷酷如刀般的唇角居然抬起些许弧度,充满恶意的道:“就这样了结你,未免太过无趣了些,反倒正落下怀,成全你舍身取义,杀身成仁的英雄之名……本座岂能这般便宜你这小儿?”

群雄疑惑,不知他意。

祝元放忽然问:“谢令如,你真想杀本座吗?”

天魔手怒极嗤笑道:“真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为什么?”

谢令如义正言辞的痛斥道:“白骨旗为祸武林,滥杀无辜,其罪累累,罄竹难书!还有老贼你杀我义弟,屠他满门,我与你更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唯恨谢令如无能,现在被你所趁,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这世间还有公道,到时必有英雄豪杰替天行道,将你诛杀正法!谢某就是到九幽地府,也等着看你这老魔的下场!”

他这席话豪气干云,群雄但觉心头激荡,热血翻腾。群豪尽皆动容,欲来相救。

虽说谢令如早年曾失陷鬼厌峰,藉女流相救活命,但那到底是二十年前的旧事。兵仙当年还有钻胯之辱,非但无损英名,反而为人称颂。

四位盟主闻言,慨然附和道:“盟主所言极是!意气凌霄碧血酬,傲骨铮铮矗九州!我等愿与盟主同生共死!”

强撑着身体,就要站起,群雄高声应和,声势汹涌。

祝元放白眼稍觑,抬手摆袖挥出掌风,其力如潮,居然将群豪生生逼退三步。五鬼听令,立时祭出兵刃,将群豪挡在场外。

但听老魔道:“本座生平杀人无数,恶贯满盈,纵使天诛地灭,那也无妨。”

祝元放目视谢令如道:“本座从不以君子自居,不像谢大盟主自诩义薄云天,英雄豪杰,却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外显金玉,内藏龌龊,当真是恬不知耻!”

谢令如的神情有瞬间的僵硬,随后惨然笑道:“士可杀,不可辱!老贼想要取谢某的性命,拿去就是!何必在此妖言惑众,大放厥词?”

祝元放忽然背过身去,昂然负手,说道:“好!你既然想知道,那本座成全你。本座问你,号称雨花隐客,文武双绝的儒侠石庆祯。也就是你那个短命的义弟。他全凭世家余荫,本事平平,表面是淡泊名利,甘愿归隐山居,实则就是个卖妻求荣,野心勃勃的小人!本座说的不错吧?”

群豪闻言,哗然色变。谢令如身躯陡震,一时恍惚失神。半晌,强行镇定,回驳道:“祝元放!我义弟高风亮节,胸怀坦荡,岂容你血口喷人?”

玉森罗放声长笑,指着天魔手冷笑:“谢令如,在你心里,他当然是高风亮节,胸怀坦荡。因为和柳氏勾搭成奸,暗通款曲的人就是你!堂堂的意气盟总盟主,号称川北正道第一人的尊驾!”

这话一出,群豪震惊,就连谢令如的三位娇妻也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谢郎,你……”

谢令如风流成性,名满江湖,纵然如此,外边的红颜知己和莺莺燕燕倒也无妨,但要是和弟妹私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天魔手面色倏沉,驳道:“老魔信口雌黄之言,怎能听信?我义弟弟妹相敬如宾,我和弟妹光明磊落,谢令如岂是这样败德辱行之人?”

听他如此信誓旦旦,众人登时半信半疑,祝元放却道:“好一对厚颜无耻的奸夫□□,好个薄情寡义的负心郎。谢令如,本座再问你,这十年以来,你为什么要千方百计找回石家被掳走的那个婴孩?”

“那是我义弟的遗孤,谢某义不容辞!”

谢令如痛心疾首朝天礼拜,悲道:“谢某无能,让石家唯一的骨血遭你这老贼的毒手,真愧对贤伉俪的在天之灵!”

祝元放发出冷笑,道:“好个欺世盗名的谢郎,你以为你们做的那些龌龊事,没有人知道吗?你和柳氏私通,珠胎暗结,你此生难有子嗣,那婴儿就是你唯一的儿子!”

话音刚落,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一浪更是汹涌澎湃,震得众人呆立当场。

谢令如勃然而怒,瞪眼怒道:“老魔含血喷人!无耻之极!”

三位夫人更是呆若木鸡,默然垂泪。

哗然之声稍定,祝元放索性将前缘往事,娓娓道来:“十年前,谢令如和他的弟妹柳春续通奸,而后珠胎暗结。此事败露,被石庆祯所知。长明府石家本是川北的武林望族,后因子孙不肖,日渐式微,石庆祯空有复兴家道之志,奈何无真才实学,遂以此事相挟,逼你私相授受。他承诺若是柳氏诞出男婴,他以麟儿赠之,你以副盟主之位相许。柳春续不负所望,生下男婴,便立时向你去信,约你到雨花林庆贺麟儿满月。本座说的对吗?”

谢令如神情怔愣,呆如木鸡。

“你怕奸情败露,让她将往来信件悉数销毁。但是你没想到吧?你的回信还没到长明就已经落在本座手里。这才有本座和你在风雪涧一战,而五鬼则趁机去屠戮雨花林。可惜当时本座神功元气未复,鬼阵尚且残篇,否则十年前本座就能杀你,岂容你逍遥快活,张扬跋扈?”

谢令如回过神来,强项道:“老魔你言之凿凿,不过是一面之词。贤弟满门惨遭横祸,已经死无对证,当然任尔信口雌黄……”

话没说完,祝元放伸手探进袖中,取出两封密信,随手掷地,两道信封犹如刀片般,嵌进祝寒蝉面前的地砖。

祝元放内功之深厚,令人叹为观止。

谢令如脸色倏变,再难保持镇定,风流倜傥的玉面此时露出些许惶惶不安的神色。

三女和他二十年的夫妻情分,对他的情绪可以说是了若指掌,虽然不过微毫的神情变化,但也逃不过她们三人的眼睛。见到相公那副慌张的模样,心中骤沉。

祝寒蝉犹疑再三,似是下定某种决心,伸手拔出信封,颤着手将密信取出,展开阅览。但听祝元放说道:“这就是你和柳春续暗约偷期的密信,真是对恬不知耻的奸夫□□,简直是不堪入目。”

“还有一封,是石庆祯和你私相授受的证据,所谓的兄弟情深,原来不过是卖身求荣。”

祝寒蝉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心寒,颤着手,含着泪,眼神难以置信。司明月和曹锦弦近前看信,不过一眼,身体忽然摇摇欲坠,险些坐倒在地。

群豪见她们面露哀痛,哪里还不知她们的意思。已经不需要太多言语,就看她们神色,谢令如私通弟妹,私授职权这事想来是千真万确的。

一时,群豪议论纷纷,嘘声迭起。祝寒蝉举目环视,在群豪的脸面看到的是惊疑和嘲讽。她的视线落回那纸信笺,玉指微微攥紧,似是生出某种决心。

这时,玉森罗的声音冷如坚冰,在她的头顶盘旋。“你若是想将此信吃吞入腹,以为从此无案可稽却也无妨,但是这样做的话,何异是欲盖弥彰,不打自招呢?”

祝寒蝉手中动作果真顿住。知道现在就算她立刻毁去书信也是于事无补。

众目睽睽,她毁灭证据那就是不打自招,心中却也明白,她想要这样做的理由,与其说是为毁尸灭迹,倒不如说是在自欺欺人。

群情登时汹涌起来,议论哗然。众人义愤填膺,却是向着他们的谢总盟主,啐声痛骂道:“呸!怪我老宋瞎眼!我还当他是个顶天立地,义薄云天的大英雄,大丈夫!原来是个私通弟媳,暗生野种的伪君子,真真是岂有此理!”

“不错!这种人怎么能做我们川北武林盟主?日后传扬出去,众位兄弟如何在武林同道面前抬起头来啊?”

“谢令如德不配位,咱们该另选贤能才是。”

更有人心怀恶意的揣测,阴恻恻道:“说的对,连自己结义兄弟的老婆都不放过,我看他那些莺莺燕燕,红粉知己……嘿嘿,怕不是早就来者不拒,和他……”

说着,满怀恶意的目光,在张婉仪和温婷两个人流连。

温婷性烈如火,素来娇蛮跋扈,此时尽知谢令如前缘往事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反有如释重负之感。

她侧目望向张婉仪,见她双眸盈泪,娇躯摇摇欲坠也似,眼底浮动暗色,有些悲不自胜。

张婉仪本以为谢令如龙章凤姿,纵然风流浪荡,也不过是他英雄多情,惹人爱慕而已。没想到他居然还跟他的弟妹有染,甚至私通生子,还曾以此和人私相授受。

她心目中,谢盟主的伟岸形象瞬间坍塌,光辉的幻想破灭,一时千头万绪,心乱如麻。

捧高踩低,趋炎附势本就是人的本性,意气盟盛势之时,天魔手一呼万应,东南群豪如云影从。就算确有其事,也不过是闲言碎语间的一句笑谈,说他是小德有亏,大义无损。

但现在谢令如战败,四位盟主被擒,眼见大势已去,不想被白骨旗清算的群豪当即选择落井下石,恨不能立刻撇清关系,置身事外。

张子期听到那些污言秽语,虽然此时还身不由己,但终是忍无可忍,当即训诫道:“强敌当前,大祸临头,你们却还要来争什么盟主的宝座?还在对谢盟主落井下石?依老夫看来,你们索性见风使舵,都投靠那老魔去吧!”

东江渔隐这话说出来,群豪登时噤声。见风使舵,趋炎附势是一回事,到底没有人愿意做这第一个不要脸面,乞命求饶的人。

祝元放惨白的眼睛掠过众豪杰,不屑嗤笑道:“乌合之众,难成大器。”

祝元放俯视着谢令如,道:“你已是千夫所指,身败名裂,又何必耽于侠义的虚名?把小龙王交出来,再向本座俯首称臣,看在蝉儿的面上,本座可以饶你的性命。”

谢令如怒目瞪视,痛心道:“谢某虽上愧于天,下负妻儿,为人所共弃,但也绝不会向你这等邪道妖魔屈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是!”

祝元放眼眸森寒,昂首拊掌,连道:“好!好!好!”

话未到耳边,玉森罗将大袖摆起,忽然发出一掌,其掌风雄浑厚重,一掌就将祝寒蝉打得口喷鲜血,倒跌出去。,

谢令如还来不及惊诧,这魔魁两掌前探,双臂透出滚滚黑气,两手收拢成爪,隔空御气,掌中犹有漩涡,竟将丈外的司明月和曹锦弦生生的吸向他的掌中。

两手呈锁拿状,抓着她们的颈脖,把二女生生拎提起来,不能挣脱!

张子期失声道:“‘汲魂鬼手’?老魔你要做什么?”

群豪闻言惊声诧异。

玉森罗久隐江湖,以至于在川北武林,群豪虽知白骨旗是邪道之首,祝元放的尸魔功妖法出神入化,阴毒狠厉,却极少人知道汲魂鬼手的凶名!

要是在二十年前,东南的武林门派见到这门功法,当场就会骇然色变,望风远遁。

《尸魔经》的妖邪诡异,不在能将活死人炼制成傀儡的邪术,更非五鬼拘魂阵这样的鬼器妖法,其本源武功的“汲魂鬼手”就是当世屈指可数,阴毒邪恶的武功。

传闻这门武功若是施展出来,施展者的双掌会渗出腾腾黑气,犹如阴冥鬼煞。黑手舞动之时能**慑魄,使人目眩神离;若进攻时,即为铜拳铁臂,力能斫刀断剑,开碑裂石;若是回护防守时,纵有千钧击来也能化劲归虚,消弥无形。

最可怕的是,鬼手但凡触及人身,便可夺人内力,噬为己用,端的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妖法邪术!放眼当世,论损人利己,唯有沧海阿修罗部的《修罗典》血魂煞秘法能压它半筹。

血魂煞的武功能摄取心血反补已身,不但会化掉人的修为,还能藉用对方的真气和心血疗伤修炼。两方交锋时,自己越打越强,敌方越打越弱,敌弱我强,施展者还有无穷无尽的真气,实属沧海最让人棘手的邪功!

“老贼!你住手!”

谢令如目眦欲裂,奋身站起,奈何还没走出三步,身体倏忽跪倒。眼见两位娇妻的脸色由青转白,就知祝元放的话不是空言恫吓,她们已是命在须臾!

心中既惊又恨,心惊的妻子的性命难保,痛恨的是自身的无能为力!

“谢家小儿,你到底说是不说?”

祝元放手掐二女,举重若轻,有如无物,他扬声道:“可惜啊,原来二十载夫妻情分不过如此,到底不如这英雄侠义的虚名。你现在守口如瓶又有什么用?难道你不说,本座将这里翻过来还找不到那个小娃娃?我是在给你,和你的夫人们活命的机会……”

玉森罗当然不是慈悲心肠作祟,他喜欢这种玩弄他人命运的感觉,他要的就是谢令如身败名裂。

祝元放眼底生寒,左掌慢慢收紧,就要将曹锦弦捏死。谢令如心急如焚,眼神下意识的望向东面英魂阁,正要脱口而出,“我……”

一个“说”字还没说完,场外变故陡生。

长鞭舞如虎啸,利剑出有龙吟,一鞭一剑骤然杀出。

深知魍魉鬼犹同行尸走肉,没有痛觉,没有意识,若是不攻命门,是难以一击毙命的,因而她们索性放手施为,使的都是最凶最狠的杀招。

金棘软鞭凌厉凶悍,每一鞭抽来俱都是皮开骨裂;问情剑飘逸优雅,剑法却是毫不留情,招招直取要害。

一红一蓝两道人影杀入战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退四位盟主身边的魍魉鬼,西盟豪杰纷纷响应,立时将五人护在身后。

温婷衣如玫瑰,鞭势汹汹如烈火,骤然夺去人的视线。在她身边的少女身着蓝裳,容貌清雅端丽,身姿袅袅曼妙,神色凛然。

一人一剑站在群豪身前,如水仙微绽,若傲雪凭梅。

其余三道群豪猝不及防,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西道那边怎么骤然交起锋来,忽然听到东边传来一阵喧哗,像是有人在强行突破东道魍魉鬼的防御,想要冲将出去。

眼神匆匆掠过,恍惚一道衣袂灰影。

祝元放见变故发生,竟也面不改色,安然若山。他这时两掌微松,司明月和曹锦弦立刻从他掌心滑落跌落,瘫伏在地。

谢令如心中忧惧,狼狈的爬过来,伸手去探她们的颈脉,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随即颓然坐倒,暗道好险。

玉森罗惨白瘆人的眼睛睨去东道的方向,而后缓缓收回来,目光稍微在温婷这停留片刻,最后落在眼前的少女身上。

洛清依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惨白灰败,毫无人色,如同地狱鬼煞般的眼睛。玉森罗的眼睛比幽冥更冷,比毒蛇更恶,望之肌骨生寒,如芒在背。

玉森罗幽幽道:“你们刚刚把什么人送出去了?是小龙王吗?”

他似乎并不在意温婷和洛清依跳出来救下四方盟主的行为,只要他们还在英雄台,只要祝元放在这里,就没人能全身而退,更遑论救人。

温婷神色微动,没想到这老魔面如金玉,心如铁石,似是巍然不动的鬼怪,却心思敏锐,脑海中有非常的智慧。

她站到洛清依身边,“你以为,我们会说吗?”

祝元放不以为意,短暂的直视她后,忽然口唇翕动,三具青魈和三具赤魅听言遵命,立刻向东道追去。他们身法诡异,速度奇快,转瞬已然消失不见。

玉森罗阴冷的眼神盯着那名蓝裳少女,问道:“你是什么人?”

洛清依和他对视,凛然回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的,东瀛忍者遗失的物件,就在我的手里。”

这话一出,纵然安立如山的祝元放,那双惨白的眼睛都不可自抑的生出波澜来。不知是在哪里的青魈鬼使出传声的秘法告诉他,玉森罗恍然大悟,饶有兴味对她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在桢江,杀死本座御下那两具青魈的人?”

话音落地,群豪惊异,场外登时有无数双眼睛注视过来,满眼的不可思议。

白骨旗十六青魈武功高强,横行江湖,东南无不闻风丧胆。眼前这名看似端庄秀雅的少女居然有这样大的本事?

要知道两名青魈联手,普通的名门大派也要避其锋芒,望风远遁,她真能杀死这样的煞星?

祝元放打量着她,音色依旧毫无波澜,说的话更是没有活气,“你现在站出来,难道是愿意将那件失物交还给本座的意思?”

洛清依侧目,环视众人,“你将所有人放掉,我就会将你想要的东西的下落告诉你。”

言外之意,她没有那么愚蠢,东瀛人的物件现在并不在她这里。即使她提出这样的交易,有些太过一厢情愿的天真。

祝元放冷硬的唇角抬起诡异的弧度,他昂然站立,惨白无光的眼睛蔑视着群豪,道:“你以为,你能跟本座谈条件?就现在的形势,你们势单力孤,你怎么跟本座谈条件,你怎么敢跟本座谈条件?”

阴冷的目光睥睨群雄,极其冷酷,群豪莫敢与之对视,纷纷垂简埋首。

祝元放道:“如今川北群雄皆在本座股掌之中,性命都在本座一念之间。东南武林,本座唾手可得!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为区区一件失物,就纵虎归山,任由本座的宏图霸业功亏一篑?”

洛清依开始沉默,也无惊异之色。

她何尝不知道呢?出道江湖,她无论是经验和武功,比起霸绝川北,领袖群魔的玉森罗祝元放来说,她既天真,也稚嫩。

她必然,不堪一击。

祝元放昂首蔑然道:“小娃娃,如果本座是你,绝不会为这所谓的英雄侠义挺身而出,那样不但无济于事,还会枉送性命。如果还有一线生机就该忍辱偷生下去,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堂而皇之的站在你不可能战胜的强敌面前。这江湖,是尔虞我诈,你死我亡,并不是少年人的风花雪月。”

苍白的眼睛将洛清依钉在当场,不能移动半步,像是湿冷的毒蛇,慢慢攀爬着她的脊背,开始缠绕勒紧,然后舔噬她的颈脖。

“会死的……”

看着那双眼睛,洛清依感到天旋地转,她痴站在那处,心有余悸。她清楚的意识到,是莽撞和冲动将她置身如此境地。

她开始感到畏怯和懊悔……

玲珑智计卓绝,算无遗策;她的小师妹武功绝顶,无往不胜。而她仅有少主之名,却无惊世绝艳的才能。

“妹妹——”

一声低沉的娇喝唤回她恍惚的心绪,洛清依眸光闪动,意识渐渐清明。

原来是温婷见她神情有异,现出惧色,于是立刻出声示警。

“休要信这老魔的鬼话!虽不是堂堂大丈夫,但唯死而已,又有何惧!”

洛清依如梦初醒,她收回视线,警惕的避过玉森罗的眼睛,舌尖抵着牙关,细微的疼痛让她能保持这种心正神明的状态。

她想起什么,冷笑道:“想不到堂堂白骨旗主,邪道的魁首巨恶,竟然会对晚辈施展摄魂术,当真令人不齿。”

祝元放那张金玉般的脸看不出半点愧色,他道:“不过是本座的一鳞半爪,微末之技。你当真想死吗?”

洛清依挥剑,问情铮鸣,如秋水龙吟般。

“虽非英雄豪杰,既在江湖,怎能见死不救,袖手旁观?你若杀我,就永远也见不到你想要的那幅宝图。”

祝元放眼眸微沉,仿佛焚着九幽的冥火,要将人烧成森然白骨,“既然你知道那是一幅宝图,看来,你说东西就在你这里,不是空穴来风的。”

他开始缓缓走下阶来,威势凛然,群豪尽皆退避,但听他道:“你最好能交出来,本座有的是办法撬开一个人的嘴巴,尤其,是一个女人。”

祝元放的眼睛打量着洛清依,目光像是爬行的毒蛇,犹如索命的恶鬼,阴森道:“这皮囊甚好,比柳春续还要更胜十倍,本座要将你这张人皮剥下来,充当荡魂鼓的鼓面。你尽管放心,割头鬼的技艺非常高超,不仅能让人皮滴血不沾,还能保住你的性命,让你意识清醒的看着自己的皮被剥出来。到那时,你会苦苦哀求本座,让他将你的皮再缝起来……”

祝元放说得甚是阴森恐怖,群雄闻言,想起那副地狱景象,再看五鬼手中那五件邪器,尽都汗流浃背,心胆俱寒。

洛清依直视着他,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掌心沁汗,心惊胆战。

现在是敌强我弱,川北群雄形如散沙,她也不过堪堪登峰造极境,若真要战,以玉森罗出神入化的境界,此间无人是他的敌手。

若是要逃……正如祝元放所言,那她最开始就不该上来,如今身陷重围,想走就已是难如登天。

温婷站近前来,和她并肩站立,已经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火玫瑰在她身侧私语,“我来缠住此贼,妹妹速速离去吧。”

洛清依微讶,没说话,悄然攥紧长剑。

温婷功力浅,哪懂什么传音入密的功夫?祝元放早已修成玉身,五感敏锐,将她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白眼眯起,露出危险而蔑然的神色。

温婷刚踏出一步,就听见身侧龙吟骤起,惊忙回顾,洛清依居然提剑一转,将利剑架在自己的玉项。

群豪见状哗然,祝元放脚步顿止,温婷惊道:“住手!你做什么?”

洛清依以利剑抵住咽喉,直视玉森罗,慨然无惧,“我想,祝旗主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没办法让一个死人开口吧?”

祝元放惨白的瞳孔微缩,面上仍然是无动于衷。温婷却惊道:“洛姑娘,你想做什么?快把剑放下!”

洛清依凛然无惧,一紧手中长剑,盯着玉森罗,平静道:“事到如今,别无善法。”

祝元放的白眼毒如蛇蝎,和少女对峙着,眼瞳深处隐含死气。半晌静默,随后道:“本座生平,最恨受人挟制,虽然现在的我或许早已不知恨为何物。”

冷硬的唇抬起些微弧度,凶厉的眼睛里是俯视猎物垂死挣扎的愉悦,他直视洛清依,似是在看将死的人,或者,那已经就是个死人。

“你不是要救人吗?本座今日难得菩萨心肠,就成全你又有何妨?”

他锐利阴冷的目光掠过群豪,不怀好意的道:“这样如何?你若是愿意砍去自己的左臂,本座就放掉四盟的人,你若肯削去左足,本座就放那四方盟主,你要是割断右足,本座就饶他谢令如的狗命。”

群豪哗然,开始面面相觑起来。不知这老魔说的是真是假。

温婷惊道:“姑娘万万不可,这老魔恶贯满盈,丧心病狂,岂能受他蛊惑,自残己身?”

祝元放道:“既然你要以死明志,那临死之前,何不自断手足,救人一命呢?”

话音刚落,四方豪杰当真有人意动。

一人高喊道:“我看祝旗主这桩买卖未必不成,就看那姑娘愿是不愿?她既然是慈悲心肠,何不好人做到底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蝼蚁尚且贪生,又何况是人呢?既有人先说话,当即就有人附和,“不错!她横竖是死,赌上一赌有又何妨?”

温婷怒视人群,当即骂道:“祝老魔嗜杀成性,岂是言而有信之徒?你们别被他妖言惑众,自乱阵脚!”

有人高声回道:“这位姑娘侠义,是女中豪杰!如今她既然自愿舍生取义,并非我等逼迫,温小姐何不成人之美呢?”

“姑娘,而今大敌当前,非是在下贪生怕死,只是我们宗门百年气运,岂能亡在我手?事已至此,应以大局为重啊!”

“没错!姑娘大恩大德,我等必将铭感五内,永世不忘!”

“今日川北豪杰都在这里,若真是全军覆没,东南必要魔涨道消,从此就天翻地覆啦!”

人声鼎沸,众说纷纭,贪生者有之,赴死者有之,但更多的是观望的人,群豪当场大有倒戈之势。

祝元放这诱秦诓楚之计甚狠,也甚绝妙。其实他不过放出话来挑拔离间,奈何意气盟本来就多是附庸之徒,难得英雄侠义,故而一击就破。

火玫瑰气得俏脸通红,出言斥骂:“给我闭嘴!你们这一个个自诩英雄,妄称豪杰,大敌当前居然要一个女孩子为你们断臂求生,简直厚颜无耻之极!未战先怯,蛇鼠之辈,苟且偷生,与禽兽何异?”

洛清依早知英雄台既然袖手东瀛之患,兀自歌舞升平,想来盟中武林豪强并非义士。今见群豪丑态,虽不致黯然神伤,也不禁叹息,“空负一身武艺,徒然半世虚名。世人都言逐鹿之地多豪士,今日见面不如闻名。”

她这话甚轻,在这英雄台却是震聋发聩,群豪顿觉无地自容,不敢与之对视。这时有人说道:“如此祸事,皆因你英雄台而起,我等不过适逢其会前来观礼,何必受你们牵连,来趟这趟浑水?”

张子期被张婉仪扶起来,他早就被人点中丹田,至今真气未复,就连站起来都是勉强,一听这话,老脸涨红,怒声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们这些人未战先怯,临阵投降,全无半点侠肝义胆,枉称英雄豪杰,还不如两个小姑娘有骨气!意气盟落魄至此,老朽上愧天地,下愧同仁,但宁死也不与诸位为伍!”

张子期强撑着身体,拨开群豪,踉跄着走到温婷和洛清依身后,身躯虽然老迈,气势甚为伟岸,“即死战,又何妨?”

北山贤者许望生也随即走出,摇起羽扇,从容吟道:“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许某又有何惧哉?”

南岭龙屠声若雷霆,“老奎我就是个莽撞人,不知道什么侠骨不侠骨,英名不英名的,我只知道,我奎因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让老子向恶贯满盈,毫无人性的老魔投降,就是千刀万剐也是万万不能!”

西风剑豪强运真气,从属下手中夺过他的长剑,走到温婷身后,凛然道:“小妹尚有这等风骨,兄长岂可忍辱偷生?我兄妹二人今日同生死,共存亡!”

四方盟主久居高位,领袖群伦,如今作出这般表率,可谓一呼百应。群雄即时如魂附体,豪气干云,俱道同生共死,霎时气势如虹!

张子期听到群声高呼,老怀安慰,胸膛热血沸腾,顿觉今日慷慨赴死尽显东南豪杰风骨,也算是一桩美谈,慷慨道:“今日若有取老魔首级者,我东盟愿奉他为意气盟之主!”

群雄闻言声势陡然拔高,奎因顺势扬声附和道:“我南盟奎因同样!”

许望生道:“北盟没有异议!”

温灼宁随道:“西盟附议!”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意气盟的总盟主是何许人也?那是川北正道领袖,统领群雄,万人之上!

倘若单打独斗,在场的诸位恐怕都不是祝元放的对手,但若是一拥而上,任那老魔武功再是强横,也有力竭之时!到时,他们黄雀在后,未必不能一战扬名。

成功细中取,富贵险中求。

四方盟主出此豪言,群雄利令智昏,两眼赤红,哪里还顾得去权衡利害?直如猛兽出笼,就欲冲将过去,将祝元放那个老魔碎尸万段。

东方壁此时隐身在群豪之中,由两个王府的亲随搀扶。四方盟主现在的气势正盛,饶他得谢令如的看重,也不得不避其锋芒。何况谢令如眼见张子期趁势再立盟主,此刻也是默然不言,无动于衷。或者说,是有心无力。

天魔手心知,被玉森罗揭破前尘旧事,他身败名裂,倘若他不能力挽狂澜手刃元凶,那便大势已去,再无连任盟主的可能。

祝元放见群豪跃跃欲试,蠢蠢欲动,当即发出长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冷硬如铁,就像是威武残暴的猛兽在嘲笑企图猎杀它的鼠群,荒唐,可笑,甚至是觉得滑稽。

祝元放功力深厚,这笑声传将出去,直是振聋发聩,听者心惊魂乱,目眩神迷。

“困兽之斗,垂死挣扎,自寻死路罢——”

玉森罗一声还不及落地,大袖一挥,反手击出一掌。森森鬼气扑面而来,直吹得群豪身躯齐齐后倒,险些站立不住。群豪抬袖遮脸,在漫漫黑气中睁不开眼睛!

温婷眼底余光,恍惚瞥见一抹淡蓝,轨迹犹如一阵风,迅捷恍若雷光,径直杀向祝元放。

原来是洛清依暗中早就防备着老魔发难,甫见玉森罗抬手,当即将身体略矮,让过掌风最强劲之处,身体如风缥缈,如电迅疾,瞬息跨越三步之距,一剑刺向老魔的眉心!

这一剑,正是剑宗最基础,最简单也是最难的一式杀招——玉女神织。

三步之内,取人性命,犹如天女织锦,穿针引线般,看似寻常,却有无穷奥妙,杀人取命信手拈来。

这招胜在出其不意,其要理在于速度。三步之遥一蹴而就,瞬息之时,以剑刺破对方的要害命门。

洛清依使的这一式已是登峰造极,出剑的时机更是妙到巅毫。

然而,她的对手是祝元放,是纵横东南三十年,川北邪道第一人,杀人无数,惊魂丧胆的玉森罗!

问情还没刺到老魔的眉心,但见他从容抬起银麟吞天甲,将长剑一把攥在手中。洛清依只觉剑上的劲力霎时消散,己身的内力真气浑如泥牛入海,正在疯狂涌到祝老魔的掌心。

洛清依登时玉颜失色,心中大骇,耳边听见老魔嗤笑,“不自量力……”

话犹在耳,一只黑手已然当头罩落,如巨山倾轧崩倒,已然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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