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再见面
工厂坐落在城市末尾，周围多是和它相同的大型工厂和某些公司的厂房，哪怕是位于繁荣的一线城市，这里到了晚上也很冷寂。
宽阔平整的大道旁栽着高大的树木，枝叶遮天，大道两侧是高低不一的蓝色钢皮顶的厂房或者圈起来没动工的荒地，白天还勉强称得上阴凉，到了晚上只剩渗人。
一辆小车疾驰在大道上。
因为这条大道和河道平行，充沛的水汽带来阵阵凉气。
车窗敞开，河风呼呼灌入。
刘平刚硬的面容在路灯的昏黄灯光下明明灭灭。
他的目光在道路两侧搜寻，夜幕中只有郁郁葱葱的树影。
他面容平静，似乎并不焦急，只是食指不断敲打着方向盘。
这时，被他放在副驾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小车急刹吱的一声划破黑夜。
同时也划破了男人冷静的面容。
不等那边的人说话，刘平急急出声：“任一在哪？”
“平哥？”，图祥龙愣了一下，低头和身侧正撅着嘴一脸不乐意的任一对视。
个子不高的小男孩左手炸年糕，右手章鱼丸子。
但是还吵着要吃冰激凌，可惜图祥龙不让。
“在，在我身边，我们在游乐场。”
刘平语气不好，和他平时沉稳冷静的形象大相径庭，图祥龙有些被惊到，打了个磕绊。
听到答复，刘平背脊突然泄力，额角的冷汗仿佛得到了释令，顺着他的下颌落下，打湿了短袖的领口。
他把头埋在方向盘上的臂弯中，这时才终于流露出一丝后怕和......
脆弱。
谁也想不到，这个词有一天能安在刘平身上，安在这个总是沉默，山一样可靠的男人身上。
刘平喘了两口气，回应图祥龙在电话那边的询问。
“没事，你们玩，晚上再联系。”
人群喧嚷，挤挤挨挨的游乐场里。
挂了电话，图祥龙有些诧异地问任一：“哟，怎么不抢电话了？”
任一闻言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
“电话那头是谁啊？美国总统？也值得我抢电话。”
看着只到他腰间的小孩明明吃得满脸酱汁，却用成年人的神态说话做表情，图祥龙忍俊不禁。
“这么傲？昨天也不知道是谁......嗷！！”
任一狠狠在图祥龙脚上踩了一脚，他怎么早没发现这人这么欠扁呢？
小孩子有时候力气会出乎意料的大，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弱小，所以总是使出最大最大的力气。
图祥龙提起单脚直吸冷气，不可置信这么瘦小的一个人能踩出这么巨大的力气。
任一无所事事地站在单脚立地的图祥龙身边，淡定的两口吃完最后一口章鱼小丸子。
环顾一圈后，挺着溜圆的肚子扯了扯图祥龙裤缝。
图祥龙还没缓过来，边控制着自己的痛苦表情，边递了个眼风过去，正看到任一睁着大眼睛。
像只乖巧小猫咪，一边舔舐嘴角的酱汁，一边露出一个嘴角尖尖的笑。
“爸，我想吃那个棉花糖。”
图祥龙：......
你牛。
他认命般叹气，一瘸一拐走近卖棉花糖的小摊。
人群密集，任一很老实地牵着他的衣角，借图祥龙高大的身体抵挡人流。
看到图祥龙掏出钱包，随便指了一朵，任一急忙叫嚷：“不要蓝色的，我要那个小羊的！”
他垫着脚尖扒在棉花糖车前，口水把他的小红嘴染的亮晶晶的。
图祥龙干脆把任一掐着胳肢窝抱起来，“自己拿吧，我的祖宗。”
任一这才满意，从众多造型的棉花糖中拿出他喜欢的。
图祥龙笑笑，干脆把他放在自己肩膀上，让小孩骑在他脖子上。
“吃了我的糖，就乖乖坐着，以后别踩我了。”
任一装作没听见，边撕糖边趁着高视角欣赏游乐场里有趣的动漫雕塑。
任一早上发了烧，把家里人惊了一跳，不过退烧退的也快。
一下午格外精神，闹腾了很久，也没午睡。
图爸潭妈第二天在外省有一个调研会，下午不得不出发，实在不放心，交代许多，图祥龙送二老去机场的路上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终于把人送走，他乐颠颠去找温棋约饭。
丝毫不觉得放任一一个人在家有多么不妥。
多亏饭间温棋问起来，图祥龙刚说完任一在家，温棋就一个勺子砸在图祥龙头上。
“你让他一个人在家？！”
“我，我给他留饭了。”图祥龙在温棋的怒火面前嗫嚅道。
两人急匆匆赶回家，开门迎面就是任一漆黑的一张小脸。
虽然小孩把冷掉的煎饺吃了干净，肚子也不饿，但是该生气还是要生气。
两人见半天哄不好，干脆带了任一来游乐园。
今晚有烟花。
“你嘴巴是漏的吗？”，图祥龙无奈地从自己的脑袋上摘下一缕白色“羊毛”放进自己嘴里。
任一不理他，小脑袋转了好几圈到处看，“温棋怎么还没回来？”
图祥龙扶着任一的膝盖，转动身体环顾一圈，他看到了，“在哪。”
顺着图祥龙的视线过去，正看到温棋捧着两杯冰饮，闪避着拥挤的人群，生怕自己的发型被蹭乱。
青年清隽的侧脸线条流畅，在游乐园绚烂的灯光里好看的惊人，虽然眉头嫌弃地蹙着，但是图祥龙知道他人其实很好。
“这儿！”
图祥龙举起任一的一只胳膊挥了挥。
温棋看见他们，松了一口气，几步跨过来。
“挤死了，这里的人是八辈子没看过烟花吗？？”
他对游乐场的印象停留在小时候爸妈带他去玩，包场的游乐园安静漂亮，干净整洁，每一个环节都透露着温馨浪漫。
哪像现在，各种设施都不说玩了，长龙一样的队伍让人看一眼就犯憷。
他把饮料递给图祥龙，嘴上抱怨，但是眼睛藏起的新奇还是被图祥龙捕捉到。
“咱们现在往人工湖去，那里看烟花最清楚。”
看见温棋还蹙着眉，图祥龙一只手捏着两杯饮料，另一只大手握住温棋的胳膊肘。
“走吧，别傻站着了。”
男人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大大的笑露出整齐的白牙，微皱的鼻头又格外孩子气。
温棋眼神飘向一边又飘回来，形状精细的两管眉毛恢复平滑，“嗯。”
烟花很漂亮，各色的火星簇拥成朵，大面积铺展在漆黑的夜色中，照亮了深黑的湖水。
湖面上如同银蛇窜动，一时让人不知该看天还是看湖水。
烟火下，是一张张带着笑容，被照亮的脸。这些脸组成相爱的情侣，也组成一个个幸福的小家庭。
任一手上的小羊棉花糖只剩薄薄一层裹着木棍，糖液带着丝丝缕缕的棉花糖沾在他的嘴角，很黏，不舒服。
于是他边仰脸看烟花边手嘴并用清理自己的脸蛋。
好巧不巧图祥龙鼻子发痒，吸气吐气，狠狠打了个喷嚏。
这人忘了自己头上还顶着个任一。
再抬起头，任一的脸已经埋进他的头发，手上的糖棍也没拿稳，飞落在了一旁的温棋的肩上。
三人人同时狼狈地叫嚷出声。
一阵安静，随后又开怀大笑。
温棋笑着给噘嘴不高兴的任一清理脸蛋，图祥龙把木棍从温棋挂着流苏装饰的肩头拿下来，苦恼地挠挠黏糊糊的头。
晚上洗头也不知道要洗几遍。
三人各忙各的，和谐的像一家人。
没人注意到，璀璨的烟花掩护下，三人身后一个红色亮点，轻轻闪了两下。
一个人收起手中相机，看了他们一眼，后退藏进人群。
再寻不见了。
烟花表演结束，人群继续流动起来。
和游乐场隔着一条阔河遥遥相望的另一侧。
眼前徒然出现一个岔路口，刘平车速不变，思索片刻就果断右转。
几分钟后，小车开进一条树荫更加遮天蔽月的窄路。
这条路明显不如方才的大道平整，路面上颇多裂痕，许多残枝败叶落在路上也无人清扫。
道路右侧铁皮相围，如果站得高些望进去，正能看到黑漆漆的一座钢铁巨兽蛰伏在其中。
这正是已经被施佘平买下的废弃工厂！
刘平余光扫到重重铁皮，心中暗自思忖却面目平静。
他目不斜视地开车，就像方才路过的每一间厂房，眼神漫不经心地打量，然后匆匆开过。
风过树梢，如同海潮一般的树影翻涌。
一丝昏暗的路灯灯光蹲守半天，终于找到空隙斜斜打下，树下一个人的肩膀在一瞬间露出。
风过。
那人再次被拢进黑暗里。
刘平不动声色，小车丝毫不停留，碾过树枝发出嘎吱的声音，很快小车的尾灯就看不到了。
树下的人收回目光，继续监视这条空无一人的道路。
刘平目光在后视镜上停留片刻，默数着公里数，七拐八拐钻进密林中。
片刻后他终于停下车。
这里已经非常靠近河边，潮湿的泥土味道混着河水特有的腥味冲进鼻腔。
这里偏到钓鱼爱好者都没能发现。
刘平的车灯一熄，一丝亮光都没有，密匝匝的林子把他体量不大的小车遮得严严实实。
他拔下车钥匙，下车后轻轻阖上车门。
高大的身影几步便隐入阴影中，没人注意到这里。
废弃工厂依着河水而建，刘平停车的地方是一个被暴雨冲刷而下的泥沙堆积出的小滩涂，紧挨着工厂。
地图以及工厂旧址的规划图上都没有出现这小小一隅。
关于大自然的事都要靠运气。
能被他摸到这个近年新堆积出现的小滩涂属于意料之外。
刚好藏下他的小车，又无人看守。
原本此地是高高的河岸，垂直而下是湍急的河流，大块的嶙峋碎石尖角锐利。
危险的地势让此处不需要过多的人手看顾，甚至铁皮的相接也显得没那么严密。
或许是竖起铁皮的工人也惧怕急流，匆匆立起后就完工。
但现在，这里显然是一处绝妙的空漏。
刘平目光丈量了铁皮之间的缝隙，足够瘦小的人侧身通过，但是对于刘平还是太勉强了。
刘平几步走近铁皮，攀上一颗树借力，身手利落，瞬息间就翻越高近三米的铁皮围挡。
只有微微摇晃的树干，以及飘落的几片叶子彰显着这里方才有些不寻常的事发生。
工厂里也有施佘平的人手分布。
刘平凭借敏锐的五感以及直觉，避开重重巡逻和岗哨。
几番躲藏，终于让他摸进最大的三层楼的主厂房内。
灰尘的味道很大，他走过一根承重柱，眯起眼睛视线向上，打量片刻。
在一楼的几处角落看了几眼，脑海里大概有了这个主厂房的雏形，刘平悄无声息踏出去。
如法炮制，他在另外几间旁厂房的一楼转悠几圈。
他手脚快，拢共花费的时间没超过三十分钟。
立在一颗树下，刘平微微侧蹲下身，狼眼紧盯着左前方五十米处的一个阴影。
他如同蛰伏的花豹瞄准猎物，也如同凶猛的灰熊在咆哮冲刺前的蓄力。
黑影一闪而过，一击必中！
施佘平的人手安排很细密，常是施家庄一贯的二二结合交叉巡逻或者监视。
他能找到这个落单的并不容易。
把手下剧烈的挣扎轻易压制，图祥龙膝盖跪压在他的背上。
把他的手掌反拧，一个正亮起通话界面的手机掉下。
刚刚拨过去，还没被接通。
但刘平第一时间却不是夺下手机，而是手掌合拢在他脑后一劈。
手下的挣扎瞬间偃旗息鼓。
刘平这才腾出手按灭手机。
另一只手变魔术一般又从这人的手下捏出一个小巧的哨型零件，刘平捏着打量两眼收进口袋。
施佘平把施家庄大换血——几轮巡逻的人他一个也没看到熟悉面孔，但是一些机窍东西还是一模一样。
比如这个小哨子，捏开下方的关窍就会发出极其尖锐的响声，就是个巡逻时用来发出警告的小东西。
施家庄财大气粗，最巅峰时从上到下的弟兄人手一部大哥大。
但是这种传递信息的小零件却始终没被换下。
因为出其不意，因为不在常理思考中。
施家庄能屹立在港市多年不倒全依靠一些极其微小细节的东西。
一些不起眼的小规则，小经验，凝结而成这个庞然大物的坚实基底。
电话又打了过来，刘平干脆地挂断电话。
默默计算下一波人巡逻到此处的时间，黑暗中，他轻松把这人扛上肩膀，蛰伏稍许后起身几个闪步消失在丛林中。
三分钟后，夜色沉沉，尖锐的哨响响彻天空。
警戒！
可惜，众人循着哨响摸到一个角落，他们中的一员正静静躺在地上。
这人摊开的手掌中，一部手机的屏幕亮着微光。
屏幕上是短信界面。
四个字：“奉陪到底。”
小车飞驰在崎岖的小道上，刘平绕了远路，在将近十一点的时候，他终于回到市区，敲响了图祥龙家的大门。
啪嗒的脚步声在门内响起。
门开了。
一颗小毛头冒出来。
是任一。
刘平看着任一，长长吁了一口气。
还是要亲眼看见。
还是得亲眼看见。
非常非常非常抱歉，不过先庆祝俺突破二百收藏大关嘿嘿。
接下来的更新会勤快起来啦~
狗子拍胸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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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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