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与李近雪的对话一字不落入了两人的耳朵,持炼隐约知道殷奉只是替罪羊,在殿上也配合了三七栽赃……现下,少宫主的亲随牵机又会怎么想?
可李近雪——原本就是少宫主点名看顾的人。
持炼脸色发青,心头涌上杀机,他小心迟疑道:“少宫主对李近雪……”
他似乎希望牵机会对此人有评价。
牵机只看着三七离去的方向,面上愈发冰冷,这才居高临下地开口,“鬼域司近来风波不断,怎么你还有闲心想其他的事?”冷厉的目光投射在持炼面上,全然隔去了对方的试探。
言下之意就是莫要纠结既往之事。
见牵机轻描淡写,持炼心下稍霁,又凝重道:“您言重了,鬼域司的风波从来都没有断过,持炼早已经习惯了。”他欠了欠身,“但好在,还有您这样的人物照看几分。”
他又颇有深意道:“少宫主要找的人,未必在鬼域司。”
牵机负手望了望廊外的暗沉天,“风雨欲来天,风波定断人。幕后之人到底身在何处岂是你我能置喙的。我只提醒你一句——”他朝持炼侧首,讳莫如深道:“红河罗氏未必死了。”
两个时辰前。
大殿上的血腥转眼间被收拾妥当,取而代之的是衣香鬓影的翩跹少女们。
李近雪等人还不配再待在殿上,他们很快便被引了出去,与鱼贯进入的少女们擦肩的瞬间他快速看了眼殿上的三七。
她眉眼不动,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扇隔绝所有人视线的锦屏。
玉珑飞亲自端了托盘扭着腰旋去了锦屏后,正中的隳柔丝毫不予理会,正接过殓魔阁传来的文书细细查看。
他眼神一变,“六暝决?”
毒师慎重解释道:“厌离之解传说需要数种极其罕见仙药方能炼制而成,而六暝决是可以将寻常草药炼出至灵至奇效用的技法,离魂宫里断然没有传说中的仙药,而那人做的药能与厌离产生对抗,正是因为六暝决使它有了解药的效用,然而不知是何原因,效用消失后,会激起厌离反噬,从而使宿主暴毙而亡。”
被隳柔新提拔的殓魔阁阁主还十分年轻,他褪去了惊慌失措的稚涩,只拢着衣袖接口道:“六暝决的确是难得的神技,不过,”他竟斗胆抬起眸子注视着躺椅上面色不善的隳柔,“不过离魂宫内怎么会有人会红河罗氏失传已久的秘技。”
若说天下间除了药仙人有惊世绝伦的肉骨之术,时常被人唤一句“仙人菩萨”,那么红河罗氏便是红尘俗世中一医学大家,世代耕与医技岐黄,又是另一凡人神仙。
族中有一秘技,便是那能化百草为灵药的六暝决。只是红河罗氏传人被离魂宫离奇掳走后,整个家族就此沉寂下来,最后罗氏上下族老于家祠中忿然决定废去族中使六暝决族人双手,也决计不让六暝决为魔教所用,此消息一出震惊江湖。
隳柔只感觉胸中烧起了一团火,让他四肢百骸都热活了起来,红河罗氏?
“说到底,他还不够火候。六暝决……”隳柔早前十分好奇什么样的草药能轻易配出厌离的解,没成想是其他本事。
世间再无六暝决,可若罗唯青还活着?
眼看离那人越来越近,隳柔兴奋得无以复加,瞳孔染上癫狂,“持炼上前答话!罗氏后人何在?”
他记得离魂宫曾经抓过红河罗氏的后人,只是——
“少宫主,罗唯青五年前就死了。”
此言一出,殿上所有人心思极电般运转。
隳柔忽然想起什么,气急一拍扶手,血红残忍的画面一闪而过。
三七眸光微闪,直直盯着答话的持炼,眼看他额角的一滴冷汗滴落,持炼咬牙道:“五年前,您亲自动的手,罗唯青,早就死了。”
——
一日前。
赤灵靠在山崖上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时眼前是昏暗的天光。
这里静得可怕,像一潭沉窒的水。她费力地眨了眨眼,自己还躺在原地,她当然不会怀疑三七和李近雪活命的本事——没有人回来找她。
她急促喘气,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背。
沿途的树枝刮得她脸生疼,马带着她奔下了山崖,耳边呼啸清冽的风里有她向往的味道,滚烫的呼气声充斥她的脑海,她眼前越来越模糊,拎着缰绳直直往前冲了下去。
马儿无可避免地停住蹄子,赤灵一头倒进了昨夜的水潭,激起大片的水花映在马儿眼里。
绿茵茵的树丛被风吹得沙沙,马儿低头嗅着镜静的水面。
眼耳口鼻都被潭水混沌堵住,眼前的画面渐渐被水氤氲湿透,透出了彩色斑斓的微光。
日影婆娑,她穿花拂柳,耳边充盈着少年们爽朗的笑声,明朗的日光尽头站着罗唯青。
他被父亲罚了戒尺,上药包扎后的手掌十分显眼,被好友们的玩笑逼红了脸,他正摇头苦笑。
“父亲说六暝决需要手掌对草药的温热有非常灵敏的感知,这才能与它们对话……”
“哈哈哈,还从未见唯青这般狼狈过哈哈哈。”
“我上次挨戒尺还是十岁的时候哈哈哈……”
“别被我抓住你们的糗事!”
“……”
他说着往这边看了一眼,看见了躲在花丛后的她,他没有拆穿,只调皮地对她一笑。
“包子西施回来了没?叫她也和我们一道去游湖啊。”
“我赞成。很久没吃她做的包子了。”
……
日光晕在他闭着的眼睫上,灵儿小心靠近,他伤处的纱布被他的好友们写了调皮话,不难看出好友们对他的关心。
灵儿悄悄拿起笔,一时不知道写什么,她虽识字但没有读过很多书,绞尽脑汁后她这才小心落笔。
罗唯青睁开一条缝,见灵儿认真地俯首,等她写完才出声,“连你也取笑我。”
随和如他,手上被好友涂画也不恼,此时他故作生气抬起手看,“你写的什么?”
灵儿“呃”了一声,挠了挠额角。
本以为他分辨不出纱布上胡乱的痕迹,没想到只一眼他便笑了,“‘青’?你在给我的伤口署名吗?告诉它它的主人叫‘青’?”
温和秀气的面庞爬上些许顽皮,就知道他是在逗弄自己。
灵儿:“大家都写,我也写,他们希望你伤早好,我也是。”话一脱口,她又难堪起来,这样的话她不配说。
今日的灵儿有些沉闷。
“多谢你。我收下你的祝福。”
他目若朗星,认真夸她,“字很好,看来这纱布实是小材大用。”
“六暝决?罗老爷因为这个罚你吗?”她不知道所谓六暝决是什么,更不理解他爹为什么要罚他这样重。
罗唯青将伤手反复看了,却丝毫没有责难父亲之意,更没有妄自菲薄,“爹常说,医者当怀济世渡厄之心,见世间苦,体众生难,医者自医虚妄,当浮尘世大白……”
“可他又说我心肠太过慈悲,练不成六暝决……”挨过来的灵儿晶亮的眼里是斑驳树影,倒影着天真俏皮,他不禁问道:“你明白吗?”
灵儿当然是摇头,罗唯青放下伤手,看向远空,“我也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大概是我做的不够好。”
“……我爹娘就经常骂牛角巷的那个行脚大夫市侩,医术不精还到处招摇撞骗!天知道我们有多希望遇上个……”她看着罗唯青眼里的黯淡,她说:“真正有慈悲心的大夫。”
“菩萨心肠有什么不好。”
“你把我夸得要上天了。”罗唯青扑哧一笑,愁绪一扫而空。
罗唯青还是笑起来的样子好看,她自己却不自觉颓了肩膀。
灵儿攥紧了手。
——“她总是不明不白地缠着你未免太不像话。”
——“她连一句喜欢都不敢承认吗?还有什么脸面……”
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无声。
罗唯青洞悉她的心思,却也不贸然安慰,他了然轻笑,见天边一对大雁飞过,他取了灵儿用过的笔。
柔软的细风缠在他笔下,画出几道缱绻和悸动。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他口中缓缓念道。
灵儿不很懂诗词,一时茫然,罗唯青就笑她,没有多解释。
清朗的日影和煦风,始终在他们身边缠绕。
……
“青儿,娘前些时候给李夫人府上递了拜帖,明日随娘去李府叙话。”李夫人鬓发梳得齐整,不疾不徐地吩咐儿子。
她仔细端详儿子的脸色,“李夫人的女儿才思灵敏,人也长得秀气,也跟你见过几次,你对她印象如何?明日正好随娘去瞧瞧。”
李夫人十分和蔼,看自家儿子的眼里全是骄傲满意。
原本写字的罗唯青愣了神,笔尖的墨迹渐渐晕开。
灵儿远远看见罗唯青找了过来,她连忙爬上了一棵大树,藏在树冠后面不让他发现。
她一遇到事情就会跑来城墙根躲着,罗唯青已经十分了解这一点,这日她又不见了踪影,罗唯青一路找来这里。
手里攥着的是她做的荷包,本来是想趁离开的时候送给他的——他们家要从罗府搬出去了。
可他明日就要去李府提亲,自己的这个荷包看来已经是送不得了。
清风啊,你知道我的心意吗?可有将我不敢说的话说给他听?
她几乎是默默垂泪地躲在树从后,裙摆也被枝桠划破,泪痕混了灰覆在脸上,怎么看怎么狼狈。
等天黑她就回去,以后再也不要去找罗唯青。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可天黑了,她脚麻了,泪也干在脸上,她还是不想动,她想在这里躲一辈子。
“灵儿!你在这里吗?”没想到青色的身影再次出现,他额头隐有急汗,显然一直在找她。
“啪嗒——”
水声滴在叶片上,罗唯青抬头,见葱绿树丛后的一角浅粉。
“找到你了。”他终于安定下来,却丝毫没有生气,甚至还在玩笑她。
灵儿胡乱擦干眼泪,将荷包塞进怀里放好,嘴硬道:“我刚来。”
“那先下来。”
“……脚麻。”
她的窘迫被他看在眼里,他并没有拆穿。
他笑了,眼角眉梢都那么好看,就这么仰头看着自己。
“回去还要练六暝决,你陪我吗?”
灵儿也笑,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笑的很难看,她在心里说: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罗唯青抿唇,“下来吧,我接着你。”
罗唯青站在树下对她张开手臂。
灵儿收敛好伤心跃了下去,着地的瞬间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住,同时是他温和的嗓音响在耳边,他垂眸道:“我不喜欢她,也不会去提亲,”还有他浅浅的笑声。
灵儿呆住。
罗唯青俏皮挑眉,“这算是我第一次忤逆家人了。”
他并没有放开她。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觉得晕乎乎的,好像躺到了云端,“我……我脚麻。”这天,她第一次尝到了甜蜜。
罗唯青有些害羞,不敢看她眼睛,正好绕到她身前,“我背你回去。”
少年舒展的臂膀和肩背有着蓬勃的生命力,足以让人沉溺,转瞬间又好像变了副模样。
画面几经变换,最后是罗唯青染血的身影,他的身后似有无尽深渊张开血盆大口。
他还是笑着。
——“答应我,你要活着。”
——“不!!!”
眼前一切被漩涡陡然卷走,赤灵呛了一口水,猛地探出头。
天地间的所有声响再次扑进耳朵里。
水潭边的马还在等着自己。
罗唯青,人活着才是最痛苦的,你给我出了一道好难的题啊。
——
“罗唯青是你抓回来的?”三七看了一眼跟过来的李近雪,不置可否。
持炼满不在乎地默认,“你也会好奇这些?”
李近雪当然知道三七在问什么,回离魂宫的路上他听过这个名字,不止一次。
三七不理会持炼的反问,“他杀了罗唯青为什么不杀赤灵?”
持炼在殿上说五年前是隳柔杀了罗唯青。
赤灵若不是在离魂宫与罗唯青认识的,那便是入离魂宫之前就认识,她更倾向于第二种猜测。
甚至赤灵很有可能是与罗唯青一同被抓进离魂宫的。
持炼冷冷打量抱刀的李近雪,像是能一眼看穿他,他答道:“你应该也猜到了,少男少女嘛,正是青春年少,双双被抓进魔窟,怎么受得了。”
“赤灵进了紫神龛,罗唯青在鬼域司。”
“他是出身红河罗氏医技大家,怎么去的不是殓魔阁?”
“他骨头太硬,只好先来鬼域司断几截。”隳柔想让罗唯青为自己所用,以他的六暝决来炼药,彼时的罗唯青死都不肯点头。
持炼意有所指,“毕竟还有用嘛,不能轻易动他,好日子还在后头等着他。”他说到最后眼风在李近雪脸上转了一圈。
“这么说来,他比很多鬼面都有用,后来怎么还是死了?”三七不动声色又将话头绕了回来。
“那时候,少宫主留意他们二人已久,也不知怎么触了他霉头,将二人抓了起来,最后落了个一死一活。”
三七对他的哑谜不置可否,“我问的是,他为什么要杀罗唯青。”
下一章是配角戏份,介意可以跳过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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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凄怆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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