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高挂,在刘平所居住的城市的西南方向某个的小县城里,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从一家明显不合规定的小宾馆中走出。
他怕光一般畏手畏脚走在屋檐阴影下,缩着脖子不敢和任何一个路人对视。
一个孩子和伙伴嬉闹着跑过他,身材强壮的男人却像是被一个小小的孩子惊到一般立马停住脚步,滞凝片刻。
等到那两个孩子跑远,他才复又走动起来。
王力已经流浪几天了,那晚他把小个子绑上石头沉入江底,眼看着那人的身影淹没在滚滚江水中。
从头到尾他没把套在尸体头上的塑料袋取下来。
很奇怪,那晚之后在他的心惊胆战中,组织像是完全地遗忘掉他了,不仅没有派出暗桩追杀,甚至没有通过电话联系他。
但是警方确实还把列在通缉名单中,他不敢懈怠躲避,仍是躲躲藏藏,身份证不敢用,银行卡也不敢刷,可夜晚里,睡在不合规的小旅馆床上,听着天花板里老鼠经过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却丝毫不觉得厌烦,梦里也安稳。
身上的现金不多了,他今日是要去一家黑工厂应聘,一排的房屋走到尽头,王力不得不踏入阳光里,胡子拉碴的脸上在久违的阳光照射下露出一丝笑意。
他感觉到自己的新生活很快就要来到了。
很快。
*
本来刘平在今天打算带任一去另外一家人看看,那是一对年纪稍大一点的夫妇,在和刘平交流时言语诚恳,他们年轻时并没有深思熟虑,跟风做了丁克一族,但在年纪大了,生育能力力不从心,再想要孩子却频频失败。
感到寂寞后非常渴望养育一个小生命,于是隔着从娄轻轻出发不知道多少层的关系终于联系上刘平。
刘平不想让小孩像个商品一样被挑拣,拜托娄轻轻搜集消息时格外提到不要透露关于任一的任何信息,从性别、年龄到来历,任何信息都没有透露,只说有个小孩需要领养人。
限制条件却颇多,不仅要求夫妻关系健全和睦,还有家庭条件小康、有不动产和确定住址等等,要求诸多。
出于这些要求,哪怕是神通广大,在本市人脉极广的娄轻轻,列出来的名单也并不长,只有大概四五家人。
但是昨晚小孩做了噩梦,他哄了半晌才把人哄睡,黑暗中刘平看着任一蹙着小眉毛的脸,思忖后觉得是因为白天的那对夫妇。
今日的见面还是推掉好了,早晨起床,刘平打电话过去推掉了今日的见面。
电话里说的好好的,对面两人也是和和气气,挂掉电话刘平没有多想,但是在洗漱和吃早饭时三番两次接到那对夫妇的电话。
刘平皱眉接通第六通电话时,已然猜到原因,无可奈何道:“可以直说吗?”
那对夫妇这才期期艾艾说出藏在各种絮冗借口背后的真实目的:他们想让刘平赔付他们预定饭店的定金,一共一百五十圆。
刘平扶额无言,要来银行卡号,打了二百过去,他知道这事自己有错处,自觉多加了些。
任一在刘平对面吃早饭,还是那饿死鬼吃法,见了刘平挂了电话,凑过去看电话上显示的来电人,“哈哈我说什么,把这家删掉删掉。”
任一嚼着油条:“这样的人怎么会舍得在我身上花钱?”
虽然这件事是刘平的问题,被爽约后浪费掉了定金放在谁身上都会有些不舒服,刘平原本的想法是下次见面时带上的礼品厚一些。
但是这对夫妻的做法委实不体面,显得过于小家子气了些,想来以后会不会对任一舍得花钱也是个问号。
刘平无奈,默默在名单上把这对夫妇的名字删掉。
夜晚静谧,任一窝在客厅的小床上翘着脚用刘平的砖头机看电影,那么小的屏幕看的他眼疼。
刘平坐在床上,俯身在小桌上,研究手中的那份名单,两个多月来,总有各种大小事耽误,只见了两家人,但是都不合适。
现在名单中已经删去两家,余下的四个都在临市。
思考间回身看到任一死死趴在屏幕上,刘平手垫在任一的额头上,带着他往上抬:“离远点。”
任一本来趴得脖子就有些累了,有人来垫脑袋真是求之不得,索性把刘平温暖的大掌当做支点,眼睛看也不看别的地方,专心致志盯着屏幕。
无奈笑笑,刘平就那么支着手臂给他当支点,正要沉浸回方才的思考,任一随着电影内容发出的咯咯笑声让他不由自主扭过头,正正看到任一这几天饭吃饱了,明显没那么瘦的小脸。
小孩脸蛋有了点肉,精致漂亮的五官轮廓才显现出来一些。
小小的孩子抿着嘴唇笑的一脸稚气,脚丫翘着架在空中,这小孩可爱起来是真的可爱,气人时也是一点不含糊。
昏黄灯光下,刘平感受着手心毛绒绒的触感,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变化。
“不行你自己养着好了,感觉你养了小孩人都变温和了。”
娄轻轻的话近在耳边,刘平恍然惊觉自己是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买沙发时他告诉自己可以开车拉去南方,买床时他也是这么跟自己说的,可是最后他买的是一张儿童床。
房间里到处堆着的也都是任一的东西,这几日每次出去都会不自觉走进超市给任一带零食,今晚饭后去超市逛,他在任一的撒娇里甚至还定下一个电视。
刘平:“......”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小孩总用他的手机看电影容易得近视眼。
身边多个闹腾的小孩,似乎并不是件坏事,因为任一总是粘着他,他抽烟的机会少了,现在几天半包烟也抽不完。
更不要说喝酒了,他之前结束一趟跑车,烟酒就是空闲时间的唯一伙伴,结果这次带个小孩回来烟抽的时候少,酒除了那晚和娄轻轻在烧烤摊喝了两杯,接下来数天是滴酒未沾。
刘平暗暗思考着自己生活的变化,这边厢任一正看得尽兴,他很久没看过电影了,虽然是这么小的屏幕但是也不妨碍他对艺术的欣赏——憨豆先生的表演艺术。
突然一个电话打进来,任一向前一个挺身,把刘平的手捂在肚皮底下,大声念出电话屏幕上的来电信息:“图祥龙?”
刘平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接过任一手中的电话,坐在床上接通。
任一这些天的日子过得很好,刘平身上沉默包容的特质慢慢抚平了任一身上受惊小动物特有的敏感易怒和攻击性。
此时他很乖地蜷缩在刘平的大腿边,还把小脑袋搭在刘平的大腿面上,仰头看男人打电话。
打快点打快点,他要继续看电影。
刘平的话虽然还是不多,但是电话那头的图祥龙发出了和娄轻轻同样的感慨:“平哥你最近有好事?怎么感觉换了个人?”
刘平:“......说正事。”
“哦是这样,资料我基本整理好了,一时半会电话里说不清,等你南下来我这边了我直接把资料给你,你自己看。我这也有事麻烦你。”他知道刘平不爱听废话,长话短说:“你也知道,那次事情之后我基本是断子绝孙了。”
刘平皱眉:“别这么说,去过医院吗?”
“哈哈我爸妈可比你上心,早就让我去北京看了,没希望,我不介意这个,但是女朋友也不说谈了,耽误人。我想让你帮忙打听一下有没有知道的靠谱的福利院,我爸妈想领养个孩子。”
刘平食指痉挛一下。
他的手机音量一向不小,他低头正看进任一两澄澈浅色的大眼,任一显然听见了,冲他嘲讽一笑,一骨碌爬起来钻进卧室。
刘平抿唇,电话那边的图祥龙自然不知道这边刘平复杂的心绪,一刻不停继续说道:“我爸妈你是不知道,恨不得帮我生一个,但是老人家也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不管哪个方面都不太跟的上。”这人调侃起自己的父母也是不遗余力,说到这还嘿嘿笑了两声。
“他们担心我以后没个伴,非要张罗着给我弄个弟弟,我当警察的怎么也不可能让自己爸妈去买孩子,人家俩人就惦记上领养了,拦也拦不住,干脆随他们去。”
“但是我们这边的福利院看遍了,物资捐款一个没落,确实没有合那二老眼缘的,年纪上也没有合适的,就想拜托你在北方看看,有没有靠谱的福利院,那俩人非要过去看看。”
这边许久没有应答,图祥龙疑惑叫道:“平哥?”
刘平回过神:“嗯,我在。”他的食指仍然在痉挛般微微抽动。
沉声问道:“你父母心仪的小孩什么样?”
“俩人要求不少呢,我看就是觉得我不和他们心意,又用不着他们生了,使劲地提要求。”
图祥龙翻开茶几上他爸妈的笔记本“我给你念念哈,让你知道这老头老太多离谱。”
“希望是小男孩,为了和龙龙避嫌。这个我还是理解的,确实,不然别人以为我养童养媳。下一条是:希望年纪在六岁左右,已经懂事,不需要彻夜照顾,若我二人离世,龙龙照顾也不费力气。”
这话念完后,图祥龙沉默一会,刘平这边能听到他沉重些的呼吸声。
“这两个人真是......我看看第三条:活泼些,最好能说会道,和龙龙会是很好的兄弟俩。哈哈这是损我爱贫嘴。”
“第四条:调皮也没关系,我二人死后,小朋友闹腾起来龙龙可以尽快进入新生活......第五条,龙龙是个很有耐心的好孩子,小朋友年纪大记家无关紧要,龙龙待他定如同待自己亲生骨肉般亲密,相信他二人定能相处良好,互相得益。”
“万望我儿不孤单...得圆满......平哥。”
静默。
半晌后,图祥龙哽咽着叫刘平:“我真不孝顺,我让他们操了多少的心。”
图祥龙曾经是缉毒警察,在一个地下拳场卧底数月,搜查一个大毒贩,就在即将收网时有线人反水,图祥龙被发现卧底身份,虽然最后是刘平救下他,但因为那场意外,图祥龙的小腹被刺中数刀,失去了生育能力。
他是老来子,从小被疼着宠着长大,父母一直不同意他去做缉毒警察,但是为了他的意愿,强忍着担忧还是放他出去闯荡。
做卧底那几个月父母一度以为他死了,一向身体健康的父亲生生被悲痛拖垮了身体,一度卧病在床。
他出事后,一向不信神佛的两个唯物主义老教授在他躺在重症监护室不知生死的时候,跪遍了临市的各个大小寺庙。
最近老太太身上体检查出来不少毛病,两人彻底慌了,一大把年纪到处跑着想给他领养个弟弟,他知道自己不孝顺,快三十的人,让爸妈还这么操心。
电话那边的图祥龙哭得稀里哗啦,刘平看着任一随便搭在沙发上的小短裤:“我前一阵捡到个孩子”
“六岁的男孩。”
那之后图祥龙再说了什么刘平没有去认真听,挂断电话他在床上坐了一会,起身去吧沙发上搭的几件散落的衣服都叠好。
小小的短袖短裤,布料柔软,刘平的大手拈着那小衣服显得那衣服更小。
耳边图祥龙喋喋不休的话语声消失,突然显得这屋里很安静,安静到像是他还没捡到任一之前的每个夜晚。
微微修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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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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