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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牛神

赤昀在诧异中回过神来,“他说谎了?殿下是如何看出的?”

“他的伤告诉我的。”易璨轻笑,“周坤额头的伤非常奇特,有无数细小的口子,这伤你也熟悉,宫里的下人们犯了错,拼命磕头把头磕破了,伤口大抵就是这样的。我原以为,他是被人强迫以头撞墙,故而留下了这样的伤口。但他今日却说,那伤是被牛面打的,若是钝物所致,伤口不该如此。咱们回去后,你去寻个相熟的太医给他瞧瞧,我要知道那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是。”赤昀点头。

“伤口只是令我疑惑的第一个点,还有一个地方我也想不通。”易璨收回目光,转身向前走去,“当晚我曾问过守在屋外的衙卫们,他们说凶手出现前屋内一直很安静,他们进来,人就死了。假设凶手先打晕周坤,那屠夫为何眼睁睁看着而不求救?反之,如果凶手先杀死了屠夫,周坤看着人死在自己面前,竟也是不逃不躲、不喊不叫,这委实说不过去。”

“周坤一介书生,恐怕当时已被吓破了胆。”赤昀淡道:“没被杀死已是万幸了。”

“这就是我疑惑的第三个点了,为何他没有被杀死?”易璨边走边说,“周坤见过凶手,凶手为保身份不被揭穿,将他一起杀掉是最为合理的。我原来以为周坤伤得很重,但今日一看,他不过只有额头一处有伤,仿佛凶手对他手下留情了一般——”他忽然顿住脚步,“是的,就是手下留情!如果凶手和他认识,极有可能佯装将他打伤,以此为他脱罪!”

“殿下的意思是……周坤贼喊捉贼?”说话间,俩人已拐进通往屠夫家的巷口,赤昀扫了一眼四周,不禁问道:“殿下来这里做什么?”

不过几个时辰,那屠夫的住处已被处理得当,屋里骇人的血腥味荡然无存,眼下看起来更像是一座祥和安宁的普通屋宅。

易璨抬头望去,“阿昀,我想上去看看。”

“上去?”赤昀一时没反应过来,“去哪?”

“屋顶。”易璨说道:“昨晚你就是沿着这片屋顶追的吧,我倒是要看看凶手是如何飞檐走壁又遁于无形的。”

“可是……”赤昀有些踌躇,“屋顶多砖瓦砾石,十分难走,殿下若想知道屋顶是否留了线索,我上去看看即可。”

“不,我要亲自上去。”易璨语气坚定,“幼时校场学武时我也是练过的,那时师傅还夸我下盘极稳。放心,我有把握,摔不下来。”

赤昀轻叹口气,不再争辩,“那殿下可千万要抓紧了。”

易璨点点头,伸手抱紧了赤昀脖颈,下一瞬似有疾风涌入脚底,他紧张地闭上眼,只听得耳边细风掠过,衣袍被吹得上下翻飞,抚在腰间的手掌温厚有力,让他有一种凌空飞跃的不真实感,而这种不真实感仅仅一瞬,双脚便落到了一处坚实的斜坡上。

“殿下,睁眼吧。”赤昀稳住身形,“我们上来了。”

易璨勉强将双眼眯出一条缝,这屋顶确实如赤昀所言,高低错落,不甚平坦。他左右环顾了一下,“我记得,昨晚凶手蹿上屋顶后,是朝着东南方跑的。”

“是。”赤昀回道:“然后跳进了南面的巷子里。”

“可为什么是东南方呢?”易璨抬手指着南面,“南面是我们来的方向,许知书带人守在那里,而东面则是皇宫所在,守卫更严,无论哪个位置,都不利于凶手藏匿或是脱身。”

屋顶风大,忽而凉意四起,易璨缩了缩脖子,心中突然腾起一个念头,“已经是秋天了吗?”他小心迈出一步,迎着风站稳,“阿昀,你瞧,这风也是往东南方吹得呢。”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看不清他的真面目。”赤昀低头沉思片刻:“那个凶手用斗篷遮住身子,又掩于夜色中,顺风时风不会将斗篷掀起,反而能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如此说来,风向才是关键?”易璨像是意识到什么,“顺着风跑,就会跑的更快?”

“这倒不会。”赤昀回道:“轻功的本质是借力发力,几乎不受风向影响。”

易璨不再搭话了,他专心注视着脚下。赤昀亦不敢走快,小心地将人搂紧了,费了近乎半柱香的时间,才到了昨晚跟丢的巷子口。

俩人落到地上,赤昀长长舒了口气,“殿下以后还是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怕什么?”易璨仍抱着他不放,神色明显镇定下来,“晚上抱着我时也没见你这般不愿。”

赤昀耳根骤红,偏头移开视线,“这里人多眼杂,殿下快些松手吧。”

“你倒是谨慎,处处都提防。”易璨不满地嘀咕一声,垂下手臂,目光向着巷子里扫去,“这些人家你都查过了,没有异样?”

“只有一户,昨晚没人。”赤昀抬手指着巷子尽头的一间草屋,“听其他住户说,这间屋主是个在衙门当差的,昨晚刚好不在。”

“呵,这不是巧了嘛。”易璨眯眼望去,“去查查这个人。”

话音刚落,忽见巷口拐过一人,那人看见俩人先是一顿,似是想要转身,不想对上了易璨的目光,连忙低头弓身走上前来,“小、小的见过六殿下。”

易璨看看那人,又望了眼巷子尽头的草屋,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你住这里。”

“是、是住这儿。”那人身子轻颤,始终不敢抬头,“六殿下是……是怎么找来这儿的?”

“怎么找来的?”易璨嚼着字眼,声音骤然变冷,“阿昀,拿下他!”

说时迟那时快,赤昀猛地跃起,在那人转身之前扼住他的手腕,手臂发力一把将人掀翻。

那人眼看被逼至绝路,登时露出凶色,挺身而起挥手就是一记老拳。赤昀也不躲,用手掌接住,脚下一扫再次把人掀翻,直接迈开双腿骑了上去。

易璨躲在一侧,看着巷中杂物纷纷滚落脚下,等胜负分晓才缓缓上前。一阵摸索,翻出一块腰牌,“你叫吴三虎,你为何要跑?”

吴三虎哭丧着脸,“不是你们要抓我么?”

“嗯?不说?没关系,交给侍皇司,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易璨眉间舒展开来,“今天这趟算是没白跑。”

侍皇司乃大鄢特务机构,直属皇室管辖,既担着执掌宫禁、周庐宿卫之责,也有缉捕谳狱的值守。

如今侍皇司在大鄢皇帝及太子易珏的共同掌管之下,平日里,易璨叫易珏一声“三哥”,而易珏担了这声“三哥”,对这个弟弟自是分外照顾,凡能及之事必然尽力而为,对易璨查屠夫一案也是全力配合。

俩人将吴三虎送到侍皇司,易璨特意嘱咐了秘密审讯。案子有了眉目,他心生喜悦,便拉着赤昀去听了曲儿,俩人回宫时已然日落了。宫中非天子特许严禁行车,易璨就蹲在马车前不走了,“阿昀,我累。”

赤昀停下脚步环顾了一圈四周,在他身前蹲下去。

“你要背我?”易璨声音里透着惊喜,“怎的这般主动?”

赤昀没答话,默默把人背起来,沿着宫墙往前走,挑的是宫人们鲜少途径的小道。

“阿昀。”易璨偏头打量着四周,“这条路远,为何绕道?”

“人少。”赤昀话锋一转,“殿下怎么看出那个吴三虎有问题的?”

“他认得我,但是在看到我后却下意识地想要逃跑,分明是心虚的表现。我叫你拿下他,本意是想试探,谁知他竟出手反抗,这难道不是心中有鬼吗?”易璨挑起一撮发在手里把玩着,“但是我觉得,他不是凶手。”

“他不是?”赤昀反问。

“你三两下便将他制服了,那个凶手应该更厉害些。”易璨回想着昨晚看到的情景,“能留下那样一个刀口的人,出手一定既快又狠,而这个吴三虎,不过有些蛮力罢了。”

赤昀背着他绕过巡视的侍卫,闪身钻入了偏僻的红墙夹道,皇宫之大,总有无人窥见之处,暂容俩人亲密私语。

快到宫院时,一只精壮轻小、**黑灰的信鸽远远飞了过来。易璨见了,高高直起身子,用手去抓那只信鸽,“夜明珠,来这儿。”

被唤做“夜明珠”的信鸽似乎听懂了易璨的话,十分乖训地落到了他肩头,易璨取下信鸽脚上的纸条,“夜明珠”又扑着翅膀飞到空中,围着俩人甚是亲昵地欢叫着。

这是一只经过特殊训练的传信鸽,能高飞远翔而不疲,因尤善在夜间飞行,故而得了“夜明珠”这个美名。

易璨展开纸条,扫了一眼,“是侍皇司的回复,只说近年来不曾听闻有轻功异常出众之人,其它州郡也没有诸如此案手法的案件记载。”

“有些难了。”赤昀低语道:“那殿下可有眉目?”

易璨自信地一笑,“当然有,我——”

他还没说出下面的话,赤昀突然顿住了脚步,目光直直望着宫院门口立着的人。易璨跟着抬眼望去,只见门口那人着一身黑色金丝镶边的缎袍,上绣蛟龙图案,看似随和地站在那里,周身却是不容侵犯的威仪,正是太子易珏。

“三哥!”易璨高喊一声,转眼从赤昀背上跃下,欢跳着迎上去,“三哥怎么来了?”

易珏回身望见俩人,眉头微微轻蹙,“瞧瞧你还有个皇子的样子吗?这么大的人了,竟还让人背着。”他蜷起手指在易璨额间叩了叩,语气变得宠溺,“三哥不能来了?”

“自然能来,最好天天都来。”易璨笑得欢,“三哥可是带来了好消息?”

赤昀依矩行了礼,在俩人身后跟着。易珏迈进院内,挥手驱散了下人,说道:“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前大理寺卿薄兴诚要回来了。”

“薄公?要回易都?”易璨低呼一声,“真的吗?”

“三哥何时骗过你。”易珏伸手捏了捏易璨的面颊,“你不是最崇拜他了吗?自小就喜欢听人讲他破过的那些案子,可惜你出生时他就已经辞官云游去了。此次他回易都应会停留几日,我已寻好了喝茶处,届时带你前去拜会。”

“三哥疼我!”易璨兴奋地跳起来,“我日思夜盼着能有这一天,三哥竟真的帮我实现了,愚弟能得三哥厚爱,是几辈子修的福气。”

“你哪里愚?”易珏被哄得开心,眉头也舒展开来,“这宫里唯你心眼最多,嘴巴最甜。”

“夜明珠”适时飞过,叽喳叫着像是也在恭贺。

赤昀自觉不该打扰,悄悄后退半步,望着易璨的背影发愣,他在那一瞬间理解了易珏看他的眼神——无论他与易璨如何亲近,他终究只是个贴身内侍,不该有半分肖想,不该有半点逾矩。那个人是易璨,当朝的六皇子,他生来便享有父皇的庇护、兄长的厚爱,有喜爱之事和仰慕之人,在少年时恣情纵意,待成年后开府建业,一生理应富足无虞。

赤昀自嘲地笑了一下,不过是几次抱背之欢,怎就生出了“两情相悦”这种轻贱龌龊的念头?

“还没与你说,侍皇司刚刚来报,吴三虎已经招了。”易珏递上一份伏罪文书,“侍皇司在吴家搜出了‘牛神’真身,原来所谓的‘牛神’不过是一张牛头面具、几根木条和一个斗篷罢了,原理倒和纸鸢有几分相似,眼下,我要去给父皇回禀此案了。”

“什么?”易璨顿时脚步。

“是魏奕然亲自带队搜的,应是无误。”易珏将伏罪文书折好塞进袖口,“有何不妥?”

魏奕然是侍皇司副使,亦是易珏的心腹之人,自然不会不妥。

只是,这凶手不该是吴三虎。

“他不是凶手。”易璨无比确定地说道:“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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