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年可以做成多少事?
季卿白没有具体的概念,但他大致看过些统计数据,那上头说,十四年年大致可以熟练掌握四门外语,或者是基本精通五门乐器,
若是换算成他更好理解的措辞就是,这十四年的时间要放在新陈代谢比较快的人的身上,那么全身的细胞大约可以更换两遍。
若是这样看的话,
那么十四年的时间真的好很长,可是对于想要抹去一个人的存在来说,又显得十分微不足道。
十四年前的那个秋天,是他第一次见到傅简辞。
***
“小季,没问题吧?”
十一假期过后的数学办公室里,各处的犄角旮旯里都堆满了批改完的数学卷子,一打摞着一打,像是平地里盖起了的烂尾楼,歪歪斜斜,杂乱无章。
“小季,小季?”
穿着长袖老头衫的孙老师接连喊了季卿白三次,他才回过神来。
“嗯,嗯,没问题的。”
季卿白点点头,从班主任手里接过来了此次分班的花名册,抱在胸前。
“我也知道这事多少是有些委屈你了,可老师相信你,相信你的能力,再加上那孩子老师是打听过得,和那些不学无术的混混是不一样的,这孩子虽然他的心思没学习上,可是不妨碍他可是个好孩子。”
孙老师说着下意识地拿手蹭了下鼻头,又顺带着捋了一把有些反光的头顶,语重心长:
“老师也不是非要特别做什么,只要想让你用你学习的热情感染着他,让他在上课时间待在座位上,别随意逃课就行了。”
“嗯,孙老师,我知道了。”
季卿白乖巧地点点头,只是握着花名册的手指尖发白。
“老师果然没有看错人,既然没事了,快去上课吧。”
班主任欣慰地点点头,他对着季卿白和蔼地挥了挥手,顺势端起了桌上的搪瓷茶缸。
等到季卿白的身影消失完全消失在走廊的时,
孙诚对桌那位一直在写教案的老师忽然抬头,
他甩着笔打趣着孙诚说:“你说说你心也真是够大,也舍得将那种孩子和在你们班王牌学生放一起,不怕这王牌被带坏了?到时候跌下年级第一的宝座是轻的,最后要是没考上国三大,你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还不如给我,我们班很缺这样的人才。”
孙诚所在的学校是市重点,他带的又是学校为数不多的几个重点班。
学校一早就有个默认的规矩,每考上一个国三大(国家排名前三大的)学生,都会奖励给班主任一万块钱,
像是季卿白这种每回考试都稳坐年级第一宝座的,两年之后的高考进入三国大对他来说基本是稳的,所以一直在教师当中称为王牌,
但对于做惯了班主任的两人来说,这些王牌更像是‘行走的一万块钱’,是每一个老师都梦寐以求的学生,
毕竟谁会跟白捡的奖金过不去啊。
可是孙诚态度看上去并不太在意着奖金,他笑着抿了一口茶水后才不紧不慢地解释:
“别那孩子那孩子的,你知道那人是谁儿子吗?”
“谁啊?”
孙诚端正的坐姿,他倾身凑上前,压低了声音对着对桌说出了一个名字,让对方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之前一直都听说那人只有个女儿,没听说还有儿子啊。”
“千真万确,昨天级里确定分班表的时候,人家都来学校了。”
孙诚说完,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理了理身上洗的有些发白的POLO衫:
“说实话,这样的孩子放在我班,我也头疼的很啊,你说像他们这种富贵的家庭,必定舍不得让孩子经历高考的。既然总归要出国,那之所以待在这里,不过是混个高中毕业证罢了,但人家现在捐了钱想要进重点班,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啊。”
“我那一群孩子各个都是国三大的苗子,那未来都是国家的栋梁,可得小心谨慎对待,切莫让他们行将踏错,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所以我就日思夜想,翻来覆去,最后选中了小季。”
“为什么是他?”对桌老师疑问:“难道那位说了,他家孩子要和班上学习最好的坐同桌?”
孙诚摇了摇头,他弯下唇角,瞪大眼睛,故意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因为小季是贫困生。”
背靠着数学办公室外墙的季卿白将里面这两人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其实,他一早就清楚班主任为什么会挑他,但他不死心,他还是怀抱着一丝侥幸,
他想要亲自再确认一遍,
但很可惜,希望终究还是没有被看到。
他们学校是市重点,基本进了这里,就相当于半只脚踏进了名牌大学,所以有很多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庭,从小就会培养孩子考进这里,他们上各种补习班,聘请各种优秀的老师,只为了能拼一个好前程,
在这里,像他这样从来没有上过一天补习班考进来的学生十分稀少。
贫困这两个字就意味着他在学习这条路上一直是单打独斗的,它意味着他的身后没有人,他没有助力,也没有退路。
贫困这两个字就意味着他会堵上自己的一切去走‘高考’这条唯一的出路,破釜沉舟。
它还意味着一种罪。
一种他需要背负的罪。
莫名地,季卿白开始有些讨厌起来那个未曾蒙面的‘同桌’了。
***
季卿白走回来的路上,打开了班主任给的花名册,他在一群总分600 、700 的成绩中一眼就找到了那个最最突兀的——
218。
这是缺考了几科吗?季卿白挑眉。
高一期末考试中,除去语数英,史地生政物理化学外,还多加了体育和艺术,虽然最后这两门加起来只有五十分,
十一门课,就算是乱涂答题卡的话,也会只有218吧?
季卿白顺着成绩栏又找到了那人的姓名,
傅简辞。
季卿白一瞬间知道了孙诚口中所说的‘金疙瘩’究竟是这什么意思了,
他们市十大企业当中的简一集团,他们的老总就姓傅,据他所知,简一集团除去旗下最出名的酒店业务外,还投资了全国很多个的领域,包括医疗,教育,甚至是如今如日中天的互联网。
之所以季卿白清楚这些,完全是因为去年,他曾经以市优秀学生代表,在企业表彰大会上,给简一集团的老总颁过奖,
他甚至还当时给简一的颁奖词写的是天花乱坠,市领导们也对那总裁是以礼相待,这些都足以可见,这个集团的确是财力雄厚。
这个傅简辞要真的如他所想就是简一集团的太子爷,那他何止是孙诚口中的金疙瘩,应该是座金佛了吧。
季清白长呼了一口气,他合上名册,垂下眼帘,默默走回了教室。
现在是下午三点二十,通常还要再上一节正课,就会开始三节自习课,但由于今天是文理分科要换班的日子,
所以下午的自习是取消的。
教室里人心浮动,大家除了期待新的同学外,更因为今天会提早放学。
这在他们这批‘准高三’学生来看,简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喜事。
季卿白回到教室,却看见他课桌旁边原本那张一直空着的桌子竟然有了新的主人。
季卿白高一时候的那位同桌,在今年开学的时候转学了,所以升了高二的这两个月以来,他旁边的那张桌子都是空着的。
他捏着手里的花名册走到桌边,看清了这人。
新同桌穿了一身黑色的运动服,看上去灰扑扑的,十分的不起眼。
这人的头发也没有像他上学路上所碰见的隔壁学校那群混混学生一样染得五颜六色的,他将头埋在臂膀里,一动不动,看起来已经睡熟了。
季卿白拿着花名册戳了戳这人胳膊,想让他起身让他进去,可这人却连头抬都没抬,只是一点点地挪着屁股,
他的屁股带动椅子一齐往前,生生给季卿白挪出来了一条缝,这条缝刚好能让季卿白侧身进去。
这人的动作极其熟练,熟练的让季卿白明白,他不是第一回做这个事情了。
季卿白回到座位上,他把花名册一把塞进抽屉里,翻开了英语书,清空了脑海里繁杂的思绪准备上课,
这节英语课要讲假期做过的试卷和第五期的报纸。
【这道题主要考察的是三个词的区别……】
英语老师的语气温柔,她错题讲到一半,那个一直一动不动的人忽然翻了个身,露出了半张脸。
这人的鼻梁生的很高,但鼻头小巧,一双薄唇轻轻抿着,不知道是习惯还是梦到了什么不舒服的东西。
季卿白大脑闪过短暂的空白,耳边英语老师的一大段解释,听起来似乎正是他写错的那一道题,可他没有动笔修改,更没有做笔记。
愣了半天,
季卿白才收回了目光,将视线重新落到英语周报,划掉了那个错误的答案。
一节课很快就结束了,还不等英语老师走出教室,季卿白的周围就一片狂欢,被分出去的同学都在手忙脚乱的收拾屋子,而没有被分出去的有的帮忙,也有的慌忙的去上课。
季卿白收起了卷子,合上收纳夹后,那个他课上盯了半天的那张俊脸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喂,我脸上有花吗?”
“嗯?”
“那你tm的为什么一直在看我。”
两张俊脸再次在季卿白面前渐渐重合,他的眼前不再是高二五班的教室,而是又回到了灯光璀璨的酒店餐厅里。
“好久不见啊,季卿白。”
来人一身黑色的机车服,他单手摘下了墨镜,挥舞着那张恋爱协议,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和季卿白打着招呼。
“好久不见。”
钢笔从季卿白手中滑落,黑色的墨水在指尖划出了一道痕迹。
突兀,却又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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