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清张了张口，话还没说摩托车在一声轰鸣声中扬长而去。
“抓稳点。”周浩说，“我要飙车了，掉下去我可不管。”
白菜直接无视他轻飘飘的威胁，道：“你就这么走了？”
“这不是要送你回去，万一你一个不小心撞哪里我不得被赵局剥了皮。”周浩开玩笑地说。
“这话说反了吧，周大少爷。”白茶说。
低低的笑声从前面传来，还有他那欠揍的话。
“不瞒你说，我小时候为这特别烦恼，干哪行都有人罩着，一点也没有成就感，后来我想那我去禁毒总队干卧底总能脱离家族闯出一番天地吧，于是打了申请报告，后面被驳回了。”
白茶微微一笑。
“你知道驳回的理由是什么吗？”
白茶道：“家产太多，需要人继承。”
“不是，只有十个字。”周浩一字一句说，“孑然一身，方能勇往直前。”
白茶一愣。
那年的盛夏，阳光和煦，微风不燥，彼时正年轻的白茶坐在办公桌前翻阅卷宗，一个警察敲门进来，递上几份档案：“白队，这个是挑选出来的名单，您过目一下。”
白茶仔细看完所有的资料把其中一个名字划掉。
送资料的人不解：“这人各科成绩都是优秀，怎么把他划掉了。”
当时他只是觉得这样的家庭怎么会让唯一的儿子深陷险境，与其上头打电话来招呼，不如一开始拒绝，省了这份麻烦。
他那时候怎么回复的？好像是“孑然一身，方能勇往直前。”
白茶笑道：“所以你这是记恨上我了？”
“我能有这么小心眼，就我这背景，记恨上你，你现在都不知道在哪个山旮旯混了，一辈子出不了头地，哪里像现在是人人景仰的白副支队。”
白茶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笑着问：“令尊也是个恃强凌弱的人？”
“身居高位有些事你不做也会有人体贴的为你做。”
白茶不置可否。
这会儿正逢下班时间，晚高峰人来人往，摩托车艰难穿梭其中，像聊天那样随意道：“你为什么一直抓着陆远行的案子不放，你明明知道这个证据链是完整的，可以称得上完美的卷宗。”
空气突然完全凝固 ，白茶手撑在后座上微微一用力，前面的人像是意有所感突然加速，悠悠道：“在这跳车当心撞到人。”
白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呢？又是为什么抓着我不放。”
“我抓着你不放，纯粹是因为在某些问题上你解释不清楚。”
“你想让我解释什么？”
“七一五爆炸案，陆远行派出去的卧底你当时为什么会发出那条紧急撤离的通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地方埋了炸弹？”
白茶道：“调查组的调查你不是看了吗？”
周浩说：“我想听你说。”
“那不是紧急撤离的通知，是我那边急需人手，当时卧底的毒枭是个警惕性非常强的人，我需要出色的卧底去接近他，而他们是最出色的卧底，那是巧合。”
如果不是开着车，有那么一刻周浩想回过头来看他的表情，看看这位人人称赞的卧底是用何种表情说出这句话。
白茶淡淡道：“如果没有别的问题，劳烦前面停一下。”
“这么多人，你也不嫌挤得慌。”周浩说。
白茶不说话。
周浩说：“怎么？生气了？”
白茶不说话。
周浩说：“真生了了啊？”
白茶长长吁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无奈还是什么，说：“周支队长，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的立场从始至终都是没有问题的。”
白茶说完这句话，沉默了足足十多秒，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周浩突然说：“我是五年前转正副支队长的，那年我跟踪一个毒贩暴露了被他们抓到，把我关进一个小黑屋里折磨了三天三夜，关水牢、放蛇屋，电击抽打各种折磨手段，中途有个毒贩邀请我加入，曾经有那么一瞬，我产生了要不然还是加入算了的念头。”
白茶面无表情地问：“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饿了。”
白茶：“？”
几分钟后，摩托车开进了一家目测挺高档的餐厅，周浩把菜单往白茶面前一推：“随便点，我买单。”
白茶随便点了几样，周浩看着菜单眉毛一挑：“会吃啊。”
方才剑拔弩张的交锋就这么被打断，白茶低头玩着手机，眼皮也不抬：“不会，只是挑贵了点。”
周浩手撑着脸，问：“白茶，你当卧底的时候有没有暴露过，或者说被怀疑过？”
白茶说：“有。”但是他不打算展开说，周浩却没放过他：“哪一次？怎么暴露的？”
“有一年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碎仗着家里有权有势还有钱，单枪匹马就闯毒贩窝点，这人大概以为毒贩子会看在他有权的爹妈上畏惧他几分，结果被抓了被人揍得半死不活的，我当时就在那个贩毒集团卧底到了二把手，就因为放了他，差一点暴露。”
周浩一怔，继而笑开来：“后来呢？他们怎么处罚你？”
白茶说：“没处罚。”
周浩说：“现在毒贩都这么讲礼貌了？”
“没有暴露。”白茶笑了起来，轻轻地说，“我把他们都杀了。”
周浩一愣。白茶说：“这是我判断在当时情况下最佳的做法。”
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云淡风轻，那一刻让周浩禁不住收敛了随意的坐姿，下一秒白茶却是一笑：“开玩笑的，别紧张。”
周浩撑着下巴看他，说，“不像开玩笑。”
“是吗？”白茶说。
周浩说：“是吧。”
白茶说：“有时候戏演久了，自己也分不清真假。”
周浩没有接这个话题，反而问：“你为什么去当卧底。”
“如果非要说一个理由的话就是工资高。”白茶说。
“贩毒来钱也快。”
白茶绷着脸，就在周浩以为他不高兴时，白茶却淡淡地说：“的确，不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周浩支着头。
这是一个四人桌，白茶在他的对面，他坐姿非常舒适，翘着腿，手搭在沙发侧，无论周浩怎么试探他都彬彬有礼地回答，没有恼怒、动气、拍桌子，回答得滴水不漏。
“盘问完了吗？”白茶说，“我饿了。”
周浩一笑：“这可不是我拖着不让上菜的，是这家餐厅上菜速度慢。”
“我不太喜欢边吃饭边说话。”白茶说，“如果周支队长还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一定知而不言言而不尽。”
周浩饶有兴味的看着白茶。这张脸是他喜欢的类型，就是肚子里的肠子九曲十八弯，没有一根是直的。
“想问的很多，不过咱们还是先吃饭，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多吃点补补。”周浩体贴地替白茶盛了一碗清淡的粥，“海鲜改天吃，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吃香喝辣的。”
气氛融洽得仿佛刚才的试探，针锋相对不存在。
粥没喝两口，他们被市局的连环夺命催的电话把他们召唤回了市局。
技术侦查室内，播放着一段视频，时间显示凌晨两点，那个失踪的警察出现在一家便利店的监控里，他躲在便利店不远处的树后，好像是在跟踪谁，随后他身后一名戴着帽子口罩的男子悄悄地靠近他，在他没反应过来时一记手刀把人劈晕了，然后把人拖上车开走了。
苏杭说：“这个是一辆车的行车记录仪拍摄的，当时车主也看到了，立马报警，车是□□，也沿路追踪了，在一个废弃的工厂找到了车，但人还没有找到，这人不就是……”话戛然而止，陶言明眯起了眼。苏杭假装看不到眼偏向一旁。
肖乔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捂住了开口想问什么的锦扬。她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一点“上道”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问，在这一点上有着敏锐的直觉。
周浩食指轻轻地敲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道：“这小子查什么？”
陶言明给苏杭一个稍后算账的表情，解释道：“他调查的是一个星期前大湾村发生了一起体内□□案件，犯罪嫌疑人宋国栋死于出租屋内，法医解剖其尸体发现其体内藏有大量毒品疑似物，经过检验确认是一种合成毒品，名叫永生的新型合成毒品，成品是白色状晶体，这种毒品产自银三角地区，是由一个名叫柯瑞的大毒枭研发的。”
周浩道：“国人？”
陶言明道：“是不是国人不知道，国籍尚未明确，听说是亚洲人的面孔，五年前突然冒出来的，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仅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在银三角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站稳了角，他这人神出鬼没，行踪不定，算起来，白茶也是那个时候转到那里去卧底，不知道他对柯瑞了不了解。”
“他是新一代毒枭。”白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在众人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地说道：“就是新生代毒枭，搭建了一个毒品交易网站，线上交易，送货上门，我卧底的毒枭比较传统，仍然采用传统线下交易的模式，这种线上交易对于传统来说是巨大的冲击力，当时我卧底的那个毒枭的年收益直接锐减了三倍，冲突愈演愈烈，所以新老毒枭在不久后发生了一次交火，柯瑞在那次交火中胜出，占领了大半地盘。”
肖乔麻溜地从椅子上起来：“白副队，您坐。”然后麻溜地溜到了角落的位置。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毒枭，哪来这么大的武器装备干倒一帮盘踞已久的毒枭？”陶言明提出疑问。
白茶没有坐，他靠着桌子站着：“当时掌控银三角地区的那帮老毒枭年纪都普遍大了，他们年纪大思维模式落后又不肯放权，柯瑞就拉拢他们内部年轻的毒贩，从内部分裂他们，他承诺所有合作的毒贩都能免费入住他的内网，自由交易，风险他来担，他这人私心不重，也不是唯利是图，那帮年轻的还是比较乐意和他打交道的。”
陶言明道：“你见过他吗？”
“见过，我当时因为另一种新型毒品卧底在一个刚篡位成功的年轻毒枭手底下，曾经试图接近过他，但都失败了，他这个警惕性非常强，反侦察手段几乎强到让人感觉到害怕，我曾经近距离看见过他，他来和我当时卧底的毒枭谈合作，我给他开的车门，他下来车回头看了我一眼，那时候我几乎要以为自己暴露了，后来因为一些突发情况逃过一劫。”
肖乔太好奇了，没忍住，插嘴问：“什么突然情况？”
白茶说：“当时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声说政府联合各个警察部门要对他们进行围剿，之后我也没再碰见他。永生是他研发的第一款毒品，在海外非常畅销，但在境内几乎看不到，唯一见到的一次是三年前在衡阳高速发生了一起特大交通意外，肇事者涉嫌毒驾，所吸的毒就是这种毒，不过他是前一天在国外吸的，次日坐飞机回国。”
“然后呢？”锦华眨巴着眼睛。
白茶没有接话，苏杭接下去道：“这种毒品能够刺激大脑皮层引起中枢神经兴奋的毒品，具有很强的成瘾性，领导高度重视，分局刑侦支队牵头，联合技侦网侦全力侦破，在调查过程中由于案情涉嫌跨省贩毒，上报给省厅禁毒总队。”
苏杭端起水杯喝水，陶言明接了他的话，：“总队派我协助展开调查。经过调查锁定犯罪团伙中负责销售的一名犯罪嫌疑人康城，并将他逮捕归案，在对他进行突击审查时确定了这个贩毒团伙的组织结构，一共有六个人，一名负责货源，三名负责运输，两名负责销售，通过技术刑侦手段确定了另外一名负责销售的犯罪嫌疑人和那三名负责运输的犯罪嫌疑人。”
他直接从苏杭手里拿过水杯喝了一口，继续道：“专案组对犯罪嫌疑人展开抓捕工作时走漏了风声，负责货源的犯罪嫌疑人康城闻风而逃，万幸的是其他犯罪嫌疑人全部逮捕归案，后来禁毒总队对被逮捕的犯罪嫌疑人审讯时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一个负责运输毒品的犯罪嫌疑人说康城曾经说过“他在市局有人”当时逮捕行动是由南坞分局和衡阳市两地警方密切配合，信息互通情报互通，多警中合作，涉及人员之广，很难确定哪一个环节出了纰漏，这句“市局有人”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不过康成逃跑是既定事实。”
当时因为这句话市局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跟筛石子一样反反复复筛了几遍，从上到下撸了不少人，不过被撸的那些人多半都是渎职，受贿，没有筛出泄密的，最终不了了之。
“所以他是怎么逃的？”苏杭道。他当时也有所耳闻，不过那会他们没在一起，也是道听途说的。
“不知道。”陶言明摇头，“当时不说天罗地网，但也是非常严密，也只有制定计划的几个高层知道，几乎不可能有漏洞。”
“不可能吗？”白茶突然说。
众人看向他。
白茶看向陶言明：“你的布控确实非常地严密，称得上万无一失，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开始这就是错误的呢？”
陶言明脸色一变。他几乎在一瞬间明白了白茶的意思，如果一开始就是错误就意味着他的情报是错误的，这很有可能是一条假情报，但想到情报的来源，情感上他还是否认，道：“不太可能，他是我的线人。”
白茶淡淡道：“线人而已。”
陶言明心里一震，立刻拨了个电话，一直嘟嘟没有人接听，他面色凝重，“联系不上了。”他再说完这句话后匆匆离开。
白茶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过身来发现周浩撑着下巴盯着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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