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前,蒋茯月的电话响了。
是房莹华。
她有些诧异,没想到离婚后第一个联系她的居然是家族里最不起眼的表妹。
“茯月姐,你是离开嘉水了吗?”
蒋茯月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转向车外不断流动的景色。
当初嫁给周书玉时,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各代表家族站在同一利益线上,结婚后琴瑟和鸣,却没想到四年后周家会不留情面地逼她离婚。
“蒋家如今式微,各方势力又不断壮大,尤其是城东的梁家,几年前还是个不起眼的人物,如今却是权倾一方。”
“书玉,你要学会权衡利弊呀。”
那日她只是静静看了默不作声的周书玉很久,最终什么话没说,利索地签了名,拿走他手里攥紧的银行卡。
“多少钱。”
“……一百万。”
蒋茯月低头拨弄手里的卡,他们的情意随着一百万流走了,却残存因百般纠结留下的黏腻汗渍,扰人生厌。
她轻笑出声,下一秒手中的包狠厉地砸到他的脸上。
金属装饰尖锐,鲜血立刻从周书玉的额角涌出,一路滑至唇间。
隔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尖叫,蒋茯月踮脚吻他,沾了血的唇更加艳丽。
然后她微笑。
“这一下,就当作你先行背叛的利息,之后的账我会找你算的。”
房莹华怯怯开口:“那下个月爷爷的生日你还回来吗?”
沉默良久,目光虚凝着一处,蒋茯月仿佛悬在空中,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回答。
“要回的。”
爷爷是她在世上最重要的人,不顾众人反对将作为私生女的她亲手抚养长大。
二十年如一日,蒋茯月敬重他,胜过她生理学上的父亲。
这次临走前,久卧病床的蒋老爷子拉住她。
“小满,回沧岚散散心吧,顺便,帮我看看那里的茶长势如何了。”
当初那位意气风发的百货大王如今满头白发,一提起“茶”,浑浊的眼珠里闪过怀念的神色,像是回甘后涌上的甜。
蒋茯月握住他衰老的手,眷恋地贴着:“爷爷,下次回来,你就可以喝上小满亲手泡的茶了。”
回应她的是爷爷温和的声音。
“小满,我们的小满一定会生活圆满。”
沧岚市是蒋家的旧地,却不是她的故乡。
与嘉水市绕湖而生不同,它四面环山,地形封闭。
当疯长的绿叶压着枝条探进车窗内,蒋茯月知道快到了。
该地荒芜,连个路都没修好,她被震得轻呼一声。
“茯月姐,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颠簸了一下,”蒋茯月稳住身子,“还有事吗?”
对面欲言又止,支支吾吾了很久,最后长呼了一口气,语气却是意外地平静。
“我同意嫁人了。”
第一感觉她原本要说的事并非这个,但蒋茯月还是吃了一惊。
当初房莹华不愿嫁人,绝食、自杀,轰轰烈烈闹了半年,如今竟也妥协了。
“茯月姐,你比我幸运,有大爷爷支持,能自己主宰人生;可我若要反抗,恨不得把家庭搅得支离破碎。”
“你说我是不是无药可救。”
电话那头声音很轻,她却感受到盈满泪水的话中透出的决绝。
“如果我是你,”顿了顿,意料之中听见女孩急促的呼吸声,蒋茯月笑得开怀,“便要掀了这桌子,拆了这戏台,让想演出戏的人,跪着求我停手都来不及。”
怯懦的白嫩皮肉下装着以燃烧绝境而运作猩红发烫的发动机,越烧越烈,连命运都得为她让道。
-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目的地已成废墟。
沧岚市最近在搞茶行业开发,一批老板将会入驻该市,蒋家旧地多年无人居住,又占着顶好的位置,自然会被人盯上。
如果搞行业开发,那么搬迁的消息早就会送到蒋家,推算时间,大概是趁自己忙于离婚的时间,草草结算完毕。
那群人,恨不得让自己滚出蒋家。
可是茶园不行,那是爷爷的愿望,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
蒋茯月联系上当初茶园的负责人,没想到打了几遍都无人接听,好不容易打通了,语气却傲慢。
“蒋小姐,我们时间紧,恐怕只有半个小时的空闲了。”
两地相隔远,路上花费怕是要花费二十分钟,到了也可能见不着人。
可蒋茯月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催促着司机抄近路,刚下过雨,路途泥泞,蒋茯月被颠得脸色煞白,毫无血色的双唇衬得双眼越发黑。
下车后便被人引着进入一座园林。
青砖缝里嵌着半枯的苔,黛瓦上几丛瓦松垂着晨露,风过处,白墙上的竹影像是活了,簌簌蹭着墙皮晃,带着股潮湿的竹腥气。
她穿过波形廊,便见着一位老者悠然坐在石椅上。
国字脸,下巴处留着一绺半白的银须,微微向上翘起,白眉下的眼瞧过来时,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审视,却又在目光落定的瞬间,睫毛微垂了半分。
“今日可算见着蒋老爷子最钟爱的孙女了。”
陶瓷杯底在石桌上磨出轻响,他指尖叩着杯沿,目光落在廊外的竹影上,像是随口说着,杯却推得极慢,瓷面映着他半眯的眼。
“先品茶吧。”
早就料想到此行不是简单地喝茶闲聊,蒋茯月便也不多言语,当下手捻盖子,以盖轻拨,茶汤初显后三指拈起“天地”,一气呵成倒入品茗杯中。
钱正平漫不经心地晃了晃瓷杯,“七分满,不多不少。”
顿了顿,眯着眼,第一次拿正眼瞧她:“蒋家女儿们倒是比儿子养得用心。”
蒋茯月微松了一口气,她不能拿茶园赌,所以要走得稳。
尽管如此,手心还是出了汗。
“知道这茶叫什么?”
蒋茯月垂眸看了眼杯中茶汤,琥珀色里浮着细碎的白毫,鼻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蜜香。
她没直接答,反而反问:“钱老觉得,是‘白牡丹’更贴切,还是‘春寿眉’?”
“若论外形,芽叶抱合如朵,确像初绽的白牡丹,”蒋茯月指尖轻点品茗杯沿,声音清冽,“但茶性最忌附会。这茶入口先涩后甘,倒不像‘白牡丹’的鲜爽。”
语毕,蒋茯月端坐着,听着竹叶晃动而发出的“簌簌”声响,垂眼摇晃着手中滚烫的瓷杯。
“那依你来看,泡茶看手法,品茶看什么?”
仍是波澜无惊的语气,仿若只是和她这个小辈聊天,但钱老不可能没听出她的话中意,也不可能不清楚来的目的。
蒋茯月咬唇,语气里带了点不服输的锐劲儿:“寻常人定会说‘看汤色、闻香气、辨滋味’”
她抬眼迎上钱正平的目光:“但晚辈觉得得看泡茶人的心思。就像这茶,钱老让我泡,是考手法;可您盯着茶汤时,眼里想的是蒋家的分寸,还是我这晚辈的斤两?”
没避锋芒,话里藏着刺,却又说得坦荡。
石桌上的竹影晃了晃,钱正平怔了很久,忽的一笑,银须翘得更高:“蒋家的丫头,倒比你爷爷那老东西敢说。”
“你呀,跟我从前认识的一位,像得紧,”他轻啜一口茶汤,像是回忆起什么陈年趣事,唇角上翘,“一样倔强、一样不避锋芒。”
“……也是一样狠。”
最后几字压得极低,尾音几乎要化在蒸腾的水汽里,转瞬就散在空气中。
蒋茯月耳尖捕捉到那缕余音时,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方才那瞬间,他眼底的笑意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缺了个极细的角。
钱正平看了眼手机,再次看向她时眼神复杂,“蒋小姐,这处茶园可能并不能如你所愿了。”
“什么意思?”
蒋茯月头脑闪过一丝迷茫,刚才不是聊得好好的?
“政府规定这片土地已经划分给企业,便没理由拿出,况且那边的首席执行官就在刚刚抵达沧岚,不多日就要开工,要改变恐怕困难。不过……”
钱正平起身,“看蒋小姐与那位有缘的份上,我会把他约在这,你可以与他谈谈。”
“现在?”
蒋茯月瞪圆了双眼。
-
看着眼前被她喝光的普洱,蒋茯月不由得愣神。
她还是改不了一紧张就爱喝水的习惯。
能让位高权重的老者都忌惮的人,恐怕不好相处,怕不是又掉进了龙潭虎穴,蒋茯月微微叹气,疲倦地趴在桌上。
轻掩的檀木门外脚步声堆叠,像有一群人从远处走来,到了近处,却仅有一人沉稳的脚步声。
“啪嗒。”
“啪嗒。”
蒋茯月的心提到嗓子眼。
风从窗户缝中飘进,可她却觉得傍晚热了,额头的汗从两颊划过,不适感在绿盈盈的茶汤里晃荡,逐渐让人发懵。
门缓缓开了。
她眯着眼,门框的阴影从来人的裤脚上游离,再顺着裤缝往上爬。
光影在脸上明明灭灭,模糊了他的唇,模糊了他的眉眼。
茶室本就寂静,现在这肃静里有冰渣子掉落身上发出的沙沙声,冷得颤抖。
蒋茯月就是在这般冷意下回忆起他是谁的。
“知聿,好久不见。”
她起身,温柔地笑道,牙根却打着颤。
梁知聿没动,皮鞋跟碾着门槛的声音停在那,裤上的褶皱都没晃一下,过了两秒,才低低笑出声。
不是冷笑,是那种极淡、不带有任何弧度的笑,甚至称得上熟稔。
“蒋小姐这副笑脸,”他忽然抬眼,眉眼上还沾着茶室昏黄的光,眼神却淬着冰,“除了求人,还会对着仇人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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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春生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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