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外校男生靠在墙角，不顾冷风刮痛，大口喘着气，想将自己撑起来却猛地又跌了回去。一阵弄堂风掠过，硬生生往他们脖颈里钻，再粗粝的汉子都打了个寒劲。
过路的老爷子骑着自行车，见怪不怪地在一片混乱前停下，叼了支烟慢慢吞吐，等两方都打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单手扶车从他们身侧借过。
自行车生锈的支撑架落了下来，老爷子啧了声，刚想换手，旁边有人就帮他把支撑架踢了上去。他点点头：“谢了小伙子。”
满地大汉眼睁睁看着严朔站在墙边将老爷子扶过去，脸上横肉打颤。
陈宗平也坐在角落，但是哈哈大笑：“瞧你们这副模样，到底谁垃圾啊。”
外校老大涨红脸：“你个狐假虎威的东西！”
陈宗平反而嘻了出来：“那我还有老虎可以倚仗呢。”
严朔的头发一团乱，眼角也拉出了血痕，但是他作为唯一还立着的，肩挺身直，随性地靠墙站着，全然看不出刚才有多凶狠。
外校老大眼神闪烁，终于从口袋里摸出包瘪壳的烟，站不起来就坐着仰视地递给他：“喏。”
严朔将自己放在角落的书包甩到肩上，斜睥了眼：“不抽。”
外校老大表情抽搐，而陈宗平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捂嘴傻笑。
远处传来望风小弟的惊呼：“来人了——快跑——年级主任——”
陈宗平像是打了鸡血跳了起来：“卧槽，他怎么知道的？”
外校老大立刻改了嘴脸：“你们这些眼镜崽就是这么容易被人治。”
望风小弟：“怎么还有穿制服的——谁报案了！”
陈宗平：“给你个机会，和眼镜崽一起跑。”
外校老大：“。”
他们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用尽吃奶的力气迈动脚步。但没人比他们更熟悉这片巷子，甩掉声势浩大的追踪队伍易如反掌。
忽然，旁边的门洞里伸出一只雪白绵软的小手。她精准地从逃窜的队伍里揪住了一条胳膊，然后往里一带，再砰的一身关上门洞的铁门！
严朔本可以轻易甩掉的。但是当他一眼瞥到那颗头顶，动作都慢了半拍，被人啪地抵到了关紧的铁门上。
一门之隔，外面爆发了惊恐的尖叫。
“全都给我老实点！”
“还敢跑？蹲下！”
“他们怎么知道这里的？”
“我冤枉，我是被打的，是他们打我！”
外面一片兵荒马乱，而堆满杂物的门洞里，一高一低两双眼睛安静地眨着，什么都没说，但双方都知道外面的正义审判是谁带来的了。
二月的林城湿寒刺骨，入夜的冷彻更是急速扫走残温。
这个季节的呼吸都伴随着白气氤氲。少女的鼻息很轻，但是如柳絮一样薄的白气还是轻轻刮过他的下颚，带着她身上独有的皂味。
有点甜。
刚才面对恶霸壮汉都异常从容淡定的严朔此时竟丧失了表情，鼻唇间的白气突然断了呼吸源头，脖子僵直。他下意识想去推舒璇，然而手肘却先撞到了身后的铁门上，发出了一身沉闷响声。
门外的嘈杂忽然冷却。
年级主任标志性又哑又尖的声音提问：“刚才什么声音？”
舒璇屏住了呼吸，一动不敢动，生怕脚步声引起外面人的怀疑。于是两人一直保持着在铁门前的样子，一人靠着门，一人对着门，四目相对，呼吸若是重了些便能将白气吐到彼此脸上。
时间从未流逝得如此慢过。严朔的胸膛起伏越来越快，像是有一群蚂蚁在身上爬。他喉结微颤，嘴唇翕动，声音极轻，只有她能听到：“你离我远……”
话音未落，少女不由分说地捂住他嘴巴，焦急地瞪大眼睛，做口型：别出声！
严朔：“……”
舒璇的手很软，右手中指内侧有一小块被笔磨出的茧，在不经意间轻轻刮蹭着他带伤的唇侧。
不安的蚂蚁开始噬咬脆弱的伤口，每一口都顺着神经末梢挑动通往心脏的电流。
门外的人没细究，还有那么一大帮人等着处置，于是很快就走了。
舒璇松了口气，这才松开手退后：“我在很远处就听到打斗的声音，不敢走近但是也放心不下，就去便利店借了手机，给年级主任打了电话，还把打斗的位置告诉了他们。我知道你怕指认他们会遭到报复，不想扯上关系，就在旁边躲着等着捞你……怎么了？”
严朔站在原地，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直愣愣地看着舒璇，喉结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舒璇看他的模样也有些慌了，以为他是被打傻了，从侧边凑近仔细打量。她看向严朔眼角、嘴角擦伤的血痕，伤不算重，应该问题不大；然而当她再看向他脸侧和脖颈，脱口而出：“这么红，他们打的吗？”
严朔仿佛卡顿的游戏人物忽然重新上线，猛地往旁退了步，将舒璇吓了一跳。他别过头，迅速地拉上外套拉链，用竖起来的棉领遮住半张脸，然后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他们怎么这样啊！”
“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找老师帮助。林城一中的老师都很知书达理，绝对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性格再怎么软，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
……
舒璇双手环抱，气鼓鼓地在小院里转圈圈，自言自语地唠叨了一大堆，等嗓子都有点干时才停下，歪头看向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严朔。
傍晚的阳光偏斜，边墙投下的阴影逐渐拖长，将他的身形完全吞没。在橙黄与黑暗的交影中，她只能看到那双泛着亮光的眼眸，而它们在与舒璇对视的瞬间忽闪着瞥开了，也让舒璇的絮叨断了弦。
“谢谢你。”
舒璇眨了下眼睛。那声音太轻了，她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谢谢你。”
严朔终于转回头，小心翼翼地与她对视，半张脸埋在棉领子里，而另外半张脸被那双如小鹿般懵懂而紧张的眼睛占据。
旁人只知道他孤僻古怪，知道他的眼神如此澄澈无辜吗？
舒璇环抱着双手也散开了：“不，不用谢。”
满腹憋着的怒火像是被春风拂散，她双手在身后交叠，不由自主地也绞了起来。
“舒璇——”
遥远的一声呼唤让她猛然惊醒。
舒璇匆忙地从一旁拎起书包：“糟了，现在几点了？”
严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五点三十五。”
“完了完了，”她连忙背好包去开铁门，“今天我妈下班早要顺路载我回去，我竟然都忘了。”
她像一溜烟窜了出去，然而没走出几步却停住了。她回头，盯着严朔脸上的伤口：“回家和爸妈好好说说，让他们帮你仔细包扎吧。”
“嗯。”
“那我就回家啦！”
“路上小心。”
-
舒璇从餐桌上起身时，客厅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联播。
除了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口播，整间屋子只剩下筷子夹取东西时彼此碰撞的声音。她转身想要将书包拎到房间里，却听到筷子放到碟上的清脆声响，同时没有听见椅子挪动的声音。
舒璇直起腰，站在原地，没回头就预料到母亲的模样。
“对不起。”她转身后果然看到母亲将碗筷整齐放好，正襟危坐看着自己，立刻自招，“我今天放学后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舒父仍在安静地夹菜，没有参与到这母女之间的对话。
母亲带着细框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安静地看着她，声音没有提高也没有急促：“明天是开学小测。”
舒璇抿紧嘴唇，重重吐气，给出了母亲想要的答案：“我多罚一张卷子。”
母亲点头起身，开始收拾碗筷。舒璇这才像是被解除了禁锢，弯腰拎起书包，溜进了房间，同时很自觉地没有关上门而是留了一条缝。而随着她进屋，客厅里的电视声戛然而止，就连父母的脚步声都变得更轻了。
直到晚上十一点半，舒璇拿着作业从房间里出来，坐在沙发上的舒父才拿起茶几上塑料袋装的瓜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嗑瓜子声。
舒璇在客厅里整理好书包，走到茶几旁，弯腰要拿自己的手机。
母亲重重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质问今天犯错了怎么还敢碰手机。
舒璇小声：“才分新班，同学需要互相熟悉，班群很活跃，我不发言不利于人际关系。”
母亲神色缓和，点了头。
“十二点前洗澡上床，手机从房间里拿出来放好。”
“知道了。”
舒璇终于舒服地坐回房间，点开微信，这才发现班群竟然999 ，一整个大炸锅。
[老皮今天竟然和警察一起端了后巷那群傻逼，据说直接抓了打架现行。]
[老皮牛啊。]
[这件事年级里处理不了，老皮上报给校领导了，听说当即就组了人，说要整顿校风校纪。]
[话说老皮是怎么抓到的？]
舒璇一边浏览群聊记录，一边又有私聊消息跳出来。
嫣与：[璇子你今天咋还没拿到手机？]
星：[刚拿到。]
嫣与：[你下午怎么走得那么急？老皮抓人该不会和你有关吧？]
舒璇想了想，还是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和王嫣说了。
嫣与：[卧槽，你胆子比我想得还要大好多！]
嫣与：[这下严朔可欠你大人情了嘿嘿嘿。]
星：[……我又不图人情。]
聊天框里“对方正在输入中”蹦跶了好多回，但是都没新消息。终于，一张教室后门偷拍角度的模糊照片蹦了出来，照片角度很微妙，看样子拍照者拥有非常丰富的偷拍帅哥的经验。
黑发乌眸，皮肉轻薄，苍白劲瘦。
舒璇头脑里顿时蹦出下午在小院里那清澈无辜的眼睛，一股电流蹿上后脑勺，打字的手指都开始紧张颤动。
星：[你干什么！/怒/怒]
嫣与：[希望你坚持纯洁善良/拳头/拳头]
嫣与：[小颜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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