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长鸣,恶鬼厮杀。
敌军五万,却都是老弱病残。
我身后千将冲锋,手起刀落,是一老妇人的头。
我怔了片刻,松开了手。
鲜血覆盖我的手,掩饰了在这惶恐中我的颤抖。
“慕泠将军,我们胜了”
“此处人,都死了”
我看着前方飘起的大泠战旗,身后士兵的欢舞。
咫尺之间,我一脚踢飞了脚下的婴儿头。
举起长枪,壮臂一挥。
“大泠,大泠”
壮士们欢舞,我也在欢舞。
可脚下,是谁的骨头,硌的我也骨头疼。
我千里回朝,圣上说我是最年轻最英勇的将军。
高官厚禄,特此嘉奖。
我长跪朝堂,圣上又恼又怒,最后一挥手。
我转身头也不回走时,身后传来一句长叹。
“慕爱卿可真是顽固”
我卸甲而归。
本要入佛门,在佛前深深忏悔,悔这一生所做错事,悔这一生杀人无数。
只愿来世不入六道轮回,再也不提刀杀人。
可人在家中,圣上派人来。
一封圣旨,封了我做无情公主。
虽是外名,毫无实际权柄,可我朝有规定,王孙贵族不得信奉神佛。
因大泠杀戮中存活,实与神佛的慈悲相违,泠人认为,神佛不会庇佑泠人。
我赋闲在家,日日守着我种的花儿草儿。
我给他们每一朵都起了名字,每一朵,我都每日念一遍对不起。
吃饭,睡觉,浇花,日子充实。
花儿草儿长得越来越茂盛。
我也好像就此得到了救赎。
只是旁人以为我太闲,闲的发慌。
我娘不知从哪找的媒人,要让一位年轻秀气的男子入赘我家。
“娘,虽说爹早走了,这么多年,娘你也孤独,可那孩子顶多二十岁,要是自愿的还好,要不是自愿的,娘不是强取豪夺吗”
哪知我娘一拍我的手。
“哼,嫁我家泠儿,他八辈子烧高香都烧不来”
我娘牛气哄哄,我愣在原地。
不可思议,“娘的意思,是让那男子嫁我?”
不是嫁娘?
我娘一副莫名其妙的点头,“对啊,你多大年纪了,该娶个人家了”
我两眼一翻,躺在了床上。
“泠儿,你还没好啊”
我娘端着茯苓糕,远远地端详着我,准确说,是观察我是不是装病。
男子不能入女子闺房,我就不信,我不起,我娘能拿我怎么样。
我虚虚开口,嘴里含着冰碴子。
“娘啊,儿头疼,怕是慢病,没个把月好不了了”
我娘眼珠子转的溜溜的。
“真是怪,大夫说你身体好的和牛一样”
“那张公子,还在等着呢,哎”
我娘一屁股倚在窗前,“哎,又不止咱们家相中了他”
我眼眯成缝看到我娘叹着气摇头。
可惜着,“罢了罢了,没那个福气”
张公子走后,我清净了几日。
“欲李,去备份厚礼,明日我去看望张爱河”
张爱河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姑娘,眉如柳儿一般弯,一张樱桃小嘴,眼若桃花,顾盼神飞。
十年前我随汝队,入沙场,就再也没见过她。
时过境迁,那份友谊早已淡忘,只是二人毕竟相识,又无龌龊。
再见何妨。
欲李蹙眉,突然掩鼻,附在我耳边鬼鬼祟祟说到。
“小姐,张爱河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我手中的一颗草才刚沾了水。
“去世了?”
欲李点头,谨慎地看了四周一眼。
“听说她死的奇冤,和那江湖上的裴家有关”
裴家。
江湖上的裴家,除了那一家还有谁家。
我心一颤,手中草落了地。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背一把长剑。
杀气泠泠。
而我惶恐,又有丝释然。
那是把上好的刀,削骨如泥。
他却将剑柄递给了我。
“可不是,听说还和那裴青有关,只是,哎”
欲李摇头叹气。
不愿多说。
“反正张家也有猫腻,谁都知道张爱河死得冤,可是张家也不报案,也不为女儿报仇,直接下葬了,和无事一样”
欲李压着声音,话中诡异。
我却在听到裴青二字时,彻底失了神。
入夜,我辗转难眠。
太热了。
我飞上了屋檐顶。
头枕着屋檐,眼前是黑暗中一轮金黄的圆月,似乎就在眼前。
“你想家吗”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常人口中不过感慨,而我一望无际的荒漠之中,只有无尽的干燥和死寂的心。
篝火燎原,三五成群,百烛燃起黑暗。
我很久没觉得那般舒适,安心地让我打了好几个盹。
迷迷糊糊的,身侧的黑衣少年问我。
我看见他背着的长剑的剑柄,烛火照亮他的脸。
这般宁静,好看。
如神灵,恍然渡人。
我半眨着眼,只是道。
“这是把好剑”
第二日,天还没亮我就醒了,再也睡不着。
欲李正抓耳挠腮安排下人采购府里的食材。
他一转身,哎呀了一声。
“小姐怎么来这了”
“有事找欲李,差人喊一声就罢,这等乌烟瘴气的地,可真是折辱了小姐”
我淡然一笑。
欲李往出走,我和他走在府中石子路上。
“欲李,我想问你一个事”
我踌躇了好久,终于开口。
欲李呼一口气,拿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这是怎么了。
“哎呀,小姐你可说话了,小姐已经一言不发和欲李走了两小时了”
我停下,回头,竟然逛了大半个府。
还以为只是片刻。
我尴尬一笑。
“欲李,我是想问”
我停了停,微微吸一口气。
再次说到他的名字,我仍然没有勇气。
“张爱河的死,和裴青有什么关系”
欲李那手绢狠狠一擦脑门,脑门锃亮。
他把绢布揣在袖子里。
“小姐就是问这个呀,欲李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叶子落的声音,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欲李手附在我耳边,压低了声音。
看一圈人。
“张爱河和裴青两情相悦,听说张爱河就是去找裴青私奔的路上死了的”
欲李看我一眼,“这事就算不是裴青杀的,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我的心里,一片死寂。
两情相悦。
原来他有两情相悦的人。
欲李说着,突然翘着兰花指,又擦了擦脑门的汗。
“小姐,你打听这事,不是为了替张家那姑娘喜冤吧”
眼前是无止境的石头路,脚踩在石子上,清凉舒适。
“既然是故人,儿时为伴,闲来无事,替她鸣冤又何不可为”
我慢慢开口。
带了苦笑。
“嘿嘿”
欲李拿着手绢擦了擦头发。
“小姐若是去,带欲李一个”
他眼中熠熠生辉,都是好奇。
我点头,“好啊,明日出发”
“你可有心上人”
黑衣男子问我,他似乎很烦躁。
此时我坐在树上,手中揪着一片叶子。
大战平了,下一场战,随时爆发。
我在树上看着树下的他,那般小,又那般温暖。
荒芜的草道上,只有他,是那一点鲜艳。
似乎有了色彩。
见我不答,他一个起身就坐到了另一颗树上。
四目相对,他笑得勉强,“慕女侠可有心上人”
哦,对了,自从那日我杀了他身后的敌国人,他就叫我慕女侠。
他不对劲,有心事,要不然不会没有发觉身后把箭对准他的敌国人。
我不答,只是笑。
问他,“何为心上人”
心上人,原来他那时失魂落魄,心事重重,是为了他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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