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下开始，学校组织了大大小小十几场考试，陈垚没有在任何一场考试里再退步了。
相反，她的成绩呈螺旋式的上升态。
也许是不想辜负周清近一个月的补习，也许是因为高琳那句“后劲不足”，也许是厚积薄发……总之，在最后一场大考里，她考出了进高中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
和周清的总分差距拉到只剩五分。
出成绩那天是个艳阳天，学校早早放学了，陈垚回到家里，熟练地推开门，看到许久不见的何秀梅。
她微微怔了一怔。
随后注意到何秀梅身上穿着黑色的衣服，今天是那两个老人出殡的日子。
陈垚没说什么，回了自己房间。
她慢慢把门关上，然后贴紧着门，缓缓笑出声来。
真是不错的礼物。
不要太好。
陈垚扑回自己的床上，闭着眼睛打算睡一会儿，就听到手机特别提示音响起。
「太阳」：晚上出去玩吗？
「太阳」：百安广场有家烤肉店新开业
「垚」：好
「垚」：我刚好想庆祝一下
「太阳」：庆祝成绩吗？这次确实考的很好
「垚」：不是
「太阳」：那是什么？
庆祝自己的外公外婆去死——陈垚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对话框里删掉。
她抿着唇，不想吓到周清，想了一会儿，最后有些俏皮地打了一句：不告诉你。
「太阳」：好吧.jpg.
「太阳」：那今晚六点出发？
「垚」：好
陈垚搁下手机，就听到门外响起敲门声，门底下露出何秀梅洗到发白的鞋子。
陈垚低头看了一眼，起身给她开门。
何秀梅已经把那身难看的黑色换掉了，她的脸上没多少悲伤的神色，陈垚只看到了如释重负和解脱，好像她刚刚把一笔不得不还的债务清理掉。
“垚垚。”她露出一个恬静的笑来，“你们老师在群里发消息，说下学期有成人礼，今晚你想去挑礼裙吗？”
成人……礼？
噢，对，学校为了让高三生安心备考，把高三下的成人礼挪到高三上去了。
陈垚：“我刚答应了周清说晚上出去玩。”
何秀梅怔了一下，随即又笑道：“出去玩吗？挺好的，钱够不够？妈妈等会儿给你转几百吧。”
“买裙子的话……是要一点。”陈垚抬起眼来看她。
“那化妆品要不要买一些？还有耳环项链鞋子什么的……噢，妈妈还没有带你去打耳洞，你想打吗？”
她又开始絮絮叨叨说起许多琐碎的小事来。
陈垚应着，等她一一说完，说无可说的时候，何秀梅低下眼，嗫嚅着唇问她：“这段时间在家里……还好吗？”
“挺好的。”陈垚轻道，望着她问：“你呢？”
“嗯……”何秀梅露出一点浅浅的笑来，她低头伸手将头发捋到耳后“就是……有点记挂你。”
“是吗？”
陈垚抬起圆黑的眼睛，望着她，感觉心里的某处忽的柔软下去，泛上一股从未有过的情感。
她往前迈了一步，忽然张开手抱了一下何秀梅。
“那么……还有一句。”
何秀梅怔怔地让她抱着，那是一个极轻极温柔的拥抱，自她出生至今从未得到过的拥抱。
两三秒后陈垚松开她，望着她又有些发红的眼圈，露出一个浅淡的温柔的笑来。
“欢迎回家。”
……
“三颗星。”
周清坐在炭火轻薄的烟雾里，轻描淡写地评价道。
他挑挑拣拣，一边又把一块刚烤好的肉涮进调味料里，滚烫的肉把调味料涮出鲜香气味，他又嚼了两下，依旧是无情的吐字：“勉强三颗星。”
“为什么？”
陈垚吃着自己盘里的爆汁牛肉粒，眨巴着眼睛看着他问。
“肉太老了，没有嚼劲，汁水也少，还有——”周清从生盘里夹起一块薄薄的肉片来，灯光下肉片的颜色黯淡，上面还浮着一层碎冰。
“纹理太差了。”周清轻道。
“不过环境还不错。”他闭上眼睛，去听店里舒缓的音乐，然后睁开眼来轻笑：“歌品很好，服务态度也好。”
“所以综合评价三颗星。”
陈垚点点头，不予置评，百安广场每出一家新的烤肉店，周清总要来看看，从小到大，他把这里的每一家烤肉店都吃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自助烤肉格外有兴趣，明明他看上去就像那种一尘不染，理应坐在咖啡店或烘焙店里吃下午茶的人，却偏偏爱往路边摊，火锅烤肉店里跑。
倒不是说不能来，只是……这些地方毕竟烟火气太浓了。
又嘈杂，又吵闹。
又热闹。
陈垚搁下筷子，她饭量小，已经吃饱了，转而去拧开一听可乐，让气泡滚过喉舌，把烤肉的炭火气压下去。
“吃饱了吗？”周清还夹着一片雪花牛肉，望着她轻声问道。
“嗯。”陈垚点点头，手机忽然响起提示音，是何秀梅的转账。
「何秀梅」：垚垚，记得收款。
「何秀梅」：垚垚，今晚的烤肉店怎么样呀？好吃吗？
陈垚拿起手机，想给她拍一张照片看，抬起手来的瞬间，周清的脸便置入在相框里，无限清晰。
“……”
周清抬眼，显然注意到了陈垚的摄像头，他低头轻笑一声，说：“怎么突然要拍照？”
周清不喜欢拍照，从小登台演出，他倒是不怕摄像头，也不怕镁光灯，但是不怕和不喜欢是两个概念，对他来说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
——为什么不喜欢拍照？
陈垚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
周清答得也很干脆，没有为什么，这是身体和主观给出的感受，一定要像语文答题那样分条陈列的话，大概是因为……
他讨厌被人注视着。
从小到大那么多目光注视着他，凝视着他，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已经很厌倦了。
……但是陈垚给他装了监控。
陈垚的手一低，周清的脸就从相框里移出去了，只有那双漂亮修长的手还留在镜头的上方。
“……不拍你，我拍给妈妈看一下。”陈垚指尖轻点，咔嚓一声拍下照片。
“干嘛不拍我？”
偏偏在她拍完，周清抬起手来，托着脸，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那双精致的杏眼被炭火的烟雾一浸，显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不是江南烟雨里朦胧的水乡荷色，美而清灵，相反，他嘴角噙着一丝微微的笑意，看上去像抽着烟的瘾君子，在吞云吐雾里显得昳丽而秾艳。
陈垚的动作一顿，因为他这闲散的一督，因为他这不同于以往的样子，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跳得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她慢慢地抬起眼来，一错不错地看着他，黑亮的眼睛像一对圆形摄像头，想把他这个样子清清楚楚地照进心里去。
睁着眼睛看了几秒，许是觉得不够，许是长久的对视完全打乱了陈垚的节奏，她的手指一动，便蓦地又将手机拿了起来，对着这张脸极快地摁下拍照按钮。
咔嚓。
又一张。
陈垚强行镇定着，将手机转过去给他看，面无表情道：“喏。”
“拍了。”
周清看着照片里的自己，视线一挪，又看到陈垚微微紧绷的脸，他忽然抬起手，伸出食指，好像是要点着照片。
也许不喜欢，想删了也说不定。
陈垚理所当然地想。
但很快，那细长的手指越过手机屏幕，蓦地点了点她的脸颊。
陈垚怔愣在当场。
“噗呲。”
周清望着她的样子，没忍住笑出声来，似是觉得好玩，似是觉得可爱，他又继续戳了一下。
“你——”
“你嘴角有东西。”他收回手去，强忍着笑意，纤长而浓密的羽睫垂下来，显出几分无辜的样子，又极认真道：“我帮你弄掉。”
“……所以你弄了什么东西下来？”
“嗯？”他略过这个问题，随后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的霓虹夜景，轻而快道：“照片拍得挺好看的。”
“回去发我吧。”
“……”
陈垚把手机收回来，在熄屏之前迅速地看了一眼，虽然是抓拍的但拍的很清晰，略微的模糊为照片添上一层别样的质感，照片里的人脸出现在视线的中心位置。
一个笑着，托着脸的少年，棕黑色的眼眸里倒映着女孩的脸。
陈垚蓦地将屏幕熄了。
再抬起头来，周清已经将东西收拾好，准备要起身去结账了。
“等一下……”
陈垚抓住他的一片衣角，抬起眼来望着他，轻道：“跟我去买成人礼的衣服吧。”
“成人礼的衣服？”周清低下头去看她。
“嗯。”
“一起买吗？”
陈垚望着他不说话。
周清从她小巧苍白的脸上捕捉到一丝隐秘的期待，于是他抬起头来，发尾跟着轻扬，轻松道：“那一起买吧。”
反正，跟谁一起买都一样。
但跟陈垚不一样。
……
在挑选衣服之前，陈垚先去买了双鞋子。
她凭着记忆里的模样，从鞋架上拿下一双类似的鞋子，然后翻开鞋底去看码数。
“这双鞋子的码数偏小一些。”商场的服务员在旁边说着。
周清走过去，低头“咦”了一声，轻道：“你不是穿37吗？这个有点太大了吧。”
“不是我穿。”陈垚按了按鞋头，很软，鞋子的底也足够厚，踩上去会有如棉花般的质感。
“给我妈妈的。”陈垚想起门底下露出的，那双洗到发白的鞋子，不由得稍稍低下头去。
“那不如穿这双吧？”
周清走到她的右手边去，上下看了一眼，拎起另一双鞋子下来，放到陈垚手上。
他记得林诀很喜欢这个牌子的鞋，家里摆了三四双一样款式不同颜色的，她说这款鞋子耐穿耐磨，并且下雨天防打滑。
“这双？”陈垚看着手上的鞋子，稍稍歪了歪头思考。
“阿姨会喜欢什么颜色？”周清问。
“浅色，浅青，浅蓝，浅绿……”都是很有生命力的颜色，是青草，蓝天，森林的颜色。
买完鞋子后，陈垚带着周清去了男装区。
她不着急先买自己的，她比较想看周清先选，并且，试衣。
她对此格外有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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