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霍流云起身消失在视野尽头，郑书来那副不正经的混球模样俨然消失，双眼一凝，竟颇有一副久经沙场的校尉气势。
他碾走碗口处的飞虫，给见底的碗重新倒满酒，漫不经心地开口：“过两天就要跟叶相会和了，梁姑娘不打算在洪州转转？”
梁长信端着霍流云给她倒的酒，也不喝，就干捧着，道：“洪州美景太多了，只怕两天赏不到些什么。”
郑书来像点兵的将军样只手一挥道：“捡重要的景赏就成，其他的都大差不差。”
随后双眼一闭，靠在山花板上哼着小曲，活像喝醉了酒的酒鬼，眼皮却掀起一条小缝，盯着梁长信的一举一动。
却见梁长信终于喝了口碗里的酒，晃着余酒慢慢道：“还是让叶相来赏吧，美景配君子，是个人人都喜欢的佳话。”
君子做什么都能是佳话，更遑论是击碎佞臣这种美景。郑书来继续哼着那不成调的小曲，两人再也没交流，直到霍流云提着食盒过来。
两天后三人神清气爽的抵达康县，尤其是郑书来，在马背上慢慢悠悠地晃着，没有头昏眼花上吐下泻，着实开朗。
“所以我就说，千万不要赶夜路，天知道古叔什么时候就出现在身后，拎着人衣领就往前奔......唔，流云你干什么？”
郑书来正往前走呢，霍流云马不停蹄的过来对他挤眉弄眼，还没等问清要做什么，路中央就出现了一个抱剑而立的黑衣人。
完蛋了。
郑书来当即掉转马头，双腿朝马腹用力一夹，犹如离弦之剑，速度之快，一下就被拎住衣领。
“......那什么，哈哈......早啊，古叔。”
郑书来一路上抱头痛哭，嘴里一直念叨说什么“叔！我亲叔！下次不敢了！”、“古叔求您大发慈悲放过小的吧！”等等一系列认错宝典，悔恨不已。
等到双脚终于落地，腹中犹如翻江倒海般折磨他五官扭曲，正欲吐出五脏六腑时扶着柱子的手一松，来人一个施力便让自己站得端正，郑书来只觉得自己魂魄离体命要休矣。
只见阎王爷站在面前，也不说话，就只盯着自己笑。
云州！我要回云州！
郑书来捧着店小二端上来的药粥慢慢喝着，余光看见霍煊一干人，默默转身。
这怎么开口解释？
叶约礼嘴角尴尬的挂着笑，搜肠刮肚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来个什么，毕竟错在自己这方，叶约礼目光略过霍煊古钺又重新回到郑书来身上，百转千回就道出了六个字。
“辛苦郑校尉了。”
“嗯，”郑书来忍辱负重的点头，顶着不远处霍煊幽幽目光开口，“所以下官今年俸银能多涨点吗？”
叶约礼微微一笑：“不能。”
哦。
郑书来含泪吃了两口粥。
泪雨交加中郑书来递了个信封给叶约礼，囫囵道：“这是洪州行贿的证据，现任知州没贪过。”
叶约礼面露困惑，打开信封一览。
上面是知州给朱见蹊每年上贡的钱粮，还有知州印章加盖，白底黑字，明明白白地写着前任知州的名字。
郑书来的声音及时响起：“我问过了，上任知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干了，回乡后也没见个人影，现如今的知州是今年年中换上去的，跟永昌王没关系。”
霍煊拿过信纸，匆匆览过，故作疑惑道：“突然就不见了？”
手里这封信上明明白白的显示洪州所有的上贡钱都只给了朱见蹊，不说别的，这前任知州明显是朱见蹊的人，一般人是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这知州没来由的就不见踪影，简直就是像人间蒸发掉了。
叶约礼慢慢转动扳指，神色晦暗不明。
三年前手里的暗桩便传来消息，李尔曹朱见蹊两人背地里有往来，结交党羽是朝里常见的，那时候两人没掀起什么大浪，叶约礼也就没当回事。此次江南查案行贿是小，更大的缘由还是朝堂争权，朱见蹊两人能在关系错综复杂的江南占据一番势力，便不由小觑，他既选择了朱见睿，便要帮他铺出一条夺权路。
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没动手，洪州底下的康县县令没死，知州却早就命丧黄泉，尸身不知道被哪条野狗给叼了去。
这新任知州也是个狠角儿，朝堂风云不管，威逼利诱没用，自上位的那一天手上竟没有丝毫黑银，也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夺了朱见蹊的钱袋子的。
嘶，如今的洪州知州叫什么来着？
叶约礼皱着眉毛思索着......好像是叫李......
“叶相，”梁长信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如今洪州知州是李氏旁支李永德，是在下义父举荐上去的。”
叶约礼一怔。
梁长信：“当年知州突然消失，地方呈报时李永德随我同在殿前，义父随口提了一句，皇上就把他调到洪州做事了。”
叶约礼随即反应过来：“李永德一直都在梁副史手下做事？”
梁长信点点头。
当年先后举荐她到前朝，便是在翰林院里做了个侍诏，没事的时候便蹲在书院里捧着书读到昏天黑地，忘乎所以。一天中午正巧碰到了年纪轻轻就蓄着胡子，嘴里还念叨着“之乎者也”云云的李永德，两人一聊，发现那是一个志同道合，没多久梁长信在皇帝面前了功升了官，李永德此后便一直在她手下做事，至于知晓他为李氏旁支一脉，那就是后话了。
梁长信：“李兄虽是义父旁支，但为人清廉，心有大义，是个好官。”
叶约礼眨眨眼，被梁长信一副深知自己义父是什么样子惊地说不出话来。
在人前还是要装一下丞相稳重的心态，他清咳一声，摇身一变端着一副稳如老狗的嗓子，道：“不知梁副史是否知道康县县令徐安廉？”
梁长信：“不清楚，只知道他是永昌王的人，五年前就在康县做官了。”
霍煊冷不防地说了句：“徐安廉是永昌王的人？”
他往前迈了一步盯着梁长信，眼神沉郁，呼吸之间都是三年前刚入京师时的阴冷煞神的气息。
叶约礼察觉出了不对劲，拿出在暗室里寻到的红色账本。略过不重要的字符，直直往最后的分成上看去。
李尔曹占八分，朱见蹊只占两份。
真是奇了，徐安廉既然是朱见蹊的人，孝顺的银子竟然少的可怜，不顾知遇之恩，竟全给了李尔曹。
叶约礼沉默地看着账本上北凉的印章。
第一眼看到北凉印章时心里就十分疑惑，朱见蹊虽做了收受贿赂这种腌臜事，但他总归是大楚的皇子，拎得清是非黑白，背地里跟北凉勾结是万分不该做的。且不说会不会被皇上发现，假如他借北凉势力真的当上了大楚的皇帝，第一道诏令就是把燕云十六州给分出去。
燕云十六州自西向东贯穿大楚北境，自古就是兵家征伐之地，一旦给了北凉，只怕还没坐热龙椅，朱见蹊就尸首分离了。
他是个聪明人，如此下策也只能是到了绝境才做得出的。
只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徐安廉只怕是李尔曹在朱见蹊手里埋的雷。对于皇上而言贪污是小，叛国是大，若有一天被发现自己通敌叛国，还能借朱见蹊的手挡一挡。
叶约礼摩挲着扳指，不做声地看着梁长信。
他在朝中不涉党争，一是为了防止朱景融心生猜忌，二是是为了更好的集中权力，为日后效忠的君主培养势力。夺嫡之路凶险，若没有庞大的力量做依靠，踏错一步便只有死路一条。他不敢赌，也不能赌。
“梁副史，”叶约礼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做了决断，“我只问你一句，养育之恩和家国之义，你选哪一个？”
话音刚落，叶约礼便往后退了半步，霍煊就站在他身后，默不作声，手按在定风波上。
他望向同样沉默的梁长信，瞳孔微缩，神色冰冷，仿若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许久，梁长信似下定决心般开口道：“我生为大楚子民，理应为大楚做事，在家国前，在下一切皆可抛......”
说话间声音一顿，攥紧衣袖的手松开，随即直接跪在叶约礼面前：“我今日在此表明本意，只想求叶相一句承诺......若以后在下的阿姐有性命之忧，还请叶相相助。”
“......好，我答应你。”
梁长信提着衣摆站起来，看见叶约礼眼底转瞬即逝的冰冷，心中畏惧后知后觉爬了上来。
她跟叶约礼虽同为朝臣，却也只有上卯时有接触，了解不多，只知道他在朝上总是挂着一张温和的脸，做事却雷厉风行，不留情面。
幸好自己赌对了，梁长信深吸一口气。
她重新收拾好情绪，正欲向叶约礼袒露李尔曹的谋划时神色一愣。
这叶约礼跟霍煊站的未免也太近了些。
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间距绝不超过三指，他们就像根本不知道似的，依旧维持着这样的距离站在原地，郑书来一干人跟他们距离不远，却像隔了一道墙，生生阻断来人。
叶约礼余光瞥见霍煊放在定风波上的手，一个袭击把他的手给拍下来。霍煊也不在意，侧身退了一步，肩膀相碰，两人的距离不增反减。
方才阴郁气息早就消失不见，霍煊双眼一弯，朝叶约礼扬起了一个少年人独有的笑，狡黠明亮，让人看了心生暖意。
叶约礼同样下意识地勾起嘴角，片刻后又收了起来，嘴角抿直，似在懊恼。
他又在转动指间的扳指，等汗渍滞涩扳指时才停下来。目光似投落在面前的一众人，又似乎往他们身后的天空望去。
“别想那么多，”霍煊在他耳边说道，“这不是还有我吗。”
考完了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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