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司空溯撑竹筏而去,一路江风吹面,江浪湿衣。数日后,司空溯来到江陵。
登上岸,只见江陵已改头换面。
司空溯惊愕不已,自语道:“江陵,何时已……也是,我已近二载未回。江陵亦当如此。”司空溯见江陵已觉陌生,其司空家早已不复存在,如今连旧址亦不知在何方。司空溯一时迷茫,以致头晕目眩。
正好江陵人来到此地。定睛一看,认出了司空溯。有人道:“此人,好像是,司空溯!”又道:“是他!他不是死了吗?大白天见鬼了!”
司空溯一听,忙上前道:“伍伯伯,燕伯伯,我是司空溯!我不是鬼!”
此二人乃伍桥与燕起树,见司空溯,惊讶不已。
伍桥道:“你,你没死?可你不是被祝成绍射死了吗?”
司空溯道:“正是。”
燕起树道:“当日不是掉入江中了吗?”
司空溯道:“我有竹筏,倒于竹筏上,未落于江中。”
二人点头道:“原来如此。”
司空溯道:“江陵,已重建?”
二人点头,伍桥道:“正是。祝成绍去后,我等幸存,返回见江陵一片废墟,不得不重建。旧址早已不见,既毁,重建不必问旧址。逝者惟有立碑立衣冠冢,别无他法。”
司空溯道:“存者已万幸。”
二人点头。
燕起树道:“你还回江陵干什么?”
司空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伍桥道:“我没有说过你家什么,因为我家无人伤亡。不过,那些又伤亡的可就——你爹不肯交出八宝,以致于祝成绍攻打江陵,害得他家破人亡,只以为你父子二人全都死了只得作罢。若是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不会放过你!”
燕起树道:“不错!你还是走吧。我们不会对任何人说你还活着。但是,你今后绝不可再回江陵。”
司空溯心知肚明。
伍桥道:“走吧,赶紧走,趁现在还没有人发现你。我们两家没有人伤亡,但也损失了财物,看在往日情分上,就不问你讨要了。”
司空溯心灰意冷,道:“我不知江陵如何,这才想回来看看。想来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还回来干什么!我司空家早已不复存在,我还是走吧。江陵,亦不可久留!”
司空溯转身离开。
伍桥道:“走,我们该去下地干活了。”
燕起树道:“走。天意啊!”
司空溯回过头,只见二人小声谈论着什么。
伍桥和燕起树越走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司空溯再一次凝视江陵,自语道:“江陵,告辞!”转身登上竹筏,撑篙而去。
司空溯撑到江中,倚竹篙而泣。道:“爹,江陵已重建,孩儿此番回江陵,意欲寻你遗骸,殊不知却被告知——司空家亦不复存在,今后,我亦再不为江陵之人!”
一阵江风吹来,江浪大起,司空溯稳撑竹篙,竹筏随风乱飘,司空溯衣衫飞舞。
如此半个时辰,江风渐息,江浪减弱。
江面船只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忽然,司空溯听到有人念诗:“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循声望去,只见一艘渔船,前面站立一人,玉簪半束发,身著竹绿柳叶刺绣圆领袍,腰佩剑,外披深蓝孔雀羽毛刺绣斗篷,足下青丝皂靴,手持酒葫芦。
司空溯回过头撑竹筏,却听道:“阁下为何撑竹筏而不撑船?莫非撑竹筏之乐胜于船?阁下,可否告知撑竹筏如何?”
司空溯再转身,见适才吟诗之人已至其侧。
司空溯道:“阁下见笑,在下并非撑竹筏游玩,实为有要事,而却无船。”
此人道:“在下扶沿,字行润,天水人氏,游玩至此。未知阁下如何称呼?”
司空溯道:“在下司空溯,字子游。”
扶沿道:“阁下何方人氏?”
司空溯道:“居无定所。”
扶沿心里一怔。
司空溯继续撑竹筏。
扶沿又道:“我见阁下面色苍白,双目满含忧伤,眼圈微红,似有泪痕,可是有何难言之隐?亦或遭遇伤心之事?如阁下不弃,可否至在下小船上一叙?”
司空溯道:“多谢阁下好意,我若至阁下之船,竹筏便随风飘去。”
扶沿道:“阁下可将竹筏系于我船旁边。我二人共同撑船,不知阁下以为如何?”
司空溯拱手道:“如此,多谢阁下好意!”遂将绳索抛出,扶沿接住,系于船边。
司空溯纵身一跃上船。行一揖礼,道:“多谢阁下。”
扶沿道:“阁下复姓司空?”
司空溯道:“正是。阁下贵姓‘扶’,不知是哪个‘扶’?”
扶沿道:“‘帮扶’之‘扶’。”
司空溯道:“阁下好姓!实实帮扶!”
扶沿笑道:“过奖!”又请司空溯坐。
司空溯道谢,顺口说道:“天水至此路途遥远,行润,你可是有要事来办?”
扶沿道:“并无要事,特来游玩!”
司空溯点头。
扶沿道:“阁下有何心事?”
司空溯道:“如今已无事。”
扶沿不解。
司空溯道:“承蒙阁下相邀。在下实实感激不尽。此乃我家事,不知阁下可愿听?”
扶沿微笑道:“愿闻其详。”
司空溯道:“适才阁下问我乃何方人氏,而我不知如何答,故曰居无定所。”
扶沿道:“为何?”
司空溯道:“我此番正是自江陵而下。因我原为江陵人,如今再不是。”遂将方才回江陵之事告知扶沿。又将祝成绍火烧江陵之事道出。
扶沿闻之,微微点头,道:“此事我亦有所耳闻。”
司空溯道:“行润,你自在逍遥,家园无事,令我空羡!”
扶沿摇摇头,长叹一声,道:“非也!子游,你不知我之苦也!”
看着扶沿直摇头,司空溯亦不复言语。
扶沿却道:“子游,我亦孤儿,无亲无故。故而四处飘泊,偶尔回天水家中。此番顺水而东,乃为散心。见你一人撑竹筏,甚是感到奇怪,故而相问。”
司空溯点头,又道:“行润,你此番意欲何往?”
扶沿摇头道:“我亦不知。子游,你可有好去处?”
司空溯道:“我欲往桃源,先妣长眠于彼。”
扶沿思索道:“桃源?莫非是世外桃源?那可是个好去处!子游,可否携我一同前往?我不认识路!切勿见笑!”
司空溯道:“行润,实不相瞒,我亦不识路,惟有江陵至桃源之路熟知!”
扶沿道:“今后,你随我同游,如何?”
司空溯揖道:“某感激不尽!”
扶沿连忙扶起道:“不必如此!”
司空溯道:“行润贵庚?”
扶沿道:“二十又二。”
司空溯道:“我今二十又三,冬月既望生辰。”
扶沿道:“我正月初五生辰。”
司空溯道:“今日四月初五。”
扶沿道:“正是。我生辰后便出行,已三月整。”
二人交谈许久,扶沿道:“子游,坐到我这边来!我等促膝谈心。且有酒肴,边饮边谈。”
二人坐在一起,扶沿斟酒,道:“子游,此杯贺我等今日相遇。”
司空溯接过,道:“好!”
扶沿再斟酒,道:“此杯为今后相依相伴而饮!”
又一饮而尽。
扶沿三斟酒,道:“此杯,为天长地久!”
司空溯连连称善,二人一饮而尽。
三斟酒后,扶沿道:“子游,来,吃菜!不必拘束!”
司空溯莞你一笑,道:“好!”
扶沿道:“此乃牛肉,蘸点醋吃。”
司空溯吃了一片,道:“我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牛肉!”
扶沿道:“那就多吃点!”二人且斟且饮。
天色渐晚,扶沿道:“子游,江风渐弱,我停船靠岸,将船系于岸边,我等可于舱中歇息片刻。再上岸置酒食。今夜,找一家旅馆住。”
司空溯道:“何不就卧于船上?”
扶沿道:“卧于船上?你愿意卧于船上?”
司空溯道:“我撑竹筏之时,都是卧于竹筏之上。”
扶沿道:“你不怕夜间寒冷?”
司空溯道:“心中郁郁,怒火过胜。夜间虽寒,可添衣。”
扶沿点头,道:“如此亦善。可赏夜景。”
司空溯道:“我尚未于江上赏夜景!”
扶沿道:“我亦未曾赏过夜景,更未与人共赏!不住旅馆亦可!”
司空溯点头,又见舱内案几上置画卷。是一幅好画。
扶沿笑道:“拙劣不堪。”
司空溯道:“行润太谦!此画江水灵动,两岸青山倒映在水中,舟楫远近不同。船上之人隐约可见,好一片江上之景也!”
扶沿笑道:“于江上游玩,一时兴起,遂作此画。”
司空溯笑道:“我尚不知如何作画!”
扶沿笑道:“日后,我教你作画!”
司空溯道:“如此,我须拜师!”
二人大笑不已。夜间就寝,扶沿刚刚铺好被褥,司空溯倒头便睡。扶沿一愣,忍住没有笑出声,听着江风时强时弱,渐渐入睡。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扶沿先醒来,见司空溯依旧熟睡。
眼前人双眉如桃叶,睫毛黑长,面如冠玉,唇若抹朱。
扶沿不禁多看了几眼,如不是要上岸,真想一直看着。正欲起身,却见圆领袍摆为司空溯右腿所压,扶沿拽不出来。本想挪动司空溯,又怕惊醒了他。一不留神,扶沿没坐稳,又倒了下去,幸亏扶住了舱壁,险些与司空溯脸贴脸。此时二人之间只隔了三寸。扶沿不由自主一瞥这一见如故之人,而此一眼,竟惹得扶沿心似波涛汹涌。自思道:“我今日始知哀帝为何断袖!子游,今日,我愿为你褪袍!”于是解下圆领袍,圆领袍尚留余温。扶沿将袍子盖在司空溯身上,换上了一件天蓝直裰,轻步而去。
一炷香后,司空溯醒来。见扶沿之袍盖在自己身上,却不见扶沿。司空溯忙起身。
未几,见扶沿回来,提酒携食。
司空溯急忙走过去。
扶沿道:“子游,你何时醒的?我去打酒,见你熟睡,不忍心唤醒你。”
司空溯心里不好意思,道:“行润,你将圆领袍给我盖了?”
扶沿笑道:“正是!”又道:“子游,我见此处群山连绵,景色宜人,何不漫步山间,观赏山色?”
司空溯道:“甚好!昔日我在江陵时常于山中游玩,正如摩诘所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扶沿笑道:“可曾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司空溯笑道:“未曾。只因不善弹琴。不过确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二人说着朗声大笑。遂往山中一行。
夕阳西下,二人自山中返回。又在船上用饭。
司空溯道:“行润,今夜不可饮酒。”
扶沿不解,道:“为何?”
司空溯道:“适才山中之景已醉人,若再饮,酩酊大醉如何赏夜景?若夜景亦醉人又当如何?”扶沿连连称善。二人饱食之后,又坐在船头赏夜景。
夜幕既降,明月初升。江风一停,江面波浪亦弱。
司空溯道:“从未于江上赏夜景。此番一见,始知为何‘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扶沿笑道:“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说完二人大笑。
司空溯望月又望扇,扶沿道:“子游,此扇美甚!”
司空溯道:“此扇名曰玄玉扇,又名玄玉团扇,以玄玉所雕刻。”
扶沿道:“令尊好手艺!确实是好扇!可否与我一观?”
司空溯与之。
扶沿点头道:“轻重合适,加之雕工如此精细,不愧是‘八宝’!”
司空溯长叹一声,摇摇头道:“‘八宝’已毁了七宝。我拼死护住玄玉扇,只因先妣爱甚。如今惟有此扇与我相伴。”
扶沿道:“子游,如蒙不弃,今后,我愿与你为伴!”
司空溯道:“月圆,扇圆,何时人圆?”
扶沿见司空溯神情,自思道:“子游,未解我意否?”
扶沿将扇与司空溯,道:“子游,我亦茕茕孑立,有幸遇到你,你莫感伤,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司空溯点头,莞尔而笑,道:“人长圆!”
扶沿道:“亦长久!”
扶沿举杯,司空溯道:“此杯饮得!”二人举杯。
司空溯笑道:“行润,若于旅馆中,如何又今夜之雅兴!”
扶沿笑道:“正是!幸依你所言!”说罢,将下巴依偎于司空溯右肩。笑道:“好月!好景!好酒!好人!”
司空溯道:“行润,你可累?”
扶沿道:“亦好累!”二人皆笑。
司空溯道:“早些歇息,明日再游玩!”
扶沿点头道:“所言极是。”
说罢,进船舱铺席,又铺被褥,将案几置于中央,一人一边。扶沿道:“子游,这一布衾给你,它厚实,我看你怕冷,我有斗篷,稍薄无妨。”
司空溯道:“多谢!”随即躺下。
扶沿望着司空溯闭上眼,一直微笑,眼睛更不曾离开过。
直到月已西斜,扶沿才睡着。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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