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予遥笑笑。
“我知道了。你忙去吧。”
浅云离开后，林予遥站在屋子门口，靠着门框，看着院子里种的那颗梅花树发呆。
人活着，本就是一场自我与世界的战争。
没有硝烟，没有枪炮，却依旧遍体鳞伤。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缓过神来，走上前去开门。
来人是刚刚那位张大人。
看到她，他显然十分疑惑，看起来是在怀疑自己有没有走错。
“张大人，你是找我兄长的吧。”
“啊？是……是吧。”
他更疑惑了，蹙了蹙眉头，打量着面前这个小姑娘。
“你是……阿遥？”
林予遥傻眼了。
“啊，哈哈哈是，是啊。”
他突然笑了，“长大了，没少变模样，一时间居然都没认出来你。怎么，你不记得我了？”
“记……不，不记得了。”
“不能啊，不过就是五年没见，怎么，在永宁玩的太开心忘了你张砚哥哥了？”
他说他叫啥？张啥？？张砚？？？
林予遥僵在原地，两眼一黑，脑袋似炸了一般嗡嗡的响着。
那个男人，那个控诉世道忧国忧民疯狂写诗无数次被选入课本的那个男人。
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句他的经典诗句，无数个被他难背的诗逼疯的瞬间，还有那句课本下面的小字。
“张砚（？—？），字忘尘，越朝文学家，政治家。”
生卒年的数字她忘记了，她只记得她上课闲着没事算过，他只活了25岁便英年早逝了。
她也清晰的记着老师讲诗歌背景时讲过的，他不仅在天弘之变中活下来了，那还是他人生重要的转折点，但没两年就死了。
关于他的死因，史书中没有留下准确的记录，所以至今仍有多种说法：因为救别人自己死了，因为喝多了掉河里溺水死了，因为太过正直被坏人暗杀了……这样一个伟人，人们给他安的死法大多带有传奇色彩。
这么一个青史留名的千古名士，他现在站在我面前，说什么，我叫他张砚哥哥？？？
“阿遥？阿遥！怎么了想什么呢？”张砚伸出手在林予遥面前晃了晃。
“啊？”
林予遥的脑子已经停止运转了，双眼空洞的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想什么呢。秉安在家吗？”
“在，在。”
林予遥指了指林秉安的书房。
“哦不对，应该是轻舟，这么多年了还是改不过来。”
“啊？”
“三年前师父才给你和他取的表字，我实在是改不过来。还是叫秉安和阿遥舒服。”
“啊。”
“你傻掉啦。”
“啊……”
张砚笑了笑，“怎么，太久没见我吓傻了？你自己玩去吧，我去找秉安了。”
张砚从她身边走过，宽大的衣袖拂过林予遥的手，那真实的触感仿佛更是在印证他的客观存在。
那个只存在于课本上的，一千年前的诗人，他刚刚，真的，就这么站在我面前，笑着和我说话。
也罢，也罢。
这个世界已经很荒唐了，也不怕再荒唐一点了。
林予遥刚准备回屋去，却看见前面刚走了两步的张砚站在原地不动了，似乎在想什么，之后又转过身来。
“对了阿遥。”
“啊？”
林予遥忙答应着。
“老王只是偶感风寒，现在在家里养病，已经没事了。”
“哦，那就好。”
张砚还是没有走，就这么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没过几秒，他垂下眼去，离开了。
而林予遥，终于接受了她的身边都是祖宗这件事。
林秉安书房里。
“殿下决定了？”张砚问道。
“没有。”林秉安一边给张砚倒茶，一边回答，“还是在犹豫。”
“那你何故找我？”
林秉安停下倒茶的手，沉默了一会儿。张砚盯着他，看他的嘴角抽了抽，表情显得十分不自然。
林秉安放下茶壶，开口说道。
“他等得了，天下人等得了吗？”
“是天下人等不了，还是你等不了？”
林秉安略为震惊的看了张砚一眼，随后躲开他的目光，没有回答。
“嗯？林大人？”
张砚还是盯着他，刻意加重了“林”这个字。
“你都知道了。”
“我猜的。”
看着林秉安略显慌张的神情，张砚笑了。
“这么紧张干什么。放心，我只是基于对你的了解进行的推测，别人可没我这么了解你。”他指了指那倒了半杯的茶，“不给我满上？”
林秉安白了他一眼，也笑了，把茶倒满。
“师父知道吗？”
“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张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没有理由阻止你，阻止你们，但我也没有理由帮助你们。”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但是你要记得考虑后果。如果没成功，你怎么办，阿遥怎么办。”
“阿遥长大了，让她与你脱清干系最好的方法是什么，你很清楚，不是吗？”
林秉安一直沉默着。
他突然抬起头，用一种不可置否的眼神看着张砚。
“她不是阿遥。”
林予遥看见林秉安把张砚送出门去，又回到自己的书房关上门。刚刚问了浅云，林家和张家的这层关系，她也不甚了解。
一想起自己曾无数次想过穿越回去找到他，阻止他写那么多诗她就想笑。
如今这人真就活生生的出现在你面前了，而且看起来和你关系还很近的样子，你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张砚的仕途还是蛮坦荡的。青年时得遇伯乐，举荐他进京为官。而后因为此人过于正直，几乎无法在官场上生存，没过多长时间他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毅然辞官回老家去了。也正因为如此，他在天弘之变中躲过了一劫。而他也得以深入乡野，看遍人间疾苦，从辞官到英年早逝，短短几年间便创作出了众多流传千年的诗篇。
这就是他，一个为了自己心中坚守的道义与准则，活得看起来似木头，似呆瓜一般傻的人。
但是个中滋味，可能只有他自己才懂。
这样高尚而又伟大的灵魂，即使就站在你面前，还是如远山一般，可望而不可及。他整个人都闪耀着人性的光辉，显得只想在乱世之中苟且偷生的她，那样的渺小，那样的微不足道。
可即便如此，也不过是选择不同、追求不同，没有孰对孰错，不是吗？
但是问题又来了。
这样的人，是绝不可能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
那他和与他并不志同道合的林秉安，和之前那个林予遥，又是什么关系？
张大人不会也人设崩塌吧？
诶呀不管了爱啥关系啥关系吧。
张砚回到了自家屋里，显得有些心烦意乱。
他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个明明地位显赫，却为了一个车夫，在他家门口坚持喊了好久的门的身影；那个明明身着华服，却愿意解下自己的斗篷垫到地上，只是为了让车夫舒服一些的身影。
在她身上，他看到了他一直坚持的，但苦于社会，苦于现实而无法实现的理念。
“众生平等”。
所以，他选择相信她。
林秉安同样心烦意乱。
几个月的相处下来，无论是生活习惯，性格特点，行事方式，方方面面都和阿遥相差甚远。
中秋灯会前，虽有疑惑，但他也从未过多怀疑，只当是妹妹受了什么刺激，不想告诉他而已。毕竟，谁会想到身边那个人不是原来那个了。
那日灯会，她的行为无论如何都说不通。无论李凭对她说了什么，阿遥明明看起来受了那么大的刺激，绝对不会在我面前佯装没事。
那晚回家后，他突然想起一些，几乎早已尘封在记忆里的往事。突然间，全部都说的通了。
从那日初见的惊愕，到后来的反常，如果说，不是妹妹大变样，而根本就是从那日起换了个人，反倒更合理些。
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妹妹，他最是了解不过的。由于自己方方面面的保护，她张扬恣意，天真开朗，不谙世事，喜怒皆形于色，不见束于礼法。而如今这个姑娘，却清冷、淡然，如水之容阔，利万物而不争。
看起来她像是无辜的，也并非坏人。可她的种种行为，像是练武、学习，似乎又带着她的某种目的。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我的阿遥，去哪了......
兄长这般保护你，还是不行吗？
林秉安这般想着，不知何时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他做了个梦。
梦里有他，有阿遥，有父亲、母亲，他们都笑着，欣慰的看向他。可当他向的方向他们奔去，恍惚间，他们竟都如幻影一般消散了。任凭他如何用力的去抓，却只能抓到一片虚无。
而后，留他一人，陷在闪着血光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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