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祁甩袖起身，衣上朱雀绣纹灼灼发亮。一抬脚，朱殷色火焰凭空出现，贪婪舔舐他的衣摆。他在火焰的簇围中化为一只硕大无朋的鸟儿，后脑至脖颈处汹涌下大片纯红，边缘处流光般由红转白，肆意流动，耀眼已极，一时不知是燃烧的火还是身上的羽。
朱雀扇动两翼，如雾的仙气化为纯金，流过周身间隙，带动他飞至云上高空。云层变幻瞬息，火焰收缩，聚成红衫人影，降落到一处坐落高处祥云环绕金碧辉煌的宫殿群。
走到宫门口，袍袖轻飘飘一动，结界就打开来。径直跨入，冲来阻止的天兵在三尺之处便被弹开，进不得身。旁若无人穿过重重宫殿，拐进云宫会客殿，拿起桌上空荡荡的茶杯，用灵力蕴养出一杯仙水，抬头猛灌，水流自唇角蜿蜒流至胸前衣襟，恣睢已极。
润了这一口，他方看向跟来的天兵，“传信熹帝，朱雀在此等候。”
天兵低头抱拳，“是。”退出去了。
乌祁有一下没一下地喝水，无意间滑落手中茶杯，杯身碎裂，溅他一身。他低头望着湿透的外衫，神情冰冷，却陷在沉思。
“阿嬴！跟我走！”
乌祁脱离思绪，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眼中迷茫混乱一闪即逝。他急促的站起来，手指攥得发白。
然而，空无一人的大殿里，什么也没有。
“又忘了。”许久，他几不可闻地叹息。坐回去，碎裂的瓷片重新变为完整的杯子，杯内澄澈的水漩着波。被他捏在手里，饮酒一样，急促的灌。
腕上平日毫无动静的莲花镯因为不停涌出的灵力现出光芒，白色的线流在纹路里温润的流动，在某一瞬间离开禁锢，撞进乌祁腕下血管里。如果扶泽在此，应该会惊诧不小。因为莲花镯中正散发着浓郁的天道气息。原本安稳跳动的血管，现在泛着诡异的紫红，仿佛要捅破皮肤，看去如枝丫沉浮在镜湖之中。原本白皙的皮肤色泽暗淡，薄得纸般。
乌祁一顿，沉寂下来，头痛欲裂，周身经脉已然错位。收回维持杯子原样的灵力，半柱香后线流回到莲花镯，归于平静，血色回涌，只有薄薄唇线溢下一丝血流。
撤开手掌，没有灵力支撑的茶杯碎开，尖锐的碎片带着沾染的血迹落在桌上，他捂着胸口俯下身，勉力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已经，连拼合一只碎裂的杯子都做不到了吗。
疲惫的闭了闭眼，再直起身，眼中脆弱尽收。曲指敲着桌子边缘，幽远的望向点仙台处，仿佛透过重重阻碍，融进了时光，看到了站在众灵高处喜怒不辨的天道。
等了许久，点仙会结束，熹帝降临会客殿。
熹帝走向端坐的乌祁，冷凝的面庞隐隐变得恭谨，试探呼唤道：“神君。”
乌祁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垂头漫不经心，开门见山道：“今天闯进我密室那小子，是帝君的子嗣罢。”
点仙会场最顶上一层，因少有人达，仙气凋落，被乌祁用来充当密室。如果没有乌祁供养，点仙会场便早已是一片废墟。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因而熹帝默许了。
熹帝点点头，“神君英明。阿泽是吾同碧桑的孩儿，也是吾唯一的子嗣。能得到神君的认可，实乃云曜之幸。”
乌祁不可置否。他一双眼生的极好，但凡露出什么意味不明的神色，便显得有几分勾人悱恻。他道：“本君散漫惯了，教不出好徒弟，担不起这传薪重任。”
熹帝俯首，“神君莫要自谦。若神君尚无本事，天底下便无人可担当此任了。将继位者交给神君，吾放心。”
乌祁面色淡定，语气轻描淡写，态度却愈发不容置疑，“帝君自己的子嗣，想来父子之间交流更融洽，何况青龙血脉一脉相承，何不自己传授?何况本君乃朱雀，于青龙修炼一途所知甚少，四神兽血脉相斥，本君修炼之道对扶泽并无助益。”
“这并非问题。吾愿吾儿洗净青龙血脉，脱胎换骨，成为神君族人。这般，神君的功法与吾儿体质便无排斥。”
脱胎换骨，听着好听，实则要流尽生灵的鲜血，使体内经脉骨骼器官一切重组，以期换族。过程奇险，痛苦无比，稍有不慎便落得身死道消。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一种邪法。
乌祁的目光一点点冷下来。
进行“脱胎换骨”，需要转变种族的血液。如果供血之人修为少于被施术者，自身血气只会被吞噬殆尽。在这般情况之下，二者要么一死一生，要么九死无生。
虎毒尚且不食子。
何况，熹帝所求，绝非普通朱雀种族。
乌祁讽刺地弯弯嘴角。眼底不自觉暗簇丛生，色彩病态诡异，其中似有庞然巨物踏水啸声狞步而来，一瞬间似要破瞳而出。他以偏头垂睑掩饰，身上与自身属性相斥的阴谲邪气却溢出，阴寒极致。
“这样么。”他的声音在自身强横气场下略显清澈无辜，“熹帝此举甚妙。只是不可行。”
空想只是空想。
熹帝一滞，眼神蓦然锋锐，帝王威势尽显，毫不退让。
两人一站一坐，针锋相对，虚空凝固。须臾，虚空蕴含的衡序爆裂开来，周围事物瞬间泯灭，陷入一片死寂。眼看殿中修为不深的熹帝要卷入黑洞中的时空乱流，乌祁便抬手停留在半空。虚空飘浮的微尘，衡序遗留的残烬，黑洞冷冽的破坏，罡风无情的流动，在这一刻，通通静止了。
包括眼前的熹帝。他脱离不了来自乌祁的禁锢，仅仅保留看到一切的意识，瞳孔颤抖着。
“熹帝。”乌祁了无生气的开口，但熹帝知道是自己修为不够的缘故，看不透已同世间衡序融为一体的乌祁，也无法探知他生命的存在，“本君敬你是云曜熹帝，因而宽容你良多。但你应当记得，本君能给你的东西，也照样能收回来。不要妄想不该妄想的东西。想用本君的血给你子嗣洗髓，绝无可能。”
说罢那掌握恐怖的手向下一压。静止的一切裹挟熹帝砸进皲裂地面。整处宫殿狠狠震动着，墙壁爬满蜘蛛网状的裂缝，漾起阵阵灵波，摇摇欲坠。他站起身，径直跨过熹帝嵌入的大坑。出了殿，他的声音才遥遥响起，“本君不违反旧熹帝的规定，扶泽得到残魂认可，本君便收了。明日我们之间大打出手的传闻会传遍整个云曜，这是对你的警告。”
会客殿在警告余音中失去支撑，像脆弱的薄纸，泯灭得彻底。熹帝湮没了声息。被动静惊扰的天兵匆匆赶来。
走出很远的乌祁身上阴寒气息渐渐消散，站在崖上浓郁灵植湿润水汽间，暗红衣衫在风里飘飘摇摇。他想，今日心性不稳，做得过火了。
抬头望着苍天，他叹，那真是亘古不变的苍天。
有伏笔。乌祁的变化，并没有违反人设。他眼里的“庞然巨物”前面已经出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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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点仙(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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